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之最强刀客》雪恨

    正午,七日后的正午。
    阳光灿烂,远山隐然在望,线条柔和的山峦被阳光照成淡金色,秋风吹来,带来远山的清凉,令人神清气爽,襟怀大畅。
    龙在天端坐在望山亭里的宽大椅子上,遥岑远目。旁边有一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把精致的紫金铜壶,壶里沏着雨前龙井,水已烧开,茶香四溢。
    望山亭是一个木制的两层亭子,宽大、结实,选材挑剔,做工精巧,这里地居高处,从亭上看去,伏龙山庄全貌尽收在眼底。
    龙在天喜欢这里。
    他喜欢看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脚下走动,也喜欢别人抬头和他说话时谦恭的样子,更喜欢自己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总认为这样让他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
    茶已沏好,他并没有喝,他不喜欢喝茶。他煮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闻茶香。
    他是个奇怪的人,有许许多多奇怪的癖好。他曾经从关外的马场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了一匹宝马,回到伏龙山庄后,他竟然削去了一只马蹄,他想看看三条腿的宝马跑的能有多快。
    他曾经用半斛明珠从一个王妃的手里换来一对从暹罗进贡的鸳鸯,回到家后,他捏死了一只,因为他想知道另一只能活多久。
    望山亭前面是菊园,菊花本应开得当时应景,可是现在却看不到一朵菊花,菊花的花盘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柄兀然挺立在葱郁的绿叶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不远处行来一队白衣少女,各个秀发飘飘,衣袂飞扬,体态轻盈,身姿婀娜。
    少女们右手拎着一个精致的紫色竹篮,竹篮里盛满了菊花的花瓣,边走边用左手抓起花瓣,向空中扬去。霎时之间,花雨缤纷,芬芳满路,天地间氤氲着一股浓郁的香气,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花雨下的少女们就像从天庭飞渡下来的仙女一样惊艳出尘。
    龙在天满意极了,这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神,他已忘了自己的肉体俗身。
    可是这种美好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如何时,少女后面出现一个人,青布短衫,腰间胡乱地扎着一根带子,一把刀随随便便地插在腰后,一脸憔悴落拓的样子,可是他的脚步却虎奋鹰扬、孔武有力。
    龙在天的呼吸一滞。这个人本应醉倒在樽前桌后,人也应该躺在阴沟野路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已不能让他动容。
    他就这样看着小顾一步步走来,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来到他面前。
    他依然面无表情,就像戴了一个人皮面具一样,将他的人和思想隐藏在面具后。是不是一个的面具戴久了,就已长到他的脸上,再也摘不下来了?
    小顾很想撕掉他光鲜亮丽的面具,看看面具后面的阴暗污秽,他并没有这样做,只不过是笑笑,笑得很开心,很坦然。
    只有身体和心理都很健康的人才会有这种笑容。
    笑,有时也是一种武器,是对敌人的一种伤害,敌人是见不得你笑的,因为他不希望你活得快乐。
    “有钱真好!”他居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龙在天不答,只听。
    “因为有钱,茶煮好了可以不喝倒掉,因为有钱,雇人培植的菊花可以一夕摘去,漫天挥撒,造成天女散花的美景。”
    龙在天冷冷地道:“有钱当然好,有钱,至少想喝酒的时候就可以喝,不用去讨去抢去偷。”
    小顾没有接他的话碴,而是继续说下去,“有钱,可以雇人在平地上堆一座大山,看够的时候也可以让人移去。”
    龙在天道:“一个人花的只要是自己的银子,无论怎样花,都是一件心安理得的事。”
    “心安理得?”小顾道,“你这样做,不过是喜欢折磨人,虐待人,你喜欢看人受罪,因为你心理有病。”
    龙在天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像射出了一篷银针。
    小顾浑似不觉,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一是你嫉妒我的潜力,怕你自己的地位不保,二是因为我毁了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
    “是的,飞蟾是你的儿子,白云是你的女儿。”
    龙在天的眼睛里的锋芒突然消失,变成空空洞洞的,就像弥漫了一层雾霾,他的思想,情感的反应,很难让人辨识。
    小顾接着道:“正因为白云是你的女儿,你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所以你画了一幅青山白云图,你雇天地双杀去投毒,让我造成误杀,好让我伤心难过。你派人杀了吴大师,让人假扮他,诱导我去和李横波拼个你死我活,你好坐山观虎斗。然后你便胁迫花无期迫害我,而我在无意中伤了飞蟾,你便动用灵蛇会的力量,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妄图恢复他原来的样子。”
    龙在天的眼睛忽然变了,充满了强仇大恨,飞蟾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武功、财富、门楣的继承者,却被眼前的人毁掉了,同时也毁掉了他的希望。
    小顾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龙在天的眼睛里露出一种阴沉的残酷的嘲讽之意。“乐趣。”
    “什么乐趣?”小顾不懂。
    龙在天眼睛里发着光,“杀一个人很容易,过程短暂,所带来的刺激不过是一瞬间。毁一个人却很难,过程曲折,乐趣却是漫长的。所以杀人不如毁人,特别毁的是一位武学天才,那个过程更是妙不可言。当我看到你趴在地上舔坛底的酒时,觉得你都不如我养的一条狗。”
    小顾吃惊地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疯子。
    龙在天脸上也在发着光,“你有没有听到和氏璧摔碎的声音?你有没有在吴道子的画上涂过鸦?你有没有看见焦尾琴放在火中燃烧的火苗?我保证你没见过。世上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毁灭。特别是毁人,当你胜券在握的时候,看着别人痛不欲生的样子,你就愈发体会到自己的伟大。”
    小顾恶心地看着他,道:“现在你儿子也毁了,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也很开心?你明知他的所做所为,却一味地纵容和溺爱,任其胡作非为,以致于身落残疾,遗恨无穷,养子不教,等于毁灭。毁灭了你的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伟大?”
    龙在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忽在握住了刀。
    “你想杀我?”小顾接着道,“杀了我,便没人知道你那些肮脏龌龊的事,而你杀的不过是一个自甘堕落臭名远扬的人,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大侠,依然可是享受别人的尊敬,依然可以做你喜欢的血腥和暴力之事。”
    龙在天沉默不语,此时的沉默便是默认。
    小顾接着道:“不知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杀我不成,被我反杀怎么办?”
    龙在天冷笑,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之意,道:“先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这些日子来我朝夕不辍,勤修苦练,我的手终日不离刀。这些日子你又干了什么,手中不是握杯便是摸女人,你有什么信心击败我?”
    小顾冷笑,“你以为手不离刀,便刀法日益精进?其实是执、是迷、是不舍,有舍才有得,有舍才有悟,弃刀而修才是刀法修行的最高境界。”
    龙在天的脸色变了,变得极为难看,这些道理他懂,可是他名利之心太重,要他放手,要他不争,无论如何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小顾道:“这些日子我经受了炼狱一般的煎熬折磨,历劫重生,心境的藩篱反而打破了,思想也晋升到更高的境界里,修刀修的就是思想,你怎知我的刀法没有提高。”
    龙在天脸色铁青,缓缓地站了起来,拔出那柄遍体血光的刀,表情庄重严肃。
    一刀在手,他的气势陡增,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先前的冷漠和高贵,一种漠视万物的骄傲油然而生。
    他的头仿佛顶着青溟浩瀚的苍天,脚踏着厚重结实的大地,环顾四野八荒,浩然与天地同科。谁也没想到这满手血腥的龙在天此刻居然佛光缭绕,正气凛然。
    小顾拔出那柄蓝得近乎忧郁的刀,厉喝一声,宛如凤鸣九天,然后一刀扑头盖脸地劈下来。
    这一刀,明明是垂直对劈,刀身却似划过一条曲线,刀刃明明是笔直割落,却似不住地蜿蜒抖动。更绝的是劲力,刀上明明真气遍布,内力臻满,却似空还虚,若有若无。
    这一刀,真的达到了“大盈若冲,大直若曲”的境界。
    龙在天长刀在身前一划,漾起一道凄美的红波,红波似受到某种法力的驱使,蛟龙出海般地蹿起一团红雾,瞬间裹住小顾的刀。
    小顾的刀一滞,却依然摧波破浪而来。
    那柄红艳的刀突地消失,化作一条红色的光带倏地缠住小顾的刀。
    小顾的刀就像斩在千重波,万重浪上。
    上刀若水。水处人之所厌,却润泽万物,容劲纳力,有形无质,不为万物所破所阻。
    龙在天的刀已达到了水的境界。
    小顾刀上附着的真力突地消失。真力是刀的根,刀的魂,没有力量的刀甚至连块豆腐都切不破。
    破了小顾的一刀,龙在天的刀势不停,化作万点红星,如血花般在空中绽放,就像落红无数,突地坠入风的漩涡,构成一幅瑰丽奇绝的图腾,将小顾夹缠在其间。一时之间,小顾被这种水洗群山、千波万浪般的攻势困住了。
    他的脚步如仙飞鬼蹑,身子扭曲得鬼诧神惊,手中的刀如凤求凰般地寻找那一柄刀魂。
    堪堪撑过一轮攻击,小顾气喘神惊,狼狈已极。
    又一轮攻击又来了。
    那柄红艳的刀化做了飘忽的风,密集的雨,虚空的雾,如实如虚,如在如不在。
    大道无名,大象无形,那柄实质的刀已超越了形体,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万事万物。
    一时之间,小顾如坠五里雾中,只觉手足被缚,有目也瞽,四肢五官俱全,反而成了累赘,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他参天象地,弃天弃地弃万物,只重视眼前一人。
    他搏实转虚,纳实纳虚纳万相,只专注眼前一刀。
    他的人变成了刀,人到哪里,刀就到哪里,刀到哪里,人就在哪里。刀无生无命,所以人就不死不灭。这一刻他已达到了人刀合一、人道合一、刀道合一的境界。
    龙在天的刀势又是一变。他的脚下循环往复地踩着同一种步伐,游走在伤、杜、死、惊四门,这四门气凶,杀伤力极大。他在营造杀机,渲染死意。
    突然之间,杀机四起,死意大炽。
    他的人也变得非人非魔,似神似佛。他手中握着的仿佛一段神奇的光影,即实即虚,若长若短,长时便是卫道的降魔杵,短时便是索命的拘魂幡。
    这一刻,人已非人,刀已非刀,看人不像人,看刀不像刀。这已是禅的境界。
    小顾被逼到穷途末路。他的刀势已尽,刀意已衰,刀心已颓。无论他的刀再怎么样变化,也逃不过这旷如天网、密如流光的刀阵。
    可是他的刀法还是起了一种变化。由简入繁,由虚回实,由出世返入世。
    他干脆以快击快,以实击虚,以繁御简。这种刀法悖离人心佛法,简直离经叛道。他的刀锋芒毕出,嚣张跋扈,处处争先,争快,斗狠逞凶。
    这一刻他的心里抛弃了佛理道心,只按心灵的本源出刀。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刀法极有效果,龙在天的刀势立溃,刀意已穷,死气大消。
    穷则变,龙在天的刀势又是一变。他手中的红光倏地回复成实质的刀,脸上的佛光隐去,变成了刀是刀,人是人,看刀还是刀,看人还是人,然后笔直一刀长虹经天般地劈落。
    这一刀,已是去芜杂菁,归真入道。
    小顾头大如斗,透过这一刀,他已看到了梦魇般的恶运,看到了刀过头落的死亡。
    这一刀带来的就是恶运、死亡。
    他向后跃去,半空一个转身,向外逸去。他急于逃亡,却犯了一个大错,他把自己的背完全交给了龙在天。
    龙在天如影随形,疾趋而至,手中之刀依然笔直劈落。
    这时一个惊人的变化突然发生。
    一柄小刀自小顾的右腋忽地飞出,一飞出来,便消失了形态,化做一缕精芒,一段闪电,以羿射九日的威势邃然而至。
    龙在天的刀如经过神的祝福、鬼的诅咒,带着不可思议的法力和魔力诡异地拐了个弧线劈落下来。
    “叮”地一声,小刀居中被劈为两半,连同小顾的右臂一起跌落。
    他还不想直接杀死小顾,杀人这种有趣的事怎么可能是一刀的事?
    何况断了右臂的小顾一如拔掉牙齿的蛇,折翼的鹰,完全失去了攻击的能力。
    小顾的武功全在刀上,右臂已断,人已非人,刀已非刀,现在他就像童子使威、瘫子耍横一样不足一晒。
    龙在天很想看到小顾脸上痛苦而绝望的表情,可惜他看不到,因为小顾背对着他。
    在一片血光飞扬中,一道淡蓝色的光芒斗然亮起,就像大海涌起的一道水波,苍天隆起的一条褶皱,那么鲜明,却又那么淡远。
    淡蓝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就像惊鸿一瞥,然后一切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龙在天忽地觉得脖子好凉快,好舒服,甚至希望再来一次,头轻得像根鹅毛一样要随风飘去。
    有谁能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未死之人又怎么了解死人的感觉?
    在临死前的一瞬间,龙在天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顾嘴里衔着刀柄。他竟然用嘴发出那一刀。
    龙在天睁大了眼睛,脑袋一歪,竟被脖腔里的鲜血冲激下来,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后,眼睛仍然睁着。他死不瞑目。
    小顾也倒了下来,闭上眼睛犹能觉得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溅出来,并带走了他的体温、生机和活力。他已听到死亡的召唤。
    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已不愿睁开眼睛,累得情愿停止呼吸,停止思想。身体沉重得像山一样,地底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曳着他的身体,要把他拖入泥土深处的黄泉。
    他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出自己的血已不再流,臂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
    看着老人关怀备至的眼睛,他蠢蠢地问了一句,“我还活着?”
    “你没有死,当然活着。”
    “我为什么没死?”他似乎有些遗憾。
    老人又用小顾熟悉的那种表情叹了口气,道:“有的人想活着,便不择手段地避免去死;有的人想死,却又行尸走肉地活着,世界就是这样矛盾。”
    小顾却笑了,是苦涩的笑,“人能活着,不过是上天借给你的一段岁月,再冠以你的名字,让你品尝到人生的百味后,又无情地索要回去,所以生是短暂的,死才是永恒的。”
    老人不同意,“正因为生是短暂的,所以才要更加珍惜。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明知人生苦短,当要奋发而为,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
    小顾奋然坐起,大声道:“说得好,生死之事,本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既然如此,理当顺其自然。”
    老人接口道:“所以活着的时候应好好地活着,不必寻死;该死的时候也应坦然面对,不必眷恋人生,迟延不去。”
    小顾慨然道:“对,与其消极地出世不如积极地入世,与其心如槁木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既然活着,就要活出彩虹的样子,有光芒,有色彩。”
    老人同意,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我本是四十岁后才悟出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能豁达通变,你若参禅入寺,日后绝对是位得道高僧。”
    小顾道:“高僧是虚幻的,禅机也是虚幻的,正如这柄刀一样。”
    他站了起来,单手拾起自己的那柄刀,忽然用力向地下掷去,“哧”地一声,那柄切金断玉的宝刀隐没在泥土深处。
    “说它有时,它便消失了;说它无时,它还在泥土深处。人生大抵如是,有无相生,虚实相间,人生如此短促,恩怨情仇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
    一时之间,老人也觉得白云满眼真自在,丽日朗照多晴天,一世的沧桑也是一世的欢喜安乐。
    “你真的全都放下了?”
    “没有。”
    还有什么没有放下?老人没有问,只是顺着小顾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山坡下,正有一个女孩子羚羊般地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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