《生如浮尘》六 北漂

    于是小秋就编了个借口向包工头辞职,提前离开了工地。那马性包工头却不给结工资,说什么活儿还没干完,对方的老板还没给他钱,没钱结算,只好等以后完工了和六生的一块儿结。小秋就只好带着原来节省下的一百多块钱,去鹿圈村北边的那个繁华的所在去探看、去找工作。
    那天上午,小秋跟着从村中涌向北方的人流,穿过一座桥,就到了那个繁华所在。虽是一河之隔,却是江南塞北两重天,那气象大是不同:河南边是房舍低小,都是些旧屋陋室,街道逼仄,人烟稀少;河北边却是新楼高耸,富丽堂皇,街道宽阔,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连那河边上都种着各种植物,其中的小道都铺着好看的鹅卵石,还有供人休憩的四角玲垅的亭子。小秋在那繁华的大街上边走边看,见有好多标牌上都写有“亦庄”两字,就明白这儿该是名叫亦庄的地方了,又见街上的人有做生意的,有收废品的,有闲逛的,有指挥交通的;路两边有学校,有商店,有小店,有饭店,有理发店,有服装店,有职介,有居民小区,但见人来人往,看不出谁是在找工作的,也看不出哪儿有招聘的。
    小秋记得,在南方打工找工作只要去各工厂的大门口看有没有招聘启事就行了,可在这里,满大街却看不到一张招聘启事。这可怎么能找到工作呢?小秋不禁发呆又发愁,自己总不能去那些饭店超市什么的去问人家要不要打工的吧?而且那装修华丽的门面也让人望而却步。小秋在街上逛了一上午,终是一筹莫展,于是就闷闷不乐地回到工地边上的住处。
    第二天,小秋又去了那个叫做亦庄的所在,这次小秋心里已有了目标,那就是职介所,既然在大街上没见哪儿有招聘的,那就去职介所去看看吧,既然是职介,自是帮人找工作的。于是小秋就凭着昨天的印象找到了那个挂着职介所牌子的地方。
    那个职介所位于临街一幢居民楼的二层,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那间厅房就是办公的所在,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坐在那儿和一些来找工作的人谈话,大都是一些三十到五十岁的妇女。小秋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欲进未进。那个坐在办公桌前的中年妇女很快就看到了她,立即和她打招呼:“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小秋看到那中年女人在和自己打招呼,才踏进屋来,说:“你们这儿是帮找工作的吧?我想找份工作。”那个中年女人倒也和气,就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小秋想了想,自己能干什么呢?自己最擅长的就是文字,于是就说想找份抄写或是文字校对的工作,小秋之所以说出这两种工作,是因为她曾在抄来的报纸上看到过这两种工作的招聘广告。“我们这儿没有那种工作,我们主要是做家政服务的。保姆啊保洁啊什么的你想干吗?”小秋在老家就曾听说北京这儿保姆的需求量很大,帮着照看小老人和小孩,自己应该做得来吧?于是就说做保姆也可以。那位中年女人就让她填写一张表并收了她四十元钱的介绍费,并说职介会一直为她服务的。因为小秋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座机可以联系,那中年女人就让她和别的没有直接联系方法的妇女一块坐在一边的长沙发上等雇主上门。
    到了下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又高又壮的男子来找一位保姆去服伺他已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职介的那位中年妇女就介绍小秋给他。那男子打量了一下小秋,又问了一些问题后就定下来要试用小秋一个月,试用期工资是一个月三百元。小秋心想,现在自己就急缺的就是钱,一个月三百块钱虽少,但也比穷到身无分文、沦落街头的好,于是就答应了。
    那个男子就带着她先去了一个叫贵园南里的小区,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并把她介绍给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原来那位男子是老太太的小儿子。当时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脸妇女在那儿,小秋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位妇女是老太太的大女儿。这位妇女就和颜悦色地向小秋说:“你不用紧张,在这里和在自己家一样。你每天只要给老太太做做饭,夜里老太太上厕所时盯着点,白天陪老太太说说话逛逛街就行了。老太太吃啥你吃啥,你也可以做点自己想吃的。你要是能把老太太伺候好了,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小秋听着这话倒也很和蔼客气,但也只有点头的份儿,因为小秋在生人面前嘴巴就像被粘上了,很难张得开,更不用说会说一些甜言蜜语来媚好人家了。那位老太太的大女儿交待完后,就让小秋回去了,第二天算是正式上班。
    小秋回去后告知了六生,于第二天上午八点就到了雇主家。
    那位老太太长得端庄慈祥,人虽已老,但说话清朗,一看就是长寿之人。那天上午,那个老太太的大女儿、三女儿、大儿媳、小儿子夫妻竟都到场。小秋从来没做过保姆,也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营生,傻呆呆地站在那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好听他们一家人谈话。原来这老太太竟有七个子女,除了在场这些人外,还有二女儿、小女儿、大儿子、二儿子夫妻没到。但快到中午时,一个五十多岁但身材依然挺拔的男子和一个四十岁左右、长相斯文的女人也陆续到来了,原来这是老太太的大儿子和二儿媳到了。现在没到场的只有老太太的二女儿、小女儿、二儿子没到场了。原来这天是星期天,大家都来看望老太太来了,小秋心里想,大约还有看一下新保姆可不可靠的意思。
    从她们的聊天中小秋得知,这老太太的大儿子是在亦庄镇上上班的,是个公职人员,二儿子是个厨师,现在韩国,三儿子是个司机;大儿媳现在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二儿媳是个列车上的乘务员;三儿媳在开小饭店;四个女儿中老大和老二是家庭主妇,老三和老四是在一家外资企业里干保洁,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快中午时,老太太的大女儿就起身去厨房,小秋心想:自己是来做保姆的,这顿午饭是不是该自己做啊?但自己做饭的手艺可不行啊!做来自己吃还行,要是给别人做饭小秋心里可就打鼓了,因为她从来没给客人做过饭,在老家时,结婚前有母亲,结婚后家中没来过客,每次父亲或母亲到了,自己都是让六生去村上的菜馆里买现成的。再说了,自己在老家做给自己吃的都是家常的馒头、面条和稀饭,就是有时炒菜,也就是把油倒点在锅里,放进切好的菜和盐,翻炒熟就行了,可没有什么花样和讲究的啊,小秋做饭的方法都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别人家怎么样做饭,小秋可从来没留意过,可据听说这北京人在吃上可讲究了,这可怎么是好呢?于是就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也去了厨房。
    那位老太太的大女儿大概也看出小秋在做饭上畏首畏尾,于是她就自己动手做起来,让小秋只是在边上给她帮忙,洗个菜、递个盘子什么的。那个女人煮上米饭(说实话,用那样的电饭锅煮米小秋都不知怎样去煮,因为她以前从来没见过也没使用过那样的电饭锅),做好几道菜后,最后又从冰箱里取出一条大鱼,一边收拾一边问小秋会不会做,小秋只好尴尬地摇头。于是那女人就自己动手做,一边做一边向小秋解说,说要做个红烧鱼。小秋就站在边上看她怎么做。但见她先把鱼身用刀斜着切割几下,再用盐腌上,然后就和小秋一起剥葱、扒蒜、切姜,然后就打开火,锅热后放油,然后把八角大料、姜片、大蒜和一小撮葱放进油内煎,等闻到姜蒜葱的香味后就把控净水的鱼整个放在姜片上,并倒进料酒,煎一会儿就翻下个,然后又往鱼身上倒上什么生抽老抽的酱油似的东西,又加醋,又加入水,水却只淹到鱼身的一半,又开大火,然后又舀两勺白糖放进去,看看汤汁快尽,就撒上余下的葱花,关了火,这道叫做红烧鱼的菜就算是做成了。
    这过程让小秋看得直咋舌:竟放那么多的调料进去!小秋记得母亲做鱼时,也就是先把收刮完鳞剖完腹的鱼剁成块,盐腌,油炸,然后再用水把油炸过的鱼块用水煮,加入水中的调料无非就是盐、姜、葱、酱油和醋,有时连酱油也不放,却是断没有生抽老抽八角大料料酒白糖什么的,而且母亲所做的鱼要么就是油炸过的干鱼块,要么就是一大锅的水煮鱼,却没有锅内水将净而只剩一条鱼的这种做法。如果刚才自己要是说自己会做,硬着头皮动手的话,那做出来的鱼断不会如此鲜美,端上桌后岂不是让大家笑话?
    这家的大姐把所有的菜都做好后,就让小秋帮着摆饭桌,原来还有一张折叠式的大圆桌靠墙立着呢!摆好桌子,找齐凳子,放好碗筷,端上米饭和菜,就开饭了。这家的大姐让小秋也坐在桌上吃,小秋却拒绝了,就用碗盛了点米饭,拨了点菜在上面,就在厨房里站着把饭吃完了。小秋的意思,自己是人家花钱雇来的保姆,也就是变相的佣人,怎么能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呢?再说人家是一大家子骨肉在团聚,自己一个陌生人夹在里面有啥意思呢?不如自己识趣点在厨房随便吃点算了。
    等大家都吃完后,小秋就忙着收拾桌子凳子和碗筷,老太太的那些亲人又陪老太太聊了一会家常后也都陆续离去了。老太太的大女儿因和老太太住在同一幢楼上,经常过来指点小秋该做些什么,而且还把每天做饭所需的原料面条蔬菜啊什么的都事先买好,冰箱里的鱼肉也整天不断,小秋只需按老太太的吩咐给她做就行了。好在老太太是个很有心计又体恤人的老人,她并不难为小秋每天给她做几菜几汤,而是让小秋做最简单的,要么煮稀饭,要么煮面条,再用洗干净的白菜或是生菜心沾酱吃就行了。小秋心里放松的同时又有点内疚:有那么多的好东西,自己却没能耐做给老太太吃,自己可是不称职啊!
    过了几天,老太太的大女儿过来告诉小秋,她儿子一家要去四川的九寨沟旅游,她得去儿子家照看一下,所以这段时间她就不能过来了,她委托小秋每天给她家阳台上的花浇一次水,并把每天早时晨送来的瓶装牛奶给收进屋去,还把她家的大门钥匙给了小秋一把,小秋唯唯承诺。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秋就在每天早晨去楼上的大姐家浇花取牛奶,然后再回来服伺老太太。那位大姐一个星期后才又回到这边来。
    老太太有时想出去逛逛,小秋就搀扶着她慢慢地走下楼,再取下手推轮椅,让老太太坐好,有时推着她在小区的休闲草坪上坐坐,有时推着她出了小区去外面的街道上走走,有时还推着她沿那条河边小道转一圈。老太太碰上了熟人,就和熟人打招呼,有时是熟人看到她先和她打招呼,于是就停下来让这些夕阳西沉的老人说会话聊会天,小秋则站在一边发会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一天老太太的小女儿打来电话,邀请老太太去她家住段时间,老太太很高兴地答应了,于是老太太的孙女---她二儿子家的女儿就开着小车把老太太送到了一个叫赵全营的小镇上,小秋自然也是随行的。
    后来小秋才知道这儿离北京的国际机场很近,那镇上的好多人就在机场上班打杂。这小镇虽离国际机场不远,但村子里却显得很安静,不像旧宫和鹿圈那么人多而嘈杂,倒很像是内地安静的乡下村庄。老太太小女儿家是个看上去很狭小的小院,不知是真的面积太小,还是房子太多,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空间很小,房间倒不少,有六七间,其中的两间也出租给了外地的人。
    老太太的小女儿有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偏上的个子,身材均称,瓜子脸,倒也是个美人,言谈举止中带着一股辣味儿,看样子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其老公倒老实敦厚,是个开出租车挣钱的司机,其子是个看起来很机灵乖觉的十一二岁的少年。
    小秋小心翼翼地陪着老太太住下来,每天就是陪着老太太玩,夜里扶着老太太上个厕所而已。每天的饭都是老太太的小女儿做好的,中午热一下就行,下午不到六点她就下班回来了。因是在女儿家做客,老太太每天也就是吃饭睡觉,或是坐在屋子里发呆,有时亲家母过来和她聊会天,很少去外面活动,如此小秋倒觉得很省心。
    有天老太太拉开她随身所带的那个小包拿药,小秋看到那里面竟有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约有三千之多,还有一天,小秋还曾在所睡的褥子底下的一本书中翻到两张七十年代的钞票,一张是五元的,一张是十元的,虽已是很多年前的纸钞,却不折不皱,完美如新。小秋看了后又给夹在书中放在褥子下了。小秋心想,怪不得人家找保姆要么是熟人介绍,要么是要中介担保,如果一个不知根底、品行不良的人进入家中做保姆,真的是有很大的风险,就比如自己趁老太太睡熟之后拉包取出三两张钞票、把书中旧钞票拿走,断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的。
    但小秋不会那么做,她虽然也爱占小便宜,虽然也很穷,但还不至于去偷盗,更何况她从小到现在就没有过去偷人钱财的想法,突然让她干这个,她会觉得很害怕。
    老太太小女儿家斜对面有片种着柿子树石榴树的小树林,小秋在老太太熟午觉时就会溜到小树林里来做深呼吸,以泄出胸中的郁闷,自己的保姆的身份让自己不得不处处小心,自己对家务的生疏也让自己时时担心吊胆,老怕自己做不好而遭雇主嫌弃,自己现在基本上是身无分文,最需要的就是钱,无论如何也得坚持下去。有时也会有几个无忧的少年来这小树林里玩耍,其中就有老太太的外甥,看他们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神情,小秋心里真是无比羡慕,自己这半生何曾如此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过?
    陪老太太在这儿闷闷地呆了十多天,又随老太太回到了亦庄的贵园南里。回去后小秋依然小心翼翼地服伺着老太太,有一天在儿女都来看望她时,这位老太太竟伤心地哭起来,大家问原因她也不说,但到了月底,老太太的大女儿就给她结了工资,依然是和蔼的态度,告诉小秋她不太适合服伺老太太,让她还回职介去。小秋听完一呆,只得点头说:“没什么,是我太笨。”但心里却觉得十分难堪,认为这严重打击了自己的自信心,同时又觉得像是解去了缚在身上的绳索,如鸟出笼一样地快活。
    小秋先去职介说明了此事,然后就心情轻松地回工地去找六生,她决定先休息两天再去职介找工作,她要在这两天里彻底放松精神调整心情。职介的那位中年妇女倒也好说话,她说这没什么的,很多人都是经常换工作的,我再帮你找。
    两天后的上午,小秋又来到亦庄的职介,职介的那位妇女和她打过招呼后就让她坐等雇主上门。小秋看这职介始终都是只有这一位中年妇女在上班,再不见别的员工,知道这家以家政为服务重点的小职介就是这个女人在自己家开的私人小职介,难怪态度和蔼、收费不高。看那墙上的营业执照的法人后写着“李煦”两字,小秋才知道这职介的那位中年妇女叫李煦,于是自此后也随着那些年纪较轻的求职者喊她为“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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