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花开》第七章 难却的烛年

    用不了多少时日就是春节了,村民们在干部的号召下拿着铁锹、榔头凿开了东场边的那条小河,那河虽然又细又窄,但水里的鱼却多的很,但平时若没有村领导的号召,很少有人去那抓鱼(我们小孩子除外)。光顾这条小河最多的要数大壮、铁牛他们了,而且他们好像也有网子,我捡草时偶尔也会看见他们几个顽童光着屁股,吱呀乱叫的在浑水里搅和,鱼还真的不少,他们玩的异常开心。
    不过这已是冬季了,各自的父母严格规定孩子不准擅自跑到冰上凿洞抓鱼,那几个男孩子虽然顽皮,但还是很听父母话的。
    腊月二十一这天,爹依旧带着农具出工了,整个情景没有什么特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由于天气冷呀,我躲在被窝里一直没有动弹,时而发呆、时而又睡过去,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我还是比较喜欢的。
    我听见了爹的脚步声,他开了门便喊了我两声,我“嗵”的一下便坐了起来,哇…,天气真好,空气也显得格外暖和,我用最快的速度披上了衣服,棉裤还没来的及穿,爹便兴致勃勃的“闯”了进来,吓我一跳。
    爹有些晦色的瞪了下我,我也抬眼跟爹对视了一下便迅速的低下了头,或许我起床晚了吧,也可能是做错了什么,便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等着爹的训斥。
    爹却噗嗤一声笑了,弄的我当时特别的不解,爹这时要干嘛呢,我心里忐忑的嘀咕着,半分钟都没有回过神来。
    “妮儿,你看爹分了啥?”他刻意的提了提一个旧布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时的还动来动去,做着挣扎之状。
    “爹,啥呀。”我显得很激动,不自觉的用手拍了两下脑门,哎呦,我怎么把爹手里的那个包给忽视了。
    爹没有像以往那样故意的捉弄我一番才告知谜语的真相,他晃了晃包,说道:
    “生产队在东场打的鱼,咱家分了两条大草鱼和半斤小鱼,等小年了爹给你炖一条,剩下的留到年下吃。”
    我太高兴了,简直模糊了眼前站着的是爹还是老天爷,我兴奋的拍起手来,连连点头,嘴里接连好几个“嗯”。
    我起床了,爹要我打盆水放院子里晒晒,又捏了一小撮土洒了进去,十来分钟后,爹又把两条大鱼和一些小鱼放了进去,接着便去灶屋做饭了。
    这些倒霉的鱼儿真是太能折腾了,它们竭力的摆动着身躯,不时的将盆里的水拨到外边,我在一旁好奇的观察着,差点弄湿了我的鞋子。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否则爹又得说我麻烦了。
    吃罢饭,爹又出门了,我吃力的把盆子端到了磨盘旁。它们一点儿都不自在,我也有些替它们憋屈,这么小的盆子竟然装的满满的,那两条草鱼力气很大,稍稍摆弄了下尾巴就把那些小鱼掀了个底朝天,当然啦,那些小鱼也不是好欺负的,它们瞬间就翻了过来,三两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瞪着那条草鱼,像山林里饥饿的猛虎准备袭击一头羚羊似的,这时,刚才那条发过威的草鱼却显得有些害怕,好长时间没有再摆弄身躯,真好玩呢。
    傍晚,爹回来时提了大半瓶食用油和一些大盐(未加工的盐),将将放下便又匆匆的出门了,他说队里分了些地瓜要去领,我也没心思多问。
    我知道那个黄黄的瓶子里是油,趁爹不在,我便小心翼翼的拧开了瓶盖,用那极其敏感的舌尖轻轻的点了一下,好香呀,我暗自心喜。这一下我品尝了足足有一两分钟,此时嘴里已经没有香味了,我忍不住,便又对着瓶子抿了那么一小点,我舍不得立马咽下,上下嘴唇不停的吧唧着,它确实太香了,但我必须得赶紧盖好喽,不知爹哪一会突然回来发现了,一定会训斥我没规矩。
    时间过的很慢,但我盼望的那天终于来了。
    爹中午回来的早了一些,因为是小年,劳力们都回家要热闹一下,这一天我自然特别高兴、也非常的幸福。
    爹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刮鱼鳞、洗涮、入锅,父女俩便焦急的等了起来。
    那香味渐渐的泛了出来,清鲜至极,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盼望着它赶紧熟,因为它,我昨天晚上就刻意的少吃了一大半东西,肚子早已‘咕噜噜’的闹腾了,还慌骗爹说昨晚肚子不舒服,其实我是在为今天的大饱口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时间也过的太慢了,我数着屋里的挂钟“啪啪”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但这种方式我感觉更慢了,便和爹聊起天来,试图打发这步履蹒跚且又让人着急的时间。我和爹还没聊十分钟,便听见锅里‘呼呼噜噜’的声音响起了,快好了吧,我心想。爹好像读出了我迫切的心情,便安慰我说再有一分钟就熟啦,‘你数数吧,从现在开始数六十下,鱼就可以吃了’。我默默的数着,这会很快,接着鱼便出锅了,爹没有盛出锅,我们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顿饭可算是山珍海味了,他胜过所有我听过的古代皇帝的美味佳肴,胜过猴头燕窝和熊掌鱼翅。我吃的肚子鼓鼓的,又喝了一些鱼汤,连打了几个饱嗝,爹和我会眼一笑,我看的出,他要比我幸福的多。
    一年一度的春节终于到来了,在全国欢天喜地的气氛下,我和爹度过了一生中最后一个开开心心的节日,这一次我玩的相当的开心,几乎每天都和红霞、铁牛他们跑来跑去、还有香梅。我们肆无忌惮的点篝火、摔土炮、捉迷藏,大人们便走亲串友,还经常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让我们小伙伴们共同分享着它的甘甜、醇香,当然还有幸福。
    朋友们或许会问了,这么开心的时间里为什么我没有提到春丽呢?难道她去亲戚家了吗?没有、没有、的确没有,春丽一直在家,她已经无法再和我们一起玩耍了,她生病了,而且非常的严重。
    这件事儿要从正月初五说起,那天下午,我和铁牛、大壮、红霞他们正在玩捉迷藏,玩的相当起劲。红霞猜拳输了,便当了找人这个游戏角色,剩下的我们几个便负责藏起来,大壮他们向东跑了,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担心第一个被红霞捉到,因为这样下一个负责捉人的就会是我,我可不想满村里遛来遛去,想想就心慌。
    我一个人悄悄的向南小跑着,我打算藏在一堆玉米秸堆里,这样就算红霞怎么找,只要我不出声,我想她是绝对找不到的。我将身子尽量蜷缩起来,并拿了两小捆玉米秸掩盖在身子上。正当我为自己的创造沾沾自喜的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在徐徐走来,开始我以为是红霞,便没怎么在意,只是更加小心了一些。那人越走越近,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四婶,她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脚步显得很沉重,仔细一看就会觉察到她神色很沧桑、两只乏力的眼睛似乎有些红肿。她突然站住了,就在我前面,大约有六七米的距离,她很焦急但又显得很沉着,不时的抬头向天望去,那眼神空洞廖寂,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没有猜错,四婶的确是在等人,约五分钟后,我看见四婶的身子突然抖擞了一下,举止也显得有些激动。她等的人来了,是一位留着长须的老头,老先生看上去差不多有六七十岁的样子,手里也拎着一包东西,他虽然年长了一些,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上却给人的感觉很有内养、很有一番学者的风度。他看着四婶,听着四婶在说些什么,四婶这人说话一向比较麻利、而且离我又远,我没有听清一句。她越说越激动,并不时的打着手势,好像有什么事儿需要老先生帮忙似的,老头则在旁边耐心的听着。
    我听到四婶哭了,我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她不停的擦拭着眼睛,那老先生在旁边做着安慰之状。我正看的着迷,只见四婶‘噗通’一声便跪下了,接着便狠狠的对着老先生磕起了头,她边哭边磕着,最后是那老先生费了好大一番时间和力气才将她拽起。四婶起来拍打了几下衣服,便带着老先生向西走了。
    没错,他们一定是回家了,我没有多想,一把将玉米秸甩开并拍了拍身上的碎叶便一路疯跑向着春丽家的方向去了,可我正要推开院门准备进去时,却发现门已经在里面锁上了,我“砰砰”的砸了几下门,嘴里大声喊了几句春丽的名字,但没有一句回应,我知道这种方式起不到任何作用,在跟红霞、大壮他们撒慌说我不舒服之后,便疑虑重重的回家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磨盘上,心里反复的嘀咕着,春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这么一个开心的春节我都没有见到她呢,还有,四婶为什么要给那老先生跪下磕头呢,我越想越觉的离奇。我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试图想让这大脑更聚神一些,可是没用,我仍旧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但这时我却很清楚的确定了一件事,也很有可能是这件事,那就是春丽生病了,不然我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她呢,突然,我想起了春芳,继而又想起了爹之前对我的叮嘱:‘以后不能在跟你四婶家的孩子玩了’。我忽然明白了,一定是春芳把黄病传染给了春丽,而且春丽现在正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天呐…….
    不行,我一定要去探个明白,我不能再允许自己不明不白和漫无边际的瞎猜了,我不能再像春芳离开时而未能见上一面让自己懊悔自责了。我再一次疯狂的向春丽家跑去,但这次我很走运,门居然是开着的,我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冲了进去,但我看见了四婶之后又立马站住了,我冷冷的看着、听着。
    四婶哭的很大声,那声音好像不一会天就要塌下来一样绝望,她抱着那老先生的左腿,嘴里冒着一句句乞求的话,还不时得用一下力气,好像生怕稍一松弛那老先生就会走掉一般。此时的老先生显得很无奈,我看的出他也很伤悲,嘴里连连发着一些怨天尤人的感叹,即便是他多次劝慰四婶要镇定下来,但四婶却依旧不依不饶,依然死死的抱着老先生的左腿,丝毫不敢有半点的松懈。
    老先生显得更有些无奈了,没办法,他只能答应四婶留下来,四婶便松开了双手站了起来,在老先生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桩木墩上,老先生则坐在了旁边的一堆干草上,我认得出,那小堆干草是春丽捡的,因为我看见了那块黑树皮。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秋天吧、还没有入冬,我和春丽一起去捡草,在东场桥下的一洼河水上漂浮着一块黑树皮,它的样子特别像一叶小弯舟,春丽便起了心要将它捞起,还是我急中生智,捡了几块土炮便和春丽一同向岸边方向砸去。春丽捞起了,我俩当然非常高兴,春丽便提议我俩猜拳,谁赢了就归谁,我欣然同意了,但是说好了不管归谁也一定不能烧了它,等我们将来长大了再一起放回河里,看着她流向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大海。结果呢,自然是机灵的春丽赢了。
    在这之前,四婶是没有发现我的,但这会她却看到我了。她没有马上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了我一会,继而便告诉我说春丽不在家、去串亲戚了。我没有信四婶的话,也没有后退,我看着四婶,用那极其渴望的语气对四婶说我只想看一眼春丽,只一分钟我就走。也许四婶被我的和春丽的真挚友谊感动了,但她没有立即告诉我春丽在哪,而是转身看了看旁边的老头,老头微微的看了下我,对着四婶打了个手势,示意四婶允许我的恳求。我看见四婶哭红的双眼在对我说着什么,她用手向最左侧的屋子方向指了指,便又低下头抽泣了起来。
    屋子里点着油灯,黑噗噗的浓烟直挺挺的向上冒着,屋子里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整间屋子给我的感觉非常的凄楚却又特别的庄重。
    我看到春丽半睁着眼睛,用那虚弱而又绝望的眼神凝视着房梁,那厚重的棉被像是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见她有好几次试图想拨开但却没有力气,她的头和身子不隔多长时间便猛的抽搐一下,她的脸毫无血色但也不是苍白,是枯黄,老天爷啊,她好憔悴。
    她无法抬头,哪怕是左右移动一下都显得非常的艰难,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会觉察到我就站在她的门前,在静静的看着她,她一定会觉察到的,我相信、我坚信。
    这时,我突然看到她的右手上的棉被在蠕动、很轻,但还是被我注意到了,她又动了,这不是抽搐,她那红润的中指蜷缩着,并不是上下的舞动着,很有节奏,她一定是知道我来看她了。
    “春丽、春丽,我就在这里、我就站在你门前呢。”我激动的呼喊着,那双手无奈的拍打着门窗。
    “春丽、我来看你了,我来看你了、春丽…..”我哭喊着,我痛恨自己无法冲破这道关门,哪里还有眼泪,这分明就是在滴血。
    “春丽,你抬起头看我一眼吧,我给你留了一大块我爹炖的鱼。”我这时已经泣不成声,任凭鼻涕流过这条生死的鸿沟。
    我发了疯般的嘶喊着,脑后的长辫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它盖住了我的眼睛、盖住了我的泪水,但我已经无暇再理睬这些了,我看到她的右手在动着,那有些苍白的嘴角似乎在微笑,她想再看我一眼却无能为力,她是多么的绝望啊。此刻,我坚信我们的内心是一样生痛的。
    “春丽,你能看到我吗?我就在你的门前,你如果能听见我说话就眨下眼睛行吗?”我快是没有力气了,但依然哭的很急促。
    春丽的眼睛闭上了,我知道她听见了我的呼唤,我很高兴她还能清楚的附和我。
    我等着她睁开眼睛,我想再对她说几句话,可惜我永远再没有这个机会倾吐心声了,我的心像是碎了,我走到那堆干草旁捡起了那块树皮,它显得如此的安静、如此的厚实,我转回了头,把这块代表着真挚的信物捂在了胸前,面对着那间孤寂的屋子,轻轻的说了声:“春丽,我好想你,你也在想我吗?”
    我没有注意四婶和那老先生,也没有看他们,更没有回家,我只想一个人坐在东场的那座小桥上,静静的回忆、默默的发呆。
    我把这片‘小弯舟’重新放回了河里,看着他悠然快乐的向东南方漂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她变成了一颗流星,直到她驶出了这段余梦,向着大海、向着另一片世界,安心的去吧……..
    是啊,那片自由的大海啊
    这世界到底有多少的可爱
    在你沧渺的摇篮里夜夜啼哭
    教那秸秆般伛偻的母亲啊
    教那零叶般孤独的我啊
    伤恸啊、苦耐啊···
    你可知吗?
    那叶孤舟如你的鬓发
    飘啊、飘啊,朝向远方
    这生命哪里才见得海岸天边啊
    你只管去、你只管走
    不要避意两旁的风啊
    那或许恰是我的惦念
    你可知吗?
    那自由的世界
    很恬,你要记得赞美
    不要再去思忆了
    那曾并过肩的年华
    径直的向前飞吧
    亲爱的,不要回头
    我就在这里,是的
    在执意的为你祈祷着
    你可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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