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之最强刀客》旁观者清

    小顾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醒来时,全身已被冷汗湿透。他梦见辽东三鹰浑身浴血站在他床头,呼嗤呼嗤地喘着粗气,吹得他头发根根竖起。他想喊,却哑然无声,他想动,却似负着万钧重压,难动分毫。这一瞬间,全身的神经与大脑失去了联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辽东三鹰一刀一刀地屠割着自己,鲜血随着刀花涌溅,颜色竟是黑的。
    等到他能动的时候,猛地坐起,眼前的幻象全部消失。
    他这才意识到是梦。以前他从来不知梦为何物,在他的想像中,梦是一次邂逅,一段奇遇,一次浪漫,一种幸福。现在生平首次领略到梦的滋味,竟是血腥的,恐怖的。对他而言,梦是心结,是现实的影子。
    三条生命,三个心结,三道影子。
    现在他清醒了,重回到了现实,噩梦本应结束了,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在风中骑马,在雨中赏花,在月下观潮,在雪中舞刀。可惜,他知道他骗不了自己。这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噩梦的开始。
    有些事情就像你身上的伤疤一样,不仅无法摆脱,还时刻提醒着你,让你不得不重温你不愿回首的记忆。
    它已刻在你的身上。
    门开了,一个人端着一大碗桂花莲子粥走了进来。
    这个人约摸三十左右年纪,剑眉星目,猿背蜂腰,粗壮的身躯透着一股英朗捍霸之气。
    可是他的眼睛却是友好的,和善的,充满了温暖和关怀。
    “你总算醒了,你知道吗,这碗粥我已经反复热了六次。”
    小顾吃了一惊,“我睡了有多久?”
    “也不算太长,也就是六顿饭时间。”
    六顿饭时间并不长,即使吃得最慢的人加起来也就一个时辰。小顾却听懂了,一日三餐,六顿饭时间就是两天,“这么久?”
    “你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嘴里不停地说着梦话,什么白云啊,什么鹰的。”
    梦话是真实的,它比一个人清醒时说的话更值得信赖,因为它是心理话。
    小顾有些尴尬。人活着多多少少有些隐私,所谓的隐私是不能对别人说也不能被别人知道的,而梦话往往泄漏的就是隐私。
    小顾马上转移了话题,“兄台的高恩厚德。在下铭记五内,他日必当感恩图报。”他文诌诌地说起了客套话。
    中年人摇头,“一次意外的偶遇,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他说的坦然,小顾却不能释怀,“技毒不过杀人,隆恩不过救命……”
    他还待说下去,中年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客套即生分,生分意味着疏远。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小顾蓦地住嘴,真下的朋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
    中年人接着道:“何况你是当世英雄,岂可折损在那些霄小之手?”
    小顾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人笑了,他一笑起来,他的眼睛就像丽日下的一湾溪水,清爽而悦目。“就算我不认得你的人,至少也认得你的刀吧?灰鳄皮鞘,刀柄微弯。普天之下,只有东海小顾的刀才是这样的。”
    小顾忽然摇头道,“这样不行,实在不行。”这句说得没头没脑。
    果然中年人一愣,“什么不行?”
    “你认得我,我却不认识你,作为朋友,这样怎么行呢?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中年人目中的光彩有些暗淡了,“江南花无期。”
    小顾吃了一惊,失声问道:“可是志向不封侯,一刀镇九洲人称花不败的花无期?”
    花无期叹了口气,“那是从前,现在却已不是了。”
    小顾彻底呆住了。
    十年前他还是孩子时,花无期便已是他的偶像。那时花无期便已名动天下,以一柄七星饮月刀会遍天下高手,未尝一败,最斐然之绩莫过于只手持刀,一夜间刀挑江南九帮十八寨,只身而去,浴血而还,令时人侧目,获得了无数少女的芳心。
    花无期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苦涩,“今日花开,明日花落;今日鹊起,明日骰落。花事难持,盛名难继。世事奇诡,岂是人所能把握的?”
    小顾接口道:“人事如花事,盛名如流星。花事虽短,可是开花的瞬间,便已氤氲了空气,芳香了大地。流星出现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光芒,便已辉煌了夜空,为天地所知晓。所以只要活过,辉煌过,便已足够,瞬间即是永恒。”
    花无期黯然道:“三年来,我三败于龙在天刀下,锋芒已撄,气势已馁,所以久未出刀,一旦出刀必败,所以现在我叫花不胜。”
    原来他也曾和龙在天交过手。
    小顾有些后悔。他连忙道:“失败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种耻辱,有时反而是一种好事,只有失败过,才能总结经验,正视不足,找到人我之间的差距,从而提高自己,突破自己。”
    这是实话,也是安慰。
    花无期摇了摇头,他忽然反问:“你饿不饿?”
    饿,当然饿,饿极了,现在就算叫来一桌满汉全席,小顾自信也能吃下。
    可是,已经热了六次的粥还能吃了吗?
    花无期像是看到了他的心里,笑了,“你放心,这不是普通的粥,是药粥。九蒸九热,才能达到药力的极致。”
    小顾不在客气,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粥清淡,微甜,入口腻滑,满嘴芳香。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他却忘了,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饿。
    很快地一碗又香又甜的粥被他风卷残云般地倒进肚子,他抹了抹嘴,叹了口气,“可惜。”
    “怎么?不够?”花无期诧异地问。
    小顾摇头,“可惜没有酒。酒是亲情桥,是友情手,结交朋友必喝酒。”他似乎觉得有些遗憾。
    花无期却不同意,“对于毒后的人来说,酒是割身刀,是穿肠药,三杯下去阎王到。”
    小顾解释,“其实我中毒并不深,而且当时服了七种解毒良药,不过当时事态紧迫,解毒的药力尚未生效,便遭围攻,差点为他们所乘,现在两日已过,毒药已解,再不喝酒,更待何时?”
    “好,喝就喝。”花无期脸上逸兴湍飞,“谁不醉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谁也不想当乌龟王八蛋,所以两个人拼命地喝起酒来。
    这里是旅店,也是酒痁。老板是个精明圆滑的生意人,雇了三个手脚勤快的伙计和一个手艺精湛的厨子。五个性格不同而又互补的人凑在一起,使这个酒店的生意格外红火。
    现在已近黄昏,正是饭口,一楼的饭厅里快挤满了人,伙计中嗓门最大的小山东嗓子已经喊哑,另外两个快要跑断了腿,却还要往楼上送酒。他们前前后后共送了六次,只盼着这两人早些醉倒,最好不省人事,免得纠缠搅扰,可是他们失望了。这两人居然都有千杯不醉的雅量。
    喝酒和赌搏绝对是两回事,赌博越赌关系越疏,喝酒越喝关系越近。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亲戚朋友因赌博而反目成仇,也不知有多少陌生人因喝酒而结识成友。
    几十杯酒下肚,两人的关系由疏而亲,少了拘束,话题变得随意起来。
    小顾问:“花大哥,你知道刺杀我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些杀手和那两个孩子、假的吴大师以及投毒的两个矮胖子,他们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
    花无期放下酒杯,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事后,我检查过他们的尸体。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是每具尸体的胸口上,都有一记蛇的标志。不是刺绣纹身,而像是用烙铁烙上去的。
    “灵蛇会?”小顾脱口而出。
    花无期点了点头。
    灵蛇会是江湖上近年来才出现一个庞大,神秘,恐怖的组织,他们纪律严明,手段凶猛毒辣,专事杀人放火、劫财掳掠的勾当,可是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舵在哪里,他们的龙头老大是谁。
    小顾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捉住蛇头,剥皮剁碎,熬成蛇羹吃。”
    花无期哈哈大笑。“到时别忘了我,你我就着蛇羹,痛饮一番。”
    小顾同意,“美食伴美酒,本是扫愁帚,谁若不答应,谁便是小狗。”
    两人同时大笑,笑得开心极了。
    笑毕,小顾转了话题,“花大哥,你与龙在天比刀,为的是什么?”
    这是个不愉快的话题,可是你若真的要去了解一个人,本是避免不了这种话题的。
    相谈甚欢,往往谈的是不相干的事情。
    果然,花无期还在笑着,却已变成了苦笑。“求名。”
    他深思半晌,缓缓地道:“荣名厚利,世所同竞。我亦不能免俗。有人说名是眼中翳,利是心中尘,他们却不知道,名利皆没有,万事不如人。”他的话语中充满了饱经世故的辛酸和沉痛。
    小顾摇头,“你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求名。你和龙在天比刀之前,便名已荣,利已盈,若为名利,你已如愿。”
    花无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小顾很久。问:“你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刀,刀的真谛。”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花无期,“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知道我和龙在天比过刀,怕我有同样的想法,说出来令我难堪。”他的表情虽然很平静,却充满了深刻的理解和欣慰。
    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对刀的热爱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他们为刀生,为刀死,为刀而舍生忘死。
    花无期眼中的一丝戏谑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奇,理解和尊敬。
    这一刻他们已心意相通。
    花无期斟了一杯酒,仰首喝下。表情变得萧疏而落寞,“四年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而又突兀至极。
    小顾眼中反而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三年来,我三败于龙在天的刀下,锋芒已撄,气势已馁,所以久未出刀,一旦出刀必败。”这是他刚刚说过的话,他难道还要和龙在天四次比刀?
    他一脸诚恳,“修刀如修道,法门万千,何必执著于一种形式?”
    花无期却是一脸固执。“我的刀是宝刀,它无污无垢,明如秋水,皎洁如月,现在却已蒙尘披秽,含羞戴耻,所以我——”
    “所以你四次约战,对不?”小顾抢口道。
    “是的,一个月后,万木崖顶,决胜负,也决生死。”他脸上现出隐隐绝决的表情。
    “其实有些事情应适可而止,过于执著反而着了相。”小顾劝道。
    “别的事可以,这事不行。”花无期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
    小顾默然无语,每个人心中都有神圣的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值得人用生命去维护,就像自己的女人一样不能被人亵渎轻侮的。
    这是做人的尊严。
    小顾知道自己劝服不了他,心里却不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亲自领教了龙在天的刀法,实在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打败他。胜存败亡,就算龙在天再一次放过他,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他败得已够多。
    龙在天,龙在天,像一座大山横亘在习刀者的面前,有多少人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小顾心情沉闷,倒了一杯酒,干了。
    花无期却一是副无所谓的样子。他问小顾,“你与龙在天比刀是为了什么?”
    “我?”小顾迟疑一下,“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花无期愣了一下,笑了,不是嘲笑,“人都有好色而慕艾的时候,痴于人也痴于刀,人刀两不误,这才是真性情,真汉子。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你的法眼?”
    小顾的眼波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一种梦幻般的色彩,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一个早晨。
    洛水,春天,小顾正少年。
    那是小顾第一次到中原游历,他和世上许多孩子一样,怀着勇闯天下的豪情壮志,怀着对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的向往,只身来到中原。
    那天小顾正在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洛水岸边习刀,这时对岸驶过一条小船。船头站着一位年轻的少女,白衣如云,乌发与衣袂激扬,似要凌波而去,一双眼睛乌灵若梦。那么美,那么出尘。那一瞬间,满天的阳光似乎全照在她一个人身上,地上的花草随即失去了颜色。
    小顾觉得那么陌生,那么熟悉。
    陌生得就像九天谪降下来的仙女,在一个阴差阳错的巧合中偶遇,熟悉得就像午夜梦回执过手,前世三生偕过老。
    小顾确定,这就是自己今生今世要找的女人,他呆呆地望着女孩,傻傻地跟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女孩问他为什么跟着她。他嚅嗫出了自己的心事。
    女孩告诉他,她仰慕英雄,绝世的英雄。
    他告诉她自己的志向就是要做一名绝世的英雄。
    女孩说等他刀法有成,打败当世刀法第一人龙在天之时,她会穿着凤冠霞帔在洛水河边等他来娶。然后女孩风一样消失,消失在田野平畴处,就像从来不曾来过。
    听了小顾的故事,花无期问:“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为什么不?”小顾有些不快。
    花无期叹了一口气,“情之一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反问小顾,“龙在天的刀法如何?”
    “动静相生,无有相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玄之又玄,刀法之门。”
    “如果再给你五年时间,你能不能打败他?”
    小顾犹豫了一下,“不能。”
    “十年呢?”
    小顾低头想了想,摇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想一想,有哪个女孩子肯为了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而等你十几年?这可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小顾的心里,他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他不甘心,“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没有骗你,不过是委婉地拒绝你,何况这对你并无多大的坏处,你反而练成了绝世的刀法。”
    小顾的眼里露出一种强烈的痛苦,这种痛苦,远比败在龙在天刀下还要锥心刺骨。
    她看似给了他希望,他也自认为希望并不遥远,却实则是失望,更是绝望,反倒不如当初看不到希望的好。
    希望之于虚妄,正与绝望相同。
    小顾醉了,醉于烈酒,也醉于痛苦。
    喝酒是需要心情的,痛苦往往比酒力更具杀伤力,更难以抵抗。
    看着小顾死猪般扎在床上,花无期苦笑,“现在说不定强敌环伺,杀机四伏,你一睡了之。我又要彻夜难眠了。”
    他的话并没有丝毫报怨的意思,他们已是朋友,他要对朋友负责。
    他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激,但重症还需猛药医,他不想小顾沉迷在一个虚幻缥缈的梦里,无法自拔。他认为,人生有许多东西远比爱情重要。
    对他而言,刀是天,刀是地,刀是他的天地,他对刀的热爱远远超越了爱情,亲情,甚至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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