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 24 部分阅读

    的,只管说与我们,说不得便能寻出法子来呢。便不能,也能开解开解。”
    晴雯便看了旁的小丫鬟一眼。紫鹃见状,便放下梳子,笑着道:“好了,姑娘这里有我们呢。你们倒了水,只管去松散松散。有什么话,我们自会叫人的。”
    一时丫鬟都散了去,晴雯才是将昨日之事说了一回,又道了金钏之事:“素日我们只说二爷倒还怜惜女孩儿,现在瞧着,也不过如此罢了。我这么一个热碳团的性子,却受不得这些。这天生人养的,谁不是如此?虽在这府里做活计儿,也是卖身了的,我却不认那样的理儿。便要我死,也不能忍这一口气。好不好,倒不如早些散了,省得日后难熬。”
    “好好的,说什么生死。”黛玉听了一回,心里暗暗叹息宝玉无能。只是这样的话,她也说不出来,只能微微一叹,且对晴雯道:“既是这么说了,后头你可有打算?”话虽这么说,她心内却是明白,晴雯这样的,这后路便十分为难。
    果然,晴雯听得这话,就道:“原我想着这两年积攒些东西,再好生寻摸清楚了,待得年岁大了,略求一求,未必不能成事。但若说是如今,只怕越加艰难——你们也是知道,我无父无母,只一个表哥也是不中用的。只是事儿是这样,若不能试一回,我总不能死心。”
    紫鹃原想着劝她两句,但听得这话,也只得收口的道:“若是这事儿为难,你便略等一等罢。平日里只在屋子里做些活计,或是到我们这里散散,想来也没什么的。若真有为难的事,只管告诉我们。若是能得,总为你尽力便是。旁的,也只能听天命了。”
    黛玉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话。从本心而说,她素喜晴雯性情,也愿意讨了她来,彼此两厢合意。只是这事儿若真个做了,却不妥当。府中的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只得两个,雪雁是她随身带来的,也还罢了,春纤与紫鹃都是府里的人,俱是调做了大丫鬟的。若如今再讨一个晴雯,旁人见着,岂不觉得自己太过轻狂?便是二姐姐她们也要有些想法的。还有,晴雯是宝玉身边的人,讨了她,旁人嘴里刻薄的,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这么想了一阵,她最终只能说另一番话来:“这一时半日的竟也无处设法。我瞧着外祖母也喜欢你,你若是常过去走动,在宝玉处怠慢些,后头调转回来,也未必不能的。”
    “这却也是。”晴雯心里一动,也是点头:“我先家去一日,也瞧一瞧,再作打算罢。”春纤看她们这么说了一阵,心里也存了一个法子,只是一时不好说道出来:先前王夫人见了晴雯,她本就不喜这等美人儿,设若投些消息,又是常让晴雯在她面前走动几回,说不得这事儿就能成的。可如今金钏儿被撵走一事,就夹杂着些不好的话,倒也不好做这样的法子来刺王夫人的心。还是等几日吧。
    两厢说了一阵,晴雯虽不曾得了好主意,到底心里松快了几分,又想着早些回去一趟,也是早有准备,便告辞而去。到了怡红院,她便寻了麝月,说是要家去一趟:“这几日也是闲着,我想着回去看一看。昨儿袭人又是那么一场,瞧他正歇着呢,倒不好闹她,便将这事儿与你说一声。”
    麝月素来与她好,又是这样的小事,自然应允:“不过家去一日,原没什么妨碍的。袭人若问起来,我与她说便是。”这般说定,晴雯便收拾了两件衣裳并一点金银裸子,去了头上两支金钗,不过戴了一支金簪并两样纱花,就自往家里去。
    她那姑舅表哥原唤作李贵,因着日日吃酒成了个酒糟了的人,又娶了一个艳帜高张的多姑娘,却得了个多浑虫的名儿。这世上多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人,多浑虫也是如此。这日晴雯回去,推开门便见着他正躺在炕上打着鼾,满屋子酒味臭屁,难闻之极。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捂着鼻子跑了两步,到底熏得脸都白了。
    偏这会子身后一阵嬉笑,却是多姑娘摇摇摆摆着来了。她生得好模样儿,水汪汪的桃花眼,红艳艳的樱桃唇,胸脯高高的,腰肢细细的,走一步且要扭两下腰,及等到了跟前来,便是拿着帕子遮了嘴,斜着眼一笑,道:“怎么姑娘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儿?也总让我收拾收拾,省得惊着了。”
    若是旁的女孩儿,说不得便要被这两句话压了下去,偏晴雯性情不同,见着这么一个模样,反倒往前迈了一步,道:“嫂子说笑了,不过家来一趟,又不是做客,说什么收拾?等过两年我出来了,也这样日日收拾不成?我倒乐得干净,只怕嫂子累得慌,倒耽搁了好事儿!”
    多姑娘原拿着帕子扇风,只站在那里嘻嘻笑着,听得过两年我出来了这一句,才是收了笑,又上上下下打量晴雯两眼,才道:“我的好姑娘,你怎么也说起笑话儿了?你这模样儿身段,竟也拢不住人?都说那宝二爷是个怜香惜玉的,连着表姐表妹也传了些信儿,偏你倒是存了这样的心?”
    这话说得晴雯柳眉倒竖,粉面作烧,立时要叫嚷出来——这样的话却也不是能说能听的,当下虽是气得一个倒仰,她竟也只能指着多姑娘,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却是多姑娘度量她神色,想她素日性情,也信了七八分,却收了浪荡模样儿,添了几分郑重:“姑娘这么一个模样,却像是真情。若是这样,倒是我的不是,错怪了你。只是我也劝姑娘一句,若真个有这样的心,早些打算才是真。这天底下的委屈事可不少。”
    这一番话说来,晴雯听得不由一怔,倒是将这多姑娘细细打量了几眼:她自小卖入贾家,从小在府里头长大,多浑虫又是那么一个人,如何想得到她?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得见一回。这多姑娘她也只见过三四回,多有嫌弃她名声不好,却不曾与她说话。如今瞧着,旁的不提,她却还有些心肠。
    素日倒是看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还有一章。
    第八十一章 怒笞宝玉暗渡情意
    却说晴雯既生了这样的心;虽仍瞧不上多姑娘浪荡;到底比旧日高看了两眼,又想:她虽不自爱;但表哥若不是这样一个人,未必就是这样了。这么说来;倒也是两厢里辜负;谁也偏不得比不得的。
    由此;她想了一阵,才略略收了几分怒容,还是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事儿未必能十分如意。表嫂若有心;倒还是先顾着表哥一些。他虽是个不中用的;平日里也多有委屈了你的地方;到底也是夫妻一场;总略照应一二。”
    多姑娘见她说这样的话,却是一笑,往屋子里瞧了两眼,甩了甩帕子,道:“平日里但凡我出去,总也托街坊瞧两眼,不然就他那么一个人,一路打了酒来,一路就要喝得精光烂醉,如何能日日躺在家里做那白日梦!至于旁的,不怕告诉姑娘,我也没受什么委屈。虽他不中用,我却活得自在。名声什么的,姑娘年轻女孩儿的,自然想着念着这个。但在我眼底,这些虚的却不如自个儿快活紧要。他们只说占了我的便宜,焉知不是我占了他们便宜!”
    这样直言瞟了男人的话,自是说得晴雯瞠目结舌,竟无言相对。半晌过去,她也只得转了话头,又说要再这里住一日。那多姑娘见她面皮薄,倒想起旧日的自个儿,也不在提旁的,先去一道收拾了一回,晴雯方到屋子东面的小间里住下。
    这一处虽简陋,东西物件却也收拾得齐整,被褥更是新鲜晾晒过的,很是干净。晴雯瞧了两回,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吃了两口冷茶,便去了外头寻人说话,一面又探听些信儿。这般忽忽一日过去,她也探问到了一些东西,正慢慢有了盘算,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吵嚷,却与先前不同。
    这咋咋然的,又吵嚷什么?晴雯心里有些好奇,推窗往外头瞧了两眼——却是一堆拥拥簇簇的人,又有哭号声,叫嚷声,说话声,好不热闹,倒像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
    瞧了半晌,她有心相问,又觉有些不对,且因着人头攒动,内里瞧着不分明,便想着出去看一看。不想就在此时,多姑娘匆匆忙忙推门闯了进来,口中张口道:“姑娘,那白家的姑娘金钏儿,不是昨儿被撵出来了么?今儿竟投了井!如今外头正吵嚷着呢,姑娘若是与她旧日也好,赶紧去瞧一瞧罢。”
    听得这话,虽平日与金钏儿寻常,晴雯也是听得楞在当场。半晌过去,她才忙跑将出去,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难道先前听得那些话,倒是有些真切?只这样的念头在心中晃了晃,她便止住——为着这个,金钏儿已是含羞忍辱地去了,再想这些,反倒是玷辱了她。
    有了这样的思量,及等跑到白家,瞧着金钏的尸身,晴雯虽是被吓得不轻,又是呕吐了一场,到底擦了脸,撑着走过去,又劝慰白老媳妇儿,心里也不无感伤。虽说素日与金钏儿情分平平,并无甚往来走动,不过是个面儿情罢了。到底素日也是熟识的,如今她这么一个年纪,竟就这么去了,也忒可惜。
    想着这些,她便着意帮衬了一回,又见金钏儿被撵出来,并无新鲜衣裳,便道:“我的身量儿与她差不离,等会子回去取两身新做的,婶娘不比推辞。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做这么一点子事了。”
    “她若晓得这些,必定念着你的好。”白老媳妇儿哭得老泪纵横,只撑着一口气,听得晴雯这话,一面感念,张口忙谢过了。一面再看着女儿尸身,心头一痛,又是拄着拐杖,竟自歪在一边哭将起来。众人百般劝说,又是帮衬了一阵,才是渐渐散去。
    晴雯心中难受,紧着回去与多姑娘说两句话,便重头入了府里自己的屋子中,翻箱倒柜寻出两身新做的衣裳来。碧痕看她这样,心里暗暗纳罕,便道:“好好的,姐姐寻这个做什么?”
    一时晴雯也顾不得她,只搪塞两句,便自将衣裳送了出去。好在平日里那看门的婆子极晓得事理,听得这么一个缘故,也是感叹一回,又道:“大姐儿放心,我这就送过去。”晴雯见她一时去了,方一面叹,一面往回走。谁知绕过一处回廊,抬头就碰到了袭人。
    袭人见着是她,又是这么一个模样,心里也是稀罕,便我问道:“昨儿家去,今儿怎么还失魂落魄的?”
    这会儿说及金钏儿,晴雯倒也收了素日的针对,只将事儿粗略一提。袭人听得这话,着实吃惊不已,但后头心想素日里彼此的情分,不免又落下泪来。偏就在这时候,外头忽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两人当即一怔,抬头看去,却是几个小丫头奔了过来,口中胡乱嚷着:“了不得!老爷打了宝玉!”
    这话一说,就是晴雯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袭人更是唬得面色惨白,忙扯住一个,急声道:“这好好的,怎么就打了?伤得怎么样?如今又在哪里?”
    那小丫鬟们不过听了一耳朵,如何晓得这些事,虽袭人催逼着,绞尽脑汁也就多说了几句话:“不知什么缘故老爷恼了,才拿了打板子打了宝玉。如今老太太、太太俱是赶了过去,倒不晓得究竟如何了。”
    听得贾母并王夫人都去了,晴雯就放下心来,再见袭人依旧着紧,便提点了一句,道:“既老太太去了,宝玉若伤得重,必定先送到她那儿的。”袭人也是连声称是,立时要往贾母处赶去。晴雯站在那里想了一阵,到底没有跟过去,心里却有些翻腾:这好好的,忽而打了,难道是为着金钏儿?
    这么想了一阵,晴雯倒也并不如金钏的事着紧,倒是回自己屋子里又做了一回针线。不想这一朵花儿才缝好,外头又是一阵吵嚷,出去一看,却是宝玉被送回来了。他躺在春凳上头,面白气弱,底下穿着那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竟是打得不轻。后头又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湘云、宝钗等,竟是一拥而入。晴雯越加吃惊,及等要过去伺候,哪里插下手去,只得退到外头,一时就听到焙铭与袭人所说之话:“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
    晴雯脚下一顿,也没再听下去,只管离去。后头她虽也有帮着照料,却也不过略略尽心,并不十分显出来。倒是湘云,着实十分尽心竭力。偏她虽好,宝钗行事却更为周全,先送了治棒疮的药,又有低声相诉,道一声:“不说老太太、太太看着心疼,便是我们看着,也是……”
    后头这话一收,越加有些情意绵长。
    湘云原端了一碗药过来,谁知站在外头竟听得这话,心中由不得一顿,暗暗生出几分焦急来:若只是林姐姐,也还罢了,她虽好,却不似宝姐姐这般,论说容貌人品,行事言谈,竟是无一不好的。
    自己如何比得过?
    想到这里,湘云便觉得心中难受,欲不听,脚下却似生了根,竟更不能动一下。只站在那里听了半日,仿佛内里宝钗要出来了,她才跺了跺脚,端着药送了过去,面上还笑着道:“先吃了药,旁的却不如这个紧要。”
    宝钗正站在一边瞧着,听得这话,也是含笑道:“可不是,先养好伤才是正经的道理。史大妹妹有心,只是这汤药烫得很,这会子也算了,下回熬了汤药,不拘什么人唤过来吩咐一句,也就是了。不然,宝玉这儿才好,你又病了,他心里也是不好过。”宝玉一股脑吞下那一碗汤药,听得这话,也是点头:“宝姐姐说的是,我虽受伤,倒也罢了,你若伤着了,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湘云面上有些发白,听得这话,却还是回了一句:“不过一时闲着,便趁这会儿过来瞧瞧二哥哥罢了。”对此,宝钗只是微微一笑,便要告辞,又道:“我明儿再来探望。”
    听得这一声,湘云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且目送宝钗回去,回头却听得宝玉嘱咐自己几句紧要的话。湘云才从心底舒出一口气来,又笑着道:“放心。”虽是这么说,毕竟还拗不过宝玉,眼见着他好了些,她便要起身离开。
    迎面摇摇摆摆走来一个人。
    不是旁个,正是黛玉。她见着湘云端着一个碗出来,当下停了下来。略说了两句话,才道:“你却有心,我是不如的。”湘云微微一笑,道:“不过一点小事罢了。”话虽这么说,她却着实停了半晌,眼见着黛玉入了屋子里,两厢说起话来:“从今而后,你都改了罢。”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真心,湘云听了后,却觉得眼里有些发酸,再也忍耐不得,只摔了帐子出来,心里却渐渐生出一番别样的肚肠来:虽二哥哥千般好,只这有心无心四个字,便是让人受不住。
    罢罢罢!
    我也不再想那样的好事儿了。自小儿起,我便知道,这梦想得太好,醒来后便更是凄凉。与其后头老太太、太太并二哥哥又是说了旁话,倒不如先止住这些话,且看后头怎么样。
    第八十二章 知不能湘云始定亲
    虽心中这么想着;湘云本性爽朗;喜怒出于胸臆,哪里能遮掩住十分;面上不免些愤愤之色。
    说来也巧。黛玉此番过来,原是念着宝玉遭了这一番打;着实可怜;不能不来探望。只是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每提心,总要远着宝玉,便略说了两句衷肠话;就是告辞而去。宝玉有心相留;又如何留得住;只得巴巴地目送她离去。
    这一个往外走;一个呆立着,两厢里正撞到一处。
    黛玉止住脚步,一双妙目在湘云身上顿了顿,便是道:“史妹妹也来了。我瞧着表哥倒是好了许多,不必十分挂心。”她说得平和,并不见多少焦急之色。湘云心中原就存了恼意,见着她这么一个模样,不免大为不平:二哥哥这么遭罪,谁个不心疼着急?自来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就是宝姐姐平日里那么一个端庄的,也说出两句真心话来,她却看得平常!二哥哥素日最看重她,岂不难过!
    想到这里,湘云也没发觉黛玉眼圈儿微红,竟只嗤笑一声,道:“林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懂,什么好多了?什么不必十分挂心?难道瞧着二哥哥这样儿,谁还能稳得住?旁人我不晓得,我却不是那样冷心冷肺的!”
    黛玉原想说话,心下一转,还是将那些话压下,转而道:“却是我一时不妨,说错话。”这一句话后,她也不管史湘云如何,只扶着春纤而去,心内却颇有几分伤感:难道在云儿眼底,自己便就是那样无情无义的?
    春纤看着她这么一个模样,又想湘云那样言语,也代她难过,又见左右没有人,便道:“姑娘,人善被人欺。你每每想着史大姑娘的处境,着实退让。但姑娘的难处她又能体味了几分?空口白牙的,便要指桑骂槐!难道只她一个挂心宝二爷,盼着他好不成?依着我说,不说老太太、太太,哪怕是二老爷的心,也绝不次了旁人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久。”黛玉听得这话,也是幽幽一叹,道:“虽说二舅舅不知表兄性情志向,行事也太过粗暴简单,然则从他说来,也是盼着他好的。若先珠大哥还在,只怕两厢里反倒要和缓许多。”
    说到这里,她不免心里有些伤感:林家也是因为后嗣无人,竟就此衰亡。
    春纤听出这里头的戚戚然之意,便止住话头,想了想后,才又接着道:“我总觉得史姑娘似是有些不同。先前虽也亲近宝二爷,却总没这么守着的。我瞧着,这意思倒是与袭人有些相仿了。”
    黛玉的手指微微一颤,而后却又淡淡道:“又是浑说,到底是主仆有别,如何能做一样的事。”虽这么说,她心底却也赞同:先前外祖母之意,她是深知的,总有意避开。既没了自己,薛姑娘千般好,偏外祖母从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儿,或者,她看中了云儿,竟透了信与史家?
    若真是如此,怎么二舅母倒是能拿得住,如今都不发一声,待湘云依旧如故?且对着自己,也不似往日那般面上热切,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意思了。
    心内这么想着,黛玉也不做声——这样的话,很不该她提及的。春纤在旁瞧着,心内更觉笃定,她与黛玉不同,自是晓得本来这么一个时候,史湘云已是定亲了的。如今却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可见里头的古怪。史湘云的婚事,原是史家做主的,那卫若兰又是才貌仙郎,旁人也轻易比不得,这事儿原不该有变。偏如今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算来算去,也只有贾母这里了。
    贾母还真是不喜欢宝钗啊!没了黛玉,便寻了湘云。若湘云也没了,只怕后头还有旁的女孩儿。
    这一点,黛玉自然深知的,而越是如此,她越要仔细,不能牵扯进去。回去后,她便道:“云丫头只怕心底对我生了芥蒂,我也不好过去与她争持,这两日,你们代我过去探问吧。”春纤与紫鹃也应了下来,方将此事压下不提。
    然则,说是如此,黛玉毕竟是还有几分挂心,翌日不免往怡红院那处看了一阵,见着那里人来人往,又有贾母、王夫人等前去。她才是一叹,又回到自己屋子里,心内暗暗有些伤感:果然有父母总是好的。
    她这么想着,湘云也有一丝这样的感慨,只是所思所想,原因却不相同。
    说来湘云她虽是天真娇憨,心里却并非无知无觉,细细体察两日,倒也瞧得分明:在这儿,二哥哥最看重林姐姐,太太最看重宝姐姐,老太太虽待自己好,到底不如二哥哥并林姐姐。既是如此,便她还念着这一门婚事,且不说是否能如意,便当真成了,到底也没意思。只叹这样的话,若有父母做主,自然千好万好,偏如今自己只得叔婶做主,也不好张口说这些……
    不想,史鼐夫人她们早有所盼,及等将湘云接回来,便打发了湘英过去说话。湘云见着她来了,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因笑着道:“如今暑热,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说着,又令倒茶。
    “我想着姐姐的好事儿,有心贺一贺哩!”湘英见她这么问来,心头微微一紧,却还只是含笑道:“不是我不怕臊,说起这些来,着实心里羡慕。倒不是为了旁的,这头一样,长辈俱是认得的,自来宽宏。再者,自小儿就认识,又有情分,又素知彼此性情的。等闲的人家,又如何比得过!”
    这些话,都是她母亲一一教导过的,然则真是说起来,却还是让她脸红。湘云瞧着她这样子,倒是多信了她三分,又是触动愁肠,不免叹息一声,道:“你只看得这些,如何晓得内里!”
    湘英看得她这么一个模样,心下欢喜,却还做出讶异的神色,因道:“这话又是从何说来?姐姐竟是不喜欢?”湘云便略略提了提贾母之心,王夫人之意,至于宝玉,她却不愿多说,只道:“依着我看来,这般局面,终无意趣!只是从来这样的事,都是长辈做主,我也只能听着,如何能说什么!”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姐姐也不必担心,若不是真心求娶,这婚事自然也要作罢的。”湘云探问得这些,心中一松,暗想:总归了结这一桩犯难,贾家也真是,婆媳打擂台,倒是将好好的女孩儿牵扯进去。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若是不能成婚,且要受多少牵累!偏这样的人家,大姐倒是每每过去,家里虽拘束着她,难道自己并湘瑜就不是如此?只一味想着松散顽闹,日后且要受苦呢。
    有了这样的思量,事儿又能告一段落,湘英便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湘云也不十分款留,只低声道:“方才那事到底有些干系在,竟不好说与外人的。你虽听了,好歹别说到外头去!”其实从心里,她是盼着湘英说与婶子的。
    湘英自然心领神会,口中漫应了一声,回头便将这事说与母亲。史鼐夫人方才放下心来,又与妯娌商议一回,便拿定早早了结此事的心,使人送了信与贾母。这里头虽未明言,内里意思却是分明:真是有心结亲,便早日定下,若是不能,她们却只得与卫家结姻了。
    贾母先头不过心头偶尔一动,方有这样的考量。若从真心而言,她还是想着黛玉为上。此时王夫人和缓,宝玉有心,她私心想来这事儿未必不能成的,如何愿意早早定下婚事,只得隐晦相拒。
    且不说史鼐夫人接了信后,心内大喜,史鼎夫人先开口道:“既有了这样的话,你我也能放下心来,从从容容完结了此事。可惜先前只怕哪里出了差池,竟与卫家说道了此事。要日后为此存了心,反倒不美。”
    “一家有女百家求。”史鼐夫人并不怕这个,毕竟先前未曾作准,后头略作弥补,想来也就好了:“况且我们早有结亲的意思,不过先前有些为难的地方,略透了个信儿罢了——这也是有心,才是如此。今儿我便下帖子,明儿一准说定了,也省得再有反复。”
    由此定下章程来。
    卫家有心求娶,自然不很不计较这些。两家商议已定,不一时,这信儿便传扬开来。旁人犹可,只郑家的主母唐氏听得这信,翌日便寻到了卫家,问了卫家主母,自己的妹妹小唐氏,道:“先前不是说这事儿难成,怎么如今又是变了?外甥的大事,可得仔细才好。”
    “这原是我们老爷做的主,我也不好分说什么。”小唐氏自是晓得姐姐的意思。她是卫若兰的亲娘,原就不喜湘云身世,何况如今史家几番含糊,如今又是匆忙定下来,面上着实有些不好。只是自家老爷如今不过三品武官,又不是掌控机要,虚爵罢了。史家一门两侯,又是姻亲遍地,为着儿子前程,方认了这一门亲。此时亲姐姐来了,她不免要说道两句:“原是想着前程两字,求个得力的姻亲罢了。不成想,他们自家却还闹得不分明!我恼了几日,偏又一句话说不得!”
    第八十三章 闻流言郑家终提亲
    “前头我问你;你也只是含含糊糊;竟不曾分说明白,只说尚未作准了的事。如今婚事已定下;总不会改了去。你倒是说与我听听。”唐氏听得妹妹这话里大有些深意,不免皱眉:“当初我便说命数刑克极紧要;你却说八字相合;卜卦也不错的;倒不必十分理会。你们不在意这个;却也罢了。如今又说有旁的缘故;娶妻当娶贤;便为了外甥前途,若是姑娘不好;也是万万不能的。”
    “刑克命数这些;我家老爷偏不信,八字又合得上,我心里有些膈应,也只合作罢。但,但是,唉!这话我也只得与姐姐说了。那史大姑娘我也见过几回,略说了几句话,倒是生得娇憨可人,身量略高些,性情爽朗言语有致,也做得一手好针线,又读书识字,能诗会词的。细细讲究起来,并也不曾委屈了若兰。”小唐氏听得这话,也是将事儿说道出来:“只是那史家前头传信,说着荣国府贾家史太君,有意为他家二房的嫡孙提亲,她们虽还意属若兰,到底不好十分推辞,便与我道个不是,先将这事拖一拖。”
    听得贾家两字,唐氏眉头皱得更紧,停了半晌,心下不喜,面上却还是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倒也是常有的事。且她家已是与你通气,可见也算有心,若是从此处说起来,倒也不必十分苛责。”小唐氏便叹息一声,神色有些不安,因道:“那会儿我也这么想着的。若兰是个好孩子,这一处不合式,自然有另一处好的,虽可惜了些,也不放在心上。谁知过不得两日,史家就送信与我说道,事儿已是推了,早早定亲为好。我不免有些多想,问了两三句,才知道那史太君如此糊涂!史家大姑娘偏又常去她跟前,若也学着来,岂不是误了若兰日后的前程!”
    原听得贾家并史太君,唐氏便心中一顿,到了这里,她心内越发着紧,暗想:那林家女儿可不是在贾家寄养,又是与史太君教养的!果真我想的不错!存了这一桩事,她越加着紧,便问道:“都说老姜弥辣,史太君年老,到底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如何竟糊涂了?”
    “可不是糊涂!”小唐氏凑近了一些,悄声道:“虽史家说着含糊,到底也是成了姻亲,大约是不想我想岔了,便略略提了提。我再细细想了一阵,倒也猜出几分来——史太君原来中意外孙女林家大姑娘,偏不知道什么缘故,竟不得成,便退而求其次,有心求娶史大姑娘。只是后头似有峰回路转之意,方又舍了史大姑娘。大约是史太君与儿媳妇在这上头不和,借着那史大姑娘作筏子,以退为进!似这般拿着自小养在跟前的姑娘名声做儿戏,可不是糊涂!”
    唐氏细细听了一阵,心中大约也是有几分拿准,不免一阵惊,复又一阵喜,暗想:这史太君太糊涂,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若有心做亲事,自是三媒六聘使人办起来!哪里能这般暗中做了手段,方拿着面皮糊弄成一段婚事的!只是这样倒是成全了自家。她既有那样的心,先前自己何须与家里吵嚷!只管提亲去,自然有那史太君回驳了来。岂不是两下里便宜!
    由此,她倒是愣愣出了一阵神,才被小唐氏连声叫唤惊醒,忙也说了几句糊涂等话。不过这样的欢喜紧要之事,她也不愿再耽搁了,略与妹妹劝慰一阵,再说了几句既是成了,想来姻缘天注定,日后必定万事如意等话,便是告辞。那小唐氏原是头一回做婆婆,又是长子之媳,心中只盼着万事皆好,偏又遇到这样的,不免苦闷,与姐姐如此这般说道了一阵,也觉心中畅快了几分,倒要亲自起身相送。
    唐氏忙拦下了她,又道:“你忙了这几日,好生歇着才是。过两日,我再与你说一件紧要的事。”由此而去。及等她回到家中,略坐了一阵,且将心中盘算重头到尾再理顺了,才唤来女儿嘉成,细细问了近来夫婿并长子之情。听得依旧如故,她心里发酸,因叹息道:“今儿去瞧了你姨母,为着你表兄的前程,却与他配了那史家女。那女孩儿如何且不说,竟是襁褓之中便没了父母,可见命硬。偏她说只消八字相合,倒也不是不能。我听她这么一说,再想一想,你们都说那林家女儿好,除却这一样,我也挑不出旁的来。不若取了她八字,两相里合一合,再卜卦一回,若是都使得,我也不做那恶人了!”
    嘉成在想不得母亲僵持十数日,一日竟忽而回转,不由欢喜不尽,因笑着道:“阿娘既有这样的心,如何不与阿爹细说?”
    “我与他吵嚷了几日,却舍不下那脸面来!你且取来那八字,他自去卜卦相合,我也自去卜卦相合,他那边儿如何说,我不理会,我这里必定要好的。若是不然,休怪我不松口!”唐氏此时想得分明,也是说得爽利:“自然,他也不必担心,到时候我带着你,去那请那太平观的洪清道长来卜卦相合。只观天意,再不理旁的。”
    这话一说,嘉成便放心了十分,因含笑道:“阿娘素来一言九鼎,家里谁个不知?又如何不信!”由此,她又说了半日的奉承话,哄得唐氏欢喜起来,又劝慰再三,有意弥合父母兄长的间隙。唐氏本就有此心,却还拿着架子,因道:“待此事做定,再说其他。”心里早已洋洋得意起来。
    及等到了晚间,郑煦落衙回来,自入了书房,忽而闻得女儿前来相告,说是如此,不免大为高兴:“你母亲总算回转过来。想来是想通了。至于八字卜卦之事,先合一合,若是不合式,自也有相破的法门。只消她退一步,日后虽有吵嚷,到底事儿也能成的。却不必十分担心。”
    他本是不信这些僧道的,自不将这个放在心上。若是能合得好,自然好,若是不能合得好,总也有法可设。他如今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林家女儿既是为人品性,容貌才情俱是一等,便再无挑剔之理。当年若非如海活命之恩,阖家再无今日光景。只为这一条,若非着实心疼长子,后又有老妻十分为难,生怕纵定下来,阖家也要不宁,他早要定下此事的。如今诸般顺当,自是欢喜。
    嘉成亦如此,连声笑着道:“那我现在就说与阿兄去!他这些时日也是难熬,总早些说与他,使他放下心来才好。”郑煦点了点头,道:“去吧。只是不要说的太晚,明日里还得和你阿娘去那太平观,早将此事做定,省得再生事端。”嘉成应了一声,便去了长兄郑文成之处,细细将这一番话说道明白。文成果真欢喜,又密密嘱咐了妹妹几句,才是两下里分开,各自回各自的屋子。
    是夜再无旁事,及等翌日,唐氏果听了郑煦之言,早早使人送了帖子,待得回信后便领着女儿前去。那太平观原也是京中极紧要的一处道观,观主洪清道长善周易,又极通先天神数,本是未必能一去就成的。偏近来暑热,不免清净些,闻说这一番事,他思量一阵,也应承下来。此时见面略说了一阵话,便取了八字,细细演绎一番,方才一叹:“这八字却是极好,想来必定都是灵慧之辈。论说福泽,虽那女孩儿父母缘分浅薄了些,倒也在中平,旁的上面又好,倒也相配。唯有一样,这婚配上面,竟是两厢里都有些磋磨,只怕若要成婚,却得好事多磨。”
    嘉成眨了眨眼,没有言语,只看向唐氏。
    唐氏听不得一个不好的,在儿女上面只想着十完十美。然则她先头已经有那般准备,并未将黛玉看做儿媳,自然也松泛些,听得这话,倒也不十分显露喜恶,只问道:“那道长以为,这婚事可成?”
    “若是能成,十分里便有九分好。”洪清道长心里已是点头,口中却不愿说得太过圆满,因道:“世间事从不得十全十美,既有这般,贫道私心以为,倒也合宜了。”
    “既如此,道长可否与我请一卦?”唐氏心里如何听得进这话,面上却还做足了,并不露痕迹。那洪清道长原在世情上面老道,见着她这样,心中已是有些思量,却不反驳,也特特卜卦一回,却是正应了美中不足这四个字。虽也是上吉,却非上上,上平,竟是上下。
    唐氏心中越发笃定,面上却不显出来,及等回去后说与郑煦,道:“我心中犹有不足,然则那洪清道长既说只在成婚之前有些磋磨,且也无甚刑克,我也不能当真求得十全十美,竟遂了你们的愿,省得一气儿都怪罪我。”
    这话一说,满堂皆是欢喜。那郑煦当即拿定主意,因道:“既如此,我先使人送名刺过去,再两日正是休沐日,正好与贾家说定此事。后头景成与嘉成两个,也好早早准备起来!”
    第八十四章 因负义黛玉断相拒
    却说那郑家欢喜无尽;早早使人送了名刺到贾府。贾赦从不理会这些俗事;只一味高乐;贾政见着后;却是暗暗吃惊,又想:虽说我素日敬重读书人;然则与郑家平日里从无往来,不过因着同朝为( 红楼春纤  ./19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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