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重回到那个巨大的庭院,庭院寂寂,渺无人踪,在劲峭的冷风中静默着,像个坟墓。
密会之地已被发现,以灵蛇会行事周密的作风来看,人员当然早已撤离,小顾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线索。想不到的是花无期居然没有走。
花无期缩身坐在一张宽大舒服的椅子上,抱着膀,双脚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整个人就像一枝经霜的花,显得萎顿而憔悴。
他为什么没走,是不是已经无路可走了?
小顾走到他的对面,也坐了下来,他不想在这种人面前站着,他不想给这种人立规矩。
花无期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顾。面无表情有时可以应对一切表情。
“我来了。”小顾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花无期眼神也是黯淡无光,道:“我不想杀你,从来不想杀你,上天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情愿作你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如此对我?”小顾的声音都哑了。
花无期脸上似也露出一种痛苦之色,开口,讲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小时家贫,经常挨饿,家中唯一的粮食便是红薯,我不能吃红薯,一吃红薯便泻肚,即使拉得连脓带血,我也照吃不误,因为不吃,就要饿死。”
小顾接口道:“所以有些事是你不想做、也不愿做,却不得不做。”
花无期脸上现出无奈之色,“是的。”
小顾霍地站起,厉声喝问:“难道有人强迫你做的?他是谁?”
花无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讲自己的故事:“有一次,我饿得要死,我自己也认为挺不住了,却偏偏没有死,我家的一个仇人过来了,拿着一个馒头,说是要我给他磕个头,他便把馒头送给我,我宁死也没吃他的馒头。”
小顾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些事你宁死也不愿做的?”
花无期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他相信小顾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事宁死也不愿做,意思是说有些话宁死也不愿说。
小顾不再说话,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转身便向外走去。
“你不准备报仇了?”
小顾站住,道:“你手上血腥累累,罪恶滔天,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不用我出手,自有出手之人,何况你曾经是我的朋友,不管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我从来不杀朋友。”说完走了出去,只留下花无期一个人在椅子上发怔。
良久良久,不知从屋中的什么地方钻出一个人来,高个,马脸,狭眼,他躬身道:“总舵主算准了他不会出手?”
花无期斜眼看着他,道:“他不是你,也不是我,他心软,很容易原谅别人。”
马脸低下头去,道:“所以你连坐姿也没改变。”
“这是种任人宰割的姿势,我不过是用这种姿势告诉他,我依然不想杀他。”
“他看得懂?”
“至少现在很奏效。”花无期脸现疲色,“你知道他去干什么?”
马脸眨了眨眼,“属下不知。”
“他是去杀一个人,一个经常要挟我们的人。”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知道,他不笨,他虽然有些固执,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他杀得了?”
“杀不了,再给他十年时间,他也不是这个人对手。”
“杀不了,就要为人所杀,所以你把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扔了出去。”
花无期收回放在桌子上的脚,碰掉了一撂帐簿,他也不去捡,继续道;“我们不能杀小顾,若杀了他,势必引起他家人的疯狂报复,放眼天下,还没有顾家杀不了的人,何况李横波也参与了这件事,我们折损的人手太多,不能生扛硬抗。”
马脸笑了,露出深深的槽牙,道:“所以说这两个人死定了,这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想不到总舵主用得高明至极。”
花无期却不接受他的奉承,问他:“会中的人是不是全部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是的,”马脸弯腰去捡地上的账薄,“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账薄就在花无期的脚下,这些是灵蛇会的机密文件,有的需要销毁,有的需要带走,马脸就是负责这些事情的。所以他没有看到马脸隐藏在衣袖里的刀,等到他看见马脸直起腰的时候,刀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脏。
看着花无期死狗般地瘫在椅子上,马脸开始搜身,越搜脸色越白,最后变成了铁青,他嘶声吼道:“钥匙呢?钥匙呢?宝库的钥匙呢?”
他双手揪住花无期的衣领,拼命摇晃,“你醒醒,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可是死人怎么能说话,死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人来埋他。
小顾料到了花无期的结局,却没料到他死的方式,其实他也应该想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狼的身边,生存的都是猛兽,像花无期这种人,又怎么不会被吃掉呢?
小顾又回到了山上的草堂,老人还在,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依旧明亮睿智,小顾放下心来。
看见小顾,老人冷冷地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小顾语气谦恭地道:“我回来向前辈咨询几件事?”
“什么事?”
“龙在天早年是不是用剑?”
老人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顾不答,接着问道:“他用的是不是左手剑?”
“是的。”
“他为什么弃剑从刀?”
老人深思半晌,慢慢地道:“多年前,他败在一位剑客的剑下,那时他还年轻,他自知在剑术上永远无法超越对手,他不甘心屈居人下,所以干脆弃剑从刀,他真是位习武的天才,再加上过人的勤奋和毅力,终究刀法大成,领袖群伦。”
小顾沉吟了一下,道:“他一定是败在你的剑下。”
老人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顾道:“现今江湖中,剑术达到顶峰的也不过是三四人而已,有你,有武当的紫燕真人,黄山石松居士,关外的苍穹神剑沈苍穹。紫燕真人和石松居士是方外之人,从不涉足江湖,沈苍穹地居关外,很少来中原,由此推断,打败龙在天的一定是你。”
老人不置可否,有时不置可否便是默认。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因为他才是背后真正害我的人。”
“你怎么知道?”老人问。
“花无期的死是假的,当时传讯的正是龙在天,他为什么要替花无期圆谎?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伙的。另外花无期武功高绝,能够驭使他的人太少,在这一带,除了你便是龙在天。”
老人静静地听着,脸上丝毫没有惊异的表情,就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小顾看着他的脸,吃惊地问:“原来你早已知道龙在天是真凶?”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从你告诉我那幅画的时候,我便已猜到是他。”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小顾有些恼怒。
“我告诉了你,你势必要找龙在天拼命,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我若告诉了你便是害你。”
小顾冷吭一声,他虽然不服气,却无话可讲,因为老人说的是事实。
老人接着道:“顾家武功世传,刀法精绝,顾家子弟个个天纵奇才,你与他比刀,刀法已隐然和他有并驾齐驱之势,已威胁他日后的地位,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便处心积虑地陷害我。”
“若直接杀了你,顾家势必倾尽家财来调查这件事情,顾家之威,决不是他敢侵犯的,所以他也给自己留了余地,杀你不如干脆毁了你。这样既不露痕迹,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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