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 23 部分阅读

    “薛姐姐何必听他的话。”黛玉微微一笑,看着宝玉神色阴沉,却是转了个话头,道:“你原是来探我的,与表哥什么干系?倒是我们彼此姐妹说说话才好。”
    “却是我来得不巧,自然要避一避的。”宝钗也是极细致精明的,瞧着情景不对,心中微微一动,便道:“再者,我瞧着妹妹也是大好了的,也能放心些。明日过来再说说话,也是不迟。”说罢,她便站起身来,笑着告辞。
    黛玉只瞧了宝玉一眼,道:“也好。”
    “宝姐姐慢走。”宝玉也是这么说了一声,便不言语。然则他先前坐在圆桌之侧,及等宝钗来了,却早挪到黛玉那边儿。他举动自然,并无半点勉强。却不想,这些都是落在宝钗眼中,引得她思量再三,又转头往王夫人处而去。
    王夫人神色微冷,正瞧着低下站着的婆子,沉声问道:“史夫人令你送来的?”
    “是。”那婆子站在下面,略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巴,才慢慢道:“我家夫人还说,设若太太不信,只管问去就是。然则,却要与她已给说法的。”
    “也罢。”王夫人瞧了一眼信笺,心里已是咬牙,面上还是要做出一派慈和的神色,又吩咐着与那婆子一个上等的封儿,才道:“一时见着这个,我也不知从何论起。不若明日再使人送信去。”
    那婆子才是退下。
    王夫人的面色立时一冷,原透着慈和的面庞,此时冷厉起来,却有几分怒目金刚的意思:宝丫头那般齐整,再无半点不好,偏老太太却总看不中,只一心想着那些个不庄重的。是林丫头那样,虽说生得好,却从不是贤惠大度的,做寻常的亲戚也还罢了,若做儿媳妇,再也不能!如今舍了那林丫头,倒是看中了云丫头。那丫头一点城府心胸也无,不过是憨吃憨玩的性情,如何能劝服宝玉,使他上进?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觉十分烦躁。然则,等她看到那书信,却不免有些斟酌起来:虽说云丫头论说起来,到底是史家女儿,也是一等的人家,比之破落了的林家好上十倍,彼此年岁相当,并不好推辞。但是史家既是不愿,特特与自己送信来,说不得便能唱歌双簧,且将这一件事应付过去才好。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中才稍有平复,就听得丫鬟回报,倒是宝钗来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欢喜,只吩咐金钏儿好生收拾了一回,自己便笑着对宝钗道:“怎么这会儿倒是过来了?”口中问这,她心内已是有些存疑,怎么瞧着宝丫头的模样儿,倒似在哪里受了委屈?
    “林妹妹身子不适,我也过去瞧一瞧,回来路过姨母的屋子,自然要问一声安好的。”宝钗说得十分温和,又轻声道:姨母可可好些了?先时路上瞧着,姨母似也有些中了暑气的,可是吃了解暑的汤药?”
    “好孩子,倒还是你记得我。”王夫人听她说得这般亲近,又极仔细,心里头也是快慰,因含笑道:“只是如今正自暑热,你虽说身子康健,到底小姑娘家家的,也得忌讳 。后头可不能再随意过来了。”口中这么说着,她心内已是有些盘算开来:宝丫头从来不是个轻薄的,如今既是形容不对,又说甚么林丫头,莫不是在林丫头那里吃了亏?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为不喜,略一沉思,便问道:“说来你林妹妹可好些了?又有什么人过去探望的?”宝钗微微一笑,十分端庄:“没见着旁人,只有宝兄弟在那里正说话着。”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下一章请不要订阅,明天会修改过来。
    第七十七章 生焦灼翻面互揭短
    第七十七章生焦灼翻面互揭短
    王夫人神色依旧;只含笑相问;目光却有几分冷厉起来。
    宝钗坐在那里,身形半丝不动,只做没察觉到,反而因为她这么一问,竟又说了两句话:“瞧着那形容;好似有些吵嚷起来的意思。只是我一过去,宝兄弟便说老太太那里正缺个抹骨牌的,请我凑个齐整。他既是这样说;我也不好多留,现在想来,他们大约也正说到话头上面。”
    “老太太素日将林丫头看做嫡亲的孙女儿。宝玉又是个实心的,从来也是兄妹一般。常日里两个说说笑笑;一时恼了一时好了的,也是常有的。”王夫人听了宝钗这么几句话,心中有些着恼,但停了半晌,她才就说出这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只是宝玉年岁尚小,也不知道轻重,平白这么两句话,倒是让你受了委屈,回头我就让他给你赔罪。”
    “这说话一时不妨头,凑到一处也是常有的。姨母要说这样的小事也正经说起来,反倒彼此生分。”宝钗捻着帕子微微一笑,十分展样大方,言语更是温和:“只是我私心想着,宝兄弟与林妹妹好似有些误会,瞧着面色不大好。老太太并姨母素来疼他们,若他们一时拌起嘴来,到底听得也不大像,且又伤神费心的。我也不放心,便想着过来说一声儿。”
    她这般体贴,王夫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暖意,只伸出手搂住了她,叹息一声,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我的心!大姑娘且不说,宝玉那孽障,若是有你一半的肚肠,我也不怕日后了。偏他长到这么大,一般也只在内里厮混,还是孩子似的,却不知道这世上的正经道理。”
    “姨母不必担心,且不说府上这样的人家,就是宝兄弟。他原是极聪敏的一个人,想来还没到时候。”宝钗正想比出当年苏洵的例子来,忽而外头跑将一个丫鬟进来,忙忙道:“太太,潇湘馆那边的婆子紧着过来,说是那里闹将起来,宝二爷还想着砸玉!可是了不得了!”
    旁的也还罢了,这砸玉两个字却王夫人唬得脸色都变了,立时站起身来,匆忙吩咐一句了两句:“快使人报与老太太。”说完这话,她又要唤金钏搀扶自己过去。不想心中发急,她又是年岁已大,一时竟晃了晃身子。宝钗忙伸出手来扶住,又低声劝道:“姨母仔细些,什么事儿也总漫不过您的身子。”十分劝慰。
    但她话虽如此,却没有再扶着王夫人到潇湘馆的意思——这会儿过去,不说插不上话,也有些尴尬。
    而这会儿王夫人也顾不得她,只略略说了两句话,就扶着金钏而去。宝钗送到门口,又往潇湘馆那里望了半日,才是转头离去,心中且有几分惊疑不定,又有些焦灼不安:先时自己离开,那会儿宝玉并林姑娘虽是有些恼着的意思,却还像是言语不对,一时拌嘴而已,并不十分紧要。怎么就这这样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忽而闹着要砸了那通灵宝玉?
    她所想的,与王夫人有些想通。但王夫人为人性情不如宝钗沉稳压得住,又是关心则乱,反倒从心底生出十分烦躁来:自小儿起,宝玉统共也就两回说着要砸玉,都是落在那林丫头的身上!前头不过说着林丫头没玉,他便恼了,那还是在她们跟前呢,好歹拦住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如何了。
    有了这番急躁,王夫人闯入潇湘馆的时候,真是一阵风似的。谁想着等着她站定,凝神一看,一时却是怔住了:贾母已是在此,正左手拉着一个宝玉,右手拉着一个黛玉细细说话呢。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才是站定,一双眼睛落在宝玉身上,见他那一块通灵宝玉并无半点不同,方松了一口气,又与贾母行礼,含笑道:“原听得说他们拌嘴,媳妇便过来看一看。只是现在看着……”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就自将下面的话咽下去。
    “还恼着呢。”贾母又气又笑,眼中却有些光亮,又叹了一声,道:“也是我前世不修,今生才修下了这两个小冤家。有的没的的小事儿,他们也得拌嘴两回,与旁人说话反倒不是那么一个模样儿。难不成真应了那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夫人听这话大有亲近凑合之意,心内更为恼怒,却半点不露,只一意细细打量两人。黛玉仿佛是听得贾母的话,眉间微蹙,却不说话,只坐在一边儿垂头攥着手绢儿。宝玉面上仍旧有些气恼,一双眼睛却总落在黛玉身上,又似要过去说话,却有有些烦躁,露出七分退让的意思。
    这般场景,看得王夫人咬牙,她却只皱眉与宝玉道:“总是你的不是。你林妹妹身子有些不足,今儿又是有些中了暑热,偏你还来闹他!仔细老爷听到了,必定着恼。再没这样的道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是又道:“还不过去陪个不是!”
    先前言语不妨头,宝玉不免有些焦躁,又是吵闹又是砸玉,一时喧闹之极,倒是让他有些迷瞪。如今贾母并王夫人过来,宝玉也清醒了三分,听得这话后,也知道自己冒昧造次。但再一想先前黛玉冷淡的模样,宝玉心中好似被戳到软肉的蚌,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两厢安静了片刻,贾母又看了王夫人一眼,才是吩咐她领着宝玉出去,自己则与黛玉一长一短细细说到起来,又叹道:“你们一年大两年小的,总是这样子,我如何放心?”
    “外祖母莫要担心。”黛玉低声劝慰着,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口中却说得细密:“今番原没什么大事,表哥不知道怎么的,倒似有些恼了的意思,却要砸玉,只说着玉不好,我也拦不住。好在您并姨母过来了,我也能松一口气了。”
    贾母听是如此,心下一想,反倒添了几分欢喜:先前过来,宝玉形容便不似往常。若只是为着玉儿她一个,这却是他的心呢。要真是如此,先前倒是自己想错了一着,宝玉既然有这样的心,她自然也要成全的。
    她这么想着的,王夫人与她做儿媳妇数十年,又是早知道她的筹划,立时反应过来。然则,这一番气恼虽重,王夫人却立时想到另外一头来,忍着心头滴血,犹自往前走了两步,拉着黛玉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道:“好孩子,可是吓着了呢。”说着,她又是看向宝玉,目光灼灼,道:“宝玉,还不快些过来与妹妹赔罪?”
    宝玉方走到近前来,王夫人便拉着他的手,与黛玉的手放到一处,道:“今番是宝玉不对,倒是让你受惊了。只是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你也晓得,虽是个孽障,然则心却还是好的。听舅母一句话,这事儿就此作罢,两厢里也和往日那般处着,可好?”
    王夫人待黛玉在明面上都是和颜悦色,从无诋毁,然则若说着护着两字,却也是从来没有,心内待她更是唯有冷淡两字可说。如今却是这般亲近,不免让黛玉怔了半晌,她才垂头低声应了一句:“我原也是急了,生怕伤着了那玉,自个儿说起,倒没什么妨碍的。”至于旁的话,她却半字不提。
    依着她素来的玲珑心肠,如何不知王夫人对她的冷淡,待宝钗的看重,以及两者与宝玉的干系,自然是不愿有一点牵连进去。偏王夫人此时作准了借刀杀人的准备,想先拉着黛玉,将湘云排挤出去,日后再做旁样打算。见她如此,反倒越加亲近,又令宝玉赔罪,又与贾母说了几句含混的话:“我瞧着他们倒好,虽是三不五日有些吵嚷,到底亲近。若只是彼此客气着,反倒不是一家人的意思。老太太也不消担心,过两日必定好了的。”
    贾母也知王夫人素日的心思,但听得她这么一说,心内也由不得一动,寻思一阵,口中犹自不停,说了几句劝慰的话。黛玉在旁听的,满心觉出不对来,只不好多言旁的,越发和顺而已。宝玉已是心内生出几分执拗来,只青白着脸不说话,后头被送回到怡红院中,也是痴痴怔怔,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袭人等若是送了茶饭喂与他,他也是用着,但一应言语笑容却都没了影子,倒似木胎泥塑。
    见此情景,袭人不免啼哭,又有些生怨,道:“也不知道林姑娘与这呆子说了什么,倒是让他这么一副模样。若是与老太太、太太说去,只怕又是一场气恼。若不说,就这么一个模样,可怎么是好!”
    一边的晴雯原到屋子里取一样东西,见着这场景就略留了一留,不想就听到这一声,登时冷哼一声,又道:“既如此,我便过去问一问林姑娘,也省得没个主意。”说罢,她自要转身离去,袭人面色微变,正待说话,却见着晴雯被宝玉一手拉住了,道:“你且住,林姑娘又如何了?”
    袭人抿了抿嘴,没有言语。
    晴雯却是扬眉道:“原说二爷从林姑娘那里回来就有些不妥,正要问问林姑娘呢。不想二爷就自回转过来。既已是好了,便不必过去。也省了我白跑一趟。”
    “你素与林妹妹相厚……”听得这话,宝玉的神色有一点怔忪,说了这半句,忽而寻出几方旧帕子,令晴雯说过去:“你过去,就说今番是我言语冒失,冲撞了妹妹。只看在旧日情分上,好歹恕了我这一回。”
    “哪里有送这个的。只怕林姑娘见着了,又得恼了。”袭人见着那帕子已是旧了,不免皱眉,又要翻出旁的来:“屋子里自有好的呢。”晴雯却是与潇湘馆往来走动也多,于针线又极通的,只拿来帕子瞧了两眼,便知道这是黛玉的针线,想来世旧日所赠,便插言道:“这原是林姑娘送的,怎么偏送回去?且又是旧了的,合该压箱底。”
    “你只管送去就是。”宝玉犹自坚持,晴雯看了袭人一眼,见她垂着眼角站在一边不说话,便也点头应了一声,带着那帕子一路到了潇湘馆,说是如此。黛玉见那帕子虽旧了,却依旧整齐干净,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停了半晌,才自叹道:“表哥的意思,我已明白。说来那日原也是话赶话,一时恼了而已。他与我自幼相识,我只当他做哥哥一般,不想一般都大了,还似小时候那般,并不知道忌讳。虽说原是姑表亲,极为亲近的。到底,我自家姓林,他原姓贾,又有男女之别,竟不该如此的。”
    她素日与晴雯相厚,又知她的心思志向,倒不是那等争荣夸耀一心攀高的,此间再无旁人,便也细细说道明白。晴雯听得这话,也是深以为然,因道:“姑娘的心,我也晓得,只二爷却从不理会这些。他也是赤诚,哪里晓得旁人的嘴舌!”说罢,她便将袭人所说提了两句,因冷笑道:“姑娘听听,这样的话还少?一个老太太,一个二爷,只一心待姑娘好,可旁人瞧着岂不眼热。要我说,姑娘万不能心软才是,否则,日后这样的事,可是难料。”
    晴雯这话却不假。
    及等五月五日之后,史家忽而送信过来,翌日湘云便穿着大红洒金短襦,石榴红洋绉裙,整整齐齐到贾家来。她原生得娇憨天真,虽身量稍高,自来矫健轻盈,却也有一番女儿娇态。自贾母那里听得宝玉犹在潇湘馆,再一想先前听到的话,便有几分不快,然则,在贾母跟前,她也只有撒娇的,因道:“我来了,二哥哥也不过来,真该拿一拿他。”
    贾母也知她的心思,略一思量,便笑着道:“他们前头才吵嚷了一回,这两日又都有些不自在,正养着了两日。今儿宝玉过去,也是亲近的意思。倒不必你过去,只让凤哥儿走一趟才是,若他们再吵嚷,可得多劝两句。”凤姐满口应下,一双丹凤眼满是笑意,只往湘云处横了一眼,便道:“我才是坐下来吃了两口茶,想着在老祖宗跟前讨个口彩,也是歇歇脚。不想就有分派下来。罢罢罢,老祖宗有了一个史妹妹,我这个哥儿也合该让一射之地的。”
    这般说笑两句,凤姐方才退出去,一路到了潇湘馆。
    黛玉正与宝玉下棋,边上又有春纤凑个趣儿,正说了几件闲事,彼此也是热闹,却不显亲近。凤姐儿进去见着如此,目光稍有些闪烁,就自含笑道:“可是好了,真真是越大越成了孩子,三天两日总要吵嚷一场。老祖宗那里还只怕你们不自在,使我过来。我说过两日必好的,不必过去。老祖宗偏不听,还说我懒。今番过来,可不就是如此。”说着,又推两人起身,道:“老祖宗还立等你们说话呢。”
    宝玉虽与黛玉和好,却也觉出黛玉疏离之意,又听得晴雯略说了两句彼此大了的话,这会儿正觉得有些没滋味,听得这话,也只得起身过去。好在史湘云、薛宝钗并三春等都在一处,他素爱热闹,才略略提了一点兴致,又因见着薛宝钗,想得薛蟠生日正在初三日,偏没过去,也便提了一声,有意合了场面。
    宝钗自来端庄娴淑,又极精于人情世故,也不过一句话带过,却是淡淡的,不似旧日还有些亲近之意。宝玉只当她心里存了一点不喜,越加要多说两句,便问道:“姐姐怎么不去看戏?”宝钗听得这话,忽而想起宝玉说的那句老太太那里抹骨牌,正缺了一个人的话,心头一阵难受。再一看,黛玉正紧靠着贾母坐下,垂眼说着什么话,并不往这里看来。她抿了抿唇,也只含笑道:“我怕热,看了两出,想走,偏人还没散去,只得托言身子不自在,往这里来了。”
    “五月暑热,也难怪宝姐姐受不住。”湘云原见着宝玉,心里也是欢喜,不想他与黛玉一般过来后,却只寻宝钗说话。虽平日里与宝钗亲近,怎耐前头听到的那个信儿,见着这般场景,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因插话道:“就是我,从家里过来,也觉得闷热呢。”她说得利落,好似一片赤诚,并无旁样心思。
    宝钗却听出内里三分比较,她原是颇有些心胸的,微微抿了抿唇,也没有多言。偏宝玉却有些懵懂,反倒直接揭破这话里那一层皮,道:“如何不是。素日常有人将姐姐比作杨妃,原也体丰怯热。”
    这一句话说来,休说旁人,只黛玉听入耳中,便是一怔。宝钗更是大怒,寻思一回,连着面皮都有些红了,却不好发作出来,只得冷笑两声,道:“我倒像杨妃,只没个好哥哥能做杨国忠的!”
    可怜宝玉今番原是赤诚,再无冒昧唐突的意思,不过一时顺口道来罢了。
    此时一听宝钗这般道来,又见她面上作烧,竟与素日不同。宝玉知道自己有些造次了,听得这话,也不敢再说旁话,面上就有些尴尬,只端了一盏茶吃了两口。
    春纤站在黛玉身后,看她虽也注意到那边儿,却并不十分在意,只一味与贾母说话,心底一松,复又思量:瞧着黛玉的模样,待宝玉的亲近一日不如一日,不必十分发愁。
    偏又有一个湘云,本就是有几分豪爽侠气的,又知宝玉素来心性,见状倒是替他生了恼怒,因道:“宝姐姐何必生气,这燕瘦环肥本就说的是身姿。多有将某家女儿比作杨妃、飞燕的,谁个能真成了她们不成?二哥哥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宝钗原便有些着恼,见湘云这般道来,心中气恼更甚,却要说话,谁知就有个小丫鬟靛儿过来寻扇子,又和宝钗笑道:“必定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就赏了我罢。”见此,宝钗便指着他发作了两句,才又回头与湘云道:“我却不如妹妹深知事体,听得杨妃两字,心里便不自在。想来也是小家子出来的,竟没练就一张好面皮,没见识过这些场面!”
    湘云并宝玉听得这话,彼此都有些讪讪,竟说不得话。还是一侧的探春见着了,因拉了黛玉,笑着道:“林姐姐你瞧着他们,说得好不热闹,倒是将你我都抛到一边儿去了。”宝玉听得这话,方才也接了一句话:“偏你们自在随心,还不晓得。林妹妹聪慧,便不说话,你倒是嚼舌起来。”
    “林姐姐须得说什么话?自然都是二哥哥陪着说的。”湘云原面上有几分辣辣的,但听得宝玉这话,又想到先前之事,不免一道发作出来:“哪里像我们,笨嘴拙舌的,还只一心想着多说两句话。”
    “你这话便没意思。这世间百样人,原是一人自有一人的好处,如何比去?生来性情便是不同,后头际遇更难言说,反早就如此。若不是这样,千人一面,也没什么意趣。”宝玉终究有天分灵气,且生来一段痴心痴意,此时说来,也有些超逸:“就如那兰花,生在幽谷山涧之边,天性自然,又无打理,便二三十株在一处,自然也是每每不同。与那花儿匠处的的兰花,全然一个模样,如何能比。”
    “那终究是花儿,却不是人。”宝钗淡淡一笑,目光在黛玉身上一顿,才自道:“若是人,读书明理才是第一,若是去了这一条,才是好的,也不过质朴而已。”
    “可不是,若是拿着花儿比人,想来我是不如那空谷幽兰的。”湘云听得这话,目光转了一圈,又自嘻嘻笑道:“算来算去,在二哥哥眼中,也是做花儿匠养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略心虚
    第七十九章 见风刀晴雯始生寒
    “这话又是从哪儿说起的?”宝玉听得这话;又觉诧异,又觉可笑,便道:“自来清白女孩儿;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原就出自天然。那花儿匠养的;未必前头不是深山之中所得。不过两句话;你倒是较真起来。”
    “如何能不较真;这好好儿;平白被看低了一头;岂有不恼的?”史湘云嘴角噙笑;眼角却往黛玉处一扫,便又垂下头把玩着杯盏;慢慢道:“二哥哥与旁人不同,总爱人恼了你,你在过去贴服。说不得我也恼一恼才好呢。”
    黛玉听得这话,也只在一边淡淡笑着,也不理会,依旧与探春说着话,又兼及迎春、惜春:“这几日我病了,又暑热,几日没得见的。说来前头听说三妹妹又得了些新鲜玩意儿,也没能过去瞧一瞧,好再抢两个来——前头那整根柱子挖的香盒儿,就极好。”
    “林姐姐不知道,你纵然过去了,只怕也没趣儿。”探春听得这话,却指着宝玉一笑:“原是我托二哥哥再买些好的。谁知他照旧是还是那几样,不过是小篮子、香盒儿、风炉儿这些,倒□□买了三四个。林姐姐若是想要,只管打发人过去,我与你送一套儿。”
    “林妹妹也喜欢这些?”宝玉听到这话,也是凑过来,又笑着对探春道:“是你要我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街面上只得这些个还算好的,我也没法子。过些日子,街上热闹起来,到时候再与你们挑拣一些来,也是使得的。”
    宝钗在一旁瞧着,唇角微微带笑,一双眼却是倏尔落在黛玉身上,倏尔落在湘云面上,停了半晌,她就自收回目光,也是笑着道:“那宝兄弟可得多寻几套来,总要不偏不倚,都得了一份儿才好。”
    “原是说笑玩闹罢了,谁还真个为了这一点东西就恼了不成?”若是湘云,黛玉也就当这话没听过耳,自来都是父母双亡,又自幼相识的,总存了一份同类之感。但对宝钗,她自不客气,反倒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我竟不敢再提这事了。说不得又要得个爱掐尖要强的话。”
    湘云却不知宝钗的机锋,又有一股憨直侠气,且心内存了一件事,忍不住又插了一句话:“林姐姐想得也不少呢。”
    对此,黛玉只是一笑,并不多话。边上的春纤却是听得心里生厌,因笑着添了一句话:“史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若不多想,岂不是白担了名儿?倒不如名至实归来的妥当。”
    “又多说话,还不下去。”黛玉不等旁人反应,先喝止了春纤,才又与众人道:“没的有的说了这么一通,倒是觉得有些热。我先去散一散。”说罢,她便要起身。湘云原要发作,见着她这样,倒有些讪讪起来,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话。宝钗便笑着道:“没了你,我们也没意思,竟还是散了吧。”
    说罢,彼此竟就散了。
    唯有宝玉眼见着黛玉起身,正巴巴地想要跟过去,却被湘云拉住,又道:“二哥哥,好不容易我来了,你也理一理我。”宝玉才站住脚,因笑着道:“你过来总要住些时日的,我们尽能一道儿说,一道儿顽的。我如何不理你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犹自往黛玉离去的地方投去一瞥。
    湘云看在眼底,心中又有几分着恼,暗想:二哥哥虽好,只他总念着林姐姐,终究没有意思。现在自是没什么,可日后还是这样,又算什么呢?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羞恼,冷笑道:“我看看二哥哥这一副心神都放在那边儿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说罢,她也是恼得转身就走,再不顾旁的。
    宝玉有心过去劝慰,偏又有一个宝钗在旁笑了一声,他转过头一看,却见着她正拿团扇遮住嘴,那一只晶莹丰润的臂膀仿佛能放出微光,偏上头又笼着一串红麝串,白玉红朱,越发显出一段鲜艳妩媚来,他不由一时看呆了。
    “宝兄弟好生着忙,我先回去了。”宝钗见着如此,一双水杏眼越发荡漾出笑意来,只放下团扇,身形款款从他身边掠过,只有些许香风犹自飘散在空气之中。
    宝玉呆立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众人皆散了,又觉得没趣儿,一路无精打采而去。不想,如今正是盛夏,早饭过后,各处都是极安静。他每到一处,一处鸦雀无声,竟至王夫人上房处,而后又闹出几段公案,暂且不提。只他屋子里,晴雯正是做着针线,又听得边上的麝月与她叽咕:“你总是这样,怕也不好。原不是这样的性情,如今倒好似换了一个人。”
    “我若想长长久久,平平安安,这般才是正经的道理。”晴雯素知麝月,虽也是袭人教出来的,性情却还是极好的,倒也愿意与她说几句真心话:“我从没那等心,何必过去掐尖儿?正正经经在这里过两年安生日子,以后出去了,也是个想头。没得争强好胜,等得回头想起来,都是一股子糟心,又是何必。”
    “屋子里便只你生得最好,便你没心,怕也没得安生。”麝月瞧着左右无人,便凑到晴雯耳边道:“若真没那样的心,早些出去才是正经。”
    “我也得为日后打算,总要在这里熬两年,也存些东西才好。”晴雯这么说了一句,看着麝月半晌,才是放下针线,拉住她的手,叹息道:“你是个好的。依着我说,竟也是早些打算起来才是正经。二爷瞧着对我们好,且不说是不是一时的,终究还是太太做主,袭人倒是入了太太眼的。偏她也是个傻的,一心盼着宝姑娘。还真当那是个好的不成?”
    “你又浑说,宝姑娘雅量宽宏,自来好脾性,如何不好?”麝月听得这一句,倒是笑了,因道:“虽说林姑娘待你好,只一样归一样。若从中说起来,林姑娘总不如宝姑娘性子好的。”
    “你知道什么!”晴雯冷笑一声,问道:“都说宝姑娘好,可她待莺儿如何?莺儿对她如何?不过是做主仆罢了。春纤并紫鹃便敢驳林姑娘,林姑娘从未置气过,还是一个模样儿。莺儿能这么对宝姑娘?再说,林姑娘素来重情,外头虽厉害,心却是好的,也不十分计较。宝姑娘却不同,虽外头温柔,内里却是厉害,你也听听,外头可有说她半句不好的?就是这样□□说得好的,内里才是精明呢。旁的不说,我们屋子里不就有这么一个!”
    麝月忙拦住她的话头,嗔道:“越发什么车轱辘话都出来的。”两人正自说着,外头忽而暗了下来。麝月便推开窗户,往外头一看,登时一阵凉风袭来,就见着唰唰落了一阵雨来。
    “这一阵雨倒是凉快。”麝月才说了一句话,便见着袭人与宝官、玉官等出了屋子,正往外头瞧着。回头袭人见着了她,便招手笑着道:“你快出来,还有晴雯,都一道儿过来,正说要顽呢。”
    麝月想了想,便强拉着晴雯出来:“总在屋子里做这做那的,骨头都得酸了,今儿既有巧宗儿,也是趁兴好生顽一顽。”由此,她们倒都凑到一处,把那沟堵了,院门一关,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都是缝了翅膀,放到水里顽耍。
    那鸟禽扑腾不得,不免慌张乱叫,及等后头倒也渐渐安生,却是游来游去,不时扑腾。袭人等瞧着也是有趣,都在游廊上嘻笑。晴雯瞧了一阵子,心里却觉得酸酸的,也没意思,呆了一阵子,正要回去,忽而听到一阵拍门声,她便皱眉道:“这个时候,谁个过来?”
    袭人正笑着,因道:“可不是,这会儿叫门,也没人开去。”外头便传来一声是我,那声儿隔着雨幕,竟有些影影绰绰,听不分明了。麝月却是一怔,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先头才说了一阵宝钗,又听得是她,心里便有几分不喜,因道:“宝姑娘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谁知听得是宝钗,袭人便敛了几分笑意,先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看,要不可开,就叫她淋着回去。”说着,她就顺着游廊走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得落水鸡一样。袭人一惊,又觉好笑,又是着忙,忙开了门,笑得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没得湿了一身,我们又哪里知道二爷竟就回来了。”
    谁知宝玉正一肚子恼火,满心想要把这开门的踢两脚,及等开了门,也并不仔细看是谁,只当是些小丫头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不曾防着,当下哎呦一声。宝玉还要骂:“下流东西!”麝月却是因着前头晴雯的话,有心过来看一看,见着这模样儿不对,忙几步上来拦下话头:“二爷这是怎么了?”
    宝玉一低头,一是瞧见袭人,又见她哭了,方知道踢错了,忙笑着道:“哎呦,是你来了!踢在哪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今日忽被宝玉生气踢了一下,又是当着许多人,不免又羞又气又疼,一时只觉得无处容身。待要说话,又想着宝玉未必安心踢她的,方忍着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方进屋子,袭人等也随着过去。
    唯有一个晴雯在旁冷眼瞧了一回,见着众人都随着往屋子里去,她嗤笑一声,忽而转身看向院门,竟是怔怔地落了几滴泪来。
    第八十章 生离心筹谋归家来
    第八十章生离心筹谋归家来
    静静站了半晌;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又有两句话儿。晴雯忙取了帕子拭去脸上珠泪,略抿了抿头发;回头看来,却不知何时雨已经渐渐稀疏;春燕正送那宝官、玉官回去。见着她站在这里;春燕还笑着说了一声:“姐姐怎么站在这儿?这会儿还有些风呢;仔细着凉。”
    “一时恍了神罢了。”晴雯与她们略略点了点头,也无心多说旁话,便自回去;心中却是翻来覆去;着实思量。她先头只想着;若是要出去;寻个好时候,略求一求二爷,大约是不难的,在这几年好生积攒些东西,日后凭着这些,自己又有这么一手针线,好生寻摸清楚了,再也不难的。
    如今瞧着,自己却是想差了,便是在这儿,也未必能十分保全。
    二爷平日里倒是言笑无忌,待她们这些丫鬟婢女也是好的。但一时恼了,还不是说踢就踢,说骂就骂,今儿是袭人担了那小丫鬟的罪,明儿谁知道又是哪个?自己却不愿受这样的气!只是这时候便是求出去,且不说这由头不好寻,自己那姑舅表哥并表嫂也不是能为自己说话做倚靠的。一时离了这里,没得寻摸清楚外头如何,却要去配人,那便真个是要一头碰死了!
    这么想了一阵,她心中犹自难解,又是做了一阵针线活儿,到了夜里才囫囵睡了一场,暂时将这事儿放下。谁知到了第二日,她便听得府里头传言,说是金钏儿被撵了出去。
    晴雯先头还是一怔,欲不管,谁知仿佛又有一句宝玉的话,倒是勾起她昨日的心来。由此,想了半日,她到底寻到了几个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婆子,打听了几声,也不甚分明,只说内里夹杂着宝玉,有些什么不好听不好说的话。
    两下里交杂在一处,她心内越加着恼,又想了一想,左右坐着不安稳,横竖也没什么旁的活计,便索性去潇湘馆说话儿。这时候黛玉从贾母处回来,又觉得有些暑热,便换了一身衣裳,又取下几样钗环,也是松散松散的意思。
    见她来了,黛玉微微一笑,道:“都说你手巧,我瞧着你运道也巧。这一过来,正有好点心。”说着,便让个小丫鬟取来一个食盒,送到她跟前来:“前儿你就说这绿豆糕味道好,今儿春纤多做了一点子,我就说先留着,等会子送过去给你。不想你就来了。”
    虽说这会儿无心吃这个,晴雯想着这一片心,自然也是感念,因捻了一块:“东西好不好另说,也是姑娘念着我了。”话虽如此,她面上笑意却极浅,浑然不似素日的爽利,春纤便有些讶异,放下书卷往这里走了两步,道:“这却是不像是你说的话,倒像是心里存了事?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能说( 红楼春纤  ./19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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