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第六章

    第六章
    人到齐了,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人,知青占一半。丁红开始主持会议。她穿一身过去造反团统一发的黄军装,戴一顶黄军帽,帽子上有一个军徽,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这些都是“不爱红装爱武装”之后,大家才穿起来的,平时,丁红还真有些舍不得穿戴。
    丁红:首先请高书记讲话。
    高卫东:纠正一下,是副书记。马书记有事不能参加,让我全权代表他领导广大干部、工人和知青开一个现场批判大会。下面我宣布,把今天大会要批判的人,带进会场。
    听到高卫东的命令,知青们并不以为然,这种场面见多不怪。可坐在后面的干部和工人吃了一惊:怎么?谁被批了?
    食堂的门开了,有三个挂牌的人,走进会场,面对大家站好。两男一女,只有小学老师范同路把脸对着大家,还有一男一女低着头,看不清是谁,但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一见被批斗的人中有王云娘,大青山工段有几位年轻人立时站了起来,经营所的职工也站起来不少人,人群里开始有了议论。
    高卫东接着动员:“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就要首先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阶级斗争,讲的是对阶级敌人进行斗争,如果没有敌人,怎么斗争?过去我们也开过批判会,但批判对象没有站出来,我们那是空对空,今天我们要面对面进行斗争。很多人不知道阶级敌人在哪,我告诉大家,阶级敌人就隐藏在我们中间,今天,我们挖出来的只是“地、富、反、坏、右”中极少数几个人,还有很多没有挖出来,对阶级敌人,我们要狠挖狠斗,不能同情,不能替他们说好话,否则,你也会成为阶级敌人。”说到这,高卫东瞅了一眼三个挂牌的人接着说,“右派分子范同路,十年以前,就反党反社会主义,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到我们这里当小学老师,就是要接受我们无产阶级对他的监督和改造。第二位是坏分子张俊才,他原是场卫生所的中医大夫,由于他以会算命,会贴符为由,大肆宣传封建迷信,文革开始后,下放到加工厂当工人去了。第三位是地主婆王芸娘,家中有房子、有地,还有牛车、马车。旧社会,骑在广大贫下中农头上,作威作福。在座的工人同志们,你们的祖祖辈辈在旧社会受尽了地主阶级的压迫。今天,我们要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同志们,今后这样的批判会还要继续开,对挖出来的阶级敌人,不但工作保不住,我们还要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讲到这,高卫东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全场,那些站起来的人,又都坐下了。
    大会批判开始,第一个发言的是团书记,他理了一下目前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广大林业职工对阶级敌人应当怎样坚持斗争,但落到三个人身上,却讲不出什么更具体的东西。他不痛不痒地对范同路、张俊才批了几句,对王芸娘,他一句未提。他对低着头的芸娘看了一眼,心里酸酸的。他的发言还没完,突然见到柳山妹从食堂门进来了,哈着腰,走到三连女知青中间,坐下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家住本林场的几位女知青,急忙拉山妹坐下。对芸娘上台的事,她们不知山妹可否事先得知,但见山妹一点愁容也没有,都知道坏了,可能山妹根本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到。山妹同几位低声唠了几句,听到林永祥发言,她才抬起头来。
    林永祥讲了文化大革命意义,阶级斗争形势,联系广大知青上山下乡,要做到三个坚持,一要坚持虚心接受广大工人阶级再教育,努力改造世界观;二要坚持同自己头脑中一切非无产阶级思想作斗争;三要坚持同社会上一切“地、富、反、坏、右”分子作坚决斗争。这些柳山妹没有听到,她抬起头来时,林永祥开始对台上三个人进行批判。
    林永祥把头转向那三个人,柳山妹也跟着往北边看,这才发现在边上还站着三个大活人,一个人抬着头,还有两个人低着头,其中看穿戴还有一个女的。不用看脸,柳山妹一眼认出了分明是娘站在那里。她有些不信,她去大林家时,娘还在家,但那块白纸黑字的牌子上分明有地主婆王芸娘六个字。柳山妹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脸涨得红红的,被几位女知青紧紧拉住,坐在后面的干部和工人,很多认得柳山妹的,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大青山工段几位大林的铁哥们,也都站起身。
    林永祥的发言,口气坚定,旗帜鲜明。针对范同路,他说:“我们决不能和范同路同路。范同路走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路,和他同路,只能是死路一条……”
    针对张俊才,他说:“名为俊才,实为蠢材,他连自己的病都看不好,我们绝不受他的骗,上他的当……”
    讲到王芸娘时,林永祥有些语塞,他根本不了解此人,但听到过娘不止一次向自己哭诉过受地主欺凌压迫、走投无路的家史,林永祥立时怒火中烧,他把满腔怒恨变成无情的子弹,射向王芸娘这个地主婆。其情绪之激昂、语言之尖刻,震动了全场。他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地主的心比蛇蝎还要毒十分,比豺狼还要狠百倍,对地主婆王芸娘,我们不禁要问,谁是她的娘,封建地主阶级才是她的娘,才是她妄想复辟的天堂。但是,广大工人,广大知青绝不可认她这个娘。认了这个娘,就是认了封建主义,认了这个娘,就是投靠了地主阶级,认了这个娘,就等于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彻底背叛……”林永祥的脑子里上满了发条,嘴如同烧红了的机关枪枪口,芸娘的心在颤抖,身子也有些不稳。他怀抱儿子时,受到过批斗,为了儿子,她忍了。几年前从山下闯进双峰十几名戴红卫兵袖标的中学生抓了她,准备批斗,结果被马三虎场长领着人给打跑了。这一次站到这,她最担心的是,不要让山妹、老柳头和大林等人看到,不然,一定会出事,丈夫柳船生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听到林永祥的发言,柳山妹再也忍不住了,她挣脱好几个人的拉扯,冲向主席台,冲到林永祥面前,正手拿麦克风发言的林永祥吓了一跳,这不是那位验收员么。
    柳山妹一把抢过麦克风,转身面向全场,“俺娘是地主家庭成分不假,但她不是地主,更不是地主婆。”转过身,用手中麦克风对着林永祥的鼻子,“你对着一个无辜的女人,一个和你妈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在那里胡说八道,下此狠语,你会招报应的,林永祥!你不得好死!”说完,柳山妹真想把麦克风摔到林永祥的脸上,但觉得有些过分,便摔到水泥地上,然后往食堂外走去。高卫东急了,忙命令站在门口的公安员小何:“快抓住她,简直是反了,这还了得。”小何装作去抓柳山妹,俩手搭在柳山妹的肩膀上,一边往前推,一边低声说:“快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青山工段的赵天宇、耿洪臣、宋喜厚径直上前,宋喜厚把芸娘挂的牌子摘下来,摔在主席台的桌子上,三个人大摇大摆如同劫法场似的,把个芸娘从食堂架了出去,装作上前阻挡的小何,被赵天宇一把给推出去老远。会场顿时乱做了一团。
    高卫东站起身,刚要说话,只觉得胃里难受,头晕脑胀,站立不稳,想吐又吐不出来。其实,在林永祥发言时,知青中很多人就弯腰跑出食堂,在雪路俩边开始吐。追出食堂的小何,十分慌乱地跑回来向领导汇报:“不好了,好多人都在吐。”话音未落,知青们有的起身往外走,有的还未起身就开始吐。李向南赶紧请示:“高书记,会还开么?”
    “开啥开,赶紧去找马场长,估计是食物中毒。”高卫东趴在桌子上说。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回跑的柳山妹,刚迈进大林家前院的大门,就听见了广播大喇叭里李向南的声音。她一边听,一边敲着窗户,嘴里还喊着:
    “不好了,马场长,有人食物中毒了。”
    马三虎手中的酒杯一下掉在了桌子上,他“忽”地站了起来,从炕上蹦了下来,大林见状忙帮他穿上鞋。马三虎出了门飞快向卫生所跑去。
    杨家的人和凡是听到广播的人,都慌慌张张往场卫生所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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