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卖给他的吗?”
来到池塘边,方心宁等王静芝安静下来,指着池塘说:“是我把它扔到里面了……你又不愿意看到它。”“可是,”王静芝说,“石头又没什么错,再说它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听那人说,还能保全家人安宁呢!”方心宁说:“别信那些鬼话,他只是为了卖钱才胡言乱语。”
方心宁解释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但石头引发的小风波暂时平息下来。
一家人做了一大桌子菜,在这狭小的房子里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
王保林喝得满脸通红,像是新接的一盆猪血一样。他先是干咳了两声,让大家安静。
大伙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 ,发话了:“今天,我很高兴。”他老婆用手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喝多了?”他看了她一眼,说:“我喝多了?我能喝多了么?今天这么高兴,我高兴的时候,从来就喝不多。我是说心宁,呵,那天,我不该到学校里去闹事,给你脸上抹了黑。咱……可是要脸面的人……后来,我听说人家电视台是来搞什么评选的,这下可好了,肯定你是评选不上了。在这里我向你说声对不起,向你郑重道个歉……”
方心宁笑着说:“爸,没事,我又不在乎什么评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王保林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错的,胡乱地说了些话。在这里,我自罚三杯。”说着,他一仰脖,一杯酒就下肚了。然后,他薅过酒瓶来,咚咚咚倒满。他老婆把杯子夺过去,说:“喝得够多了,这杯我替你。”他不干了,硬是抢回来,说:“谁让你替?瞧你那身板,让你喝了那也显得我够不诚恳呀。”王静芝说:“爸,我替了你吧。”王保林说:“你不成。”方心宁说:“爸,那就我来吧。”王保林说:“你也不成。”方母和纪妈妈说:“那我们……”王保林说:“好好,我就陪两位姐姐喝一个,快快倒上。”说着话,他已经一饮而尽了,还把杯子倒过来,口朝下,让两个姐姐监督。大家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刚吃过饭,大家忙着收拾碗筷的当口,突然有几个人来找方心宁,把王静芝还唬了一跳,忙去另一间屋子里把方心宁喊来。
来者是果西镇教育办公室的几位同志,要请方心宁去他们镇做场关于合作教学的报告。果西镇也在上学期的教学推广活动中因措施不力受到教育局点名批评,经教育局有关科室的推荐,他们知道在初中段这方面方心宁做得很好,所以请他去参加他们镇里搞的一个合作教学研讨会,与会者都是果西镇各学校中层以上干部。
方心宁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推托说:“我弄不好,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为首的说:“我是果西镇教办主任,姓卢,跟潘念刚是同学,他说也只有你能担当这个差使。我们依你的时间,如果你需要准备的话,我们就再等等,把学习班的时间推迟几天。”方心宁说:“这些东西倒不需要准备,如果你们真那么信得过我的,我去就是。”卢主任说:“明天能行?”方心宁说:“行。”他总是先考虑别人,唯恐误了人家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卢主任就派人来接了方心宁去。他去的时候,会场里已经聚集了果西镇中小学所有的中层干部和教办全体工作人员。果西镇也是辛县的一个穷乡镇,而教育的落后与经济的落后常常是相关联的。
卢主任向与会人员介绍说:“各位老师,今天,我们请到了我们辛县在合作教学方面卓有成绩的方心宁老师,他今天将为我们讲一讲关于合作教学的一些具体方法与理念。我们先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感谢。”
方心宁说:“各位领导,老师,承蒙各位看得起,让我有机会与大家一块来探讨关于合作教学的一些问题。什么样的教学方法是好的?我觉得,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所以,我们对某一种方法不要先有了敬畏它的心理;同时,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这就要我们把别人用的方法拿来进行改造,让它变成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东西。我们不用看教学方法的名称,我们只要把精力用在学生的‘学’上,用在提高学生的主动性上,就是好的方法,就是正确的方法。但无论哪一种教学方法,要想学会用好,我觉得都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爱’。如果没有对工作的热情,没有对学生的喜爱,我们就会多了些浮躁与反感,少了些认真与执著,即使我们把其中的步骤掌握得再细致,也只徒有其形式而缺少了精神……”
他唯恐大家不能领悟细节性的东西,所以讲得特别细特别投入。两个多小时,会场里除了一次次的掌声,没有一点儿杂音。
2
果西镇合作教学研讨会结束后,卢主任在学校食堂里招待了方心宁,陪同人员只有他和果西镇一中的林校长。方心宁心里很清楚,这里教育经费困难,能有这样的招待,他们可能也要受很多的为难。
要回县城了,卢主任特意让人提来一篮子鸡蛋让方心宁带上。方心宁说什么也不接。林校长指着卢主任说:“这是嫂子亲自下的山鸡蛋,不是养鸡厂里的,好吃。”卢主任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林校长忙改口说:“是咱们卢主任家嫂子亲自养的山鸡下的蛋……”卢主任说:“我跟镇里跟局里都吹了牛,一定要把教改搞好,可牛是吹了,心里还真没底,现在经你这一讲,我们心里都亮堂多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真没什么稀罕的东西,鸡是你嫂子在山上放养的,你来了,好歹尝尝这新鲜的鸡蛋吧……”
方心宁看着他那满是期待的眼神,说道:“卢主任,你别说了,我收下。”
车启动了,卢主任和林校长在那里挥着手。方心宁希望车再快些,好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一下。他看看篮子里的鸡蛋,心里感到非常惭愧。自己做了这么点儿小事,却受到他们如此礼遇,要是有更大的本事,一下就果然能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那该多好呀。
司机看方心宁想心事,忽然说:“镇里真是穷,我的车他们倒也用不了几次,可用了迟迟不给钱。我听卢主任说,上个学期,镇里一分钱还没给。”
方心宁把篮子揽在怀里,眼眶已悄悄湿润了,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了,而需要他能做的又太多了。
这时候。张风给他打来电话,很神秘地说:“你在哪里?他们要跳楼了!你在哪里呀?快快回来吧。”
方心宁知道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连声催司机快一些。
到了泰云学校门口。他见实验楼下马路上果然已经积聚了些人,有几个老师在那里煽风点火。张风看见方心宁了。只在那里暗使眼色,并不敢迎过来。
有看热闹的说:“刚才还看见他在楼沿站着,怎么一会儿看不见了?”
方心宁急忙往实验楼顶跑。来到楼梯顶,看到窗子打开着,牛真龄在那里楼边上正整理一块布。
方心宁不敢惊动他,悄悄跳过窗子,悄悄占据了楼沿。把自己挡在他外面,往楼下一看,那么高,方心宁心里有一种恐惧。他把手紧紧地攥在一根钢筋上。
下面人越来越多。突然。一个人发现了方心宁,大喊:“看见了,在那呢。”
一位老师大嚷道:“看,是方校长,连校长都被逼得跟跳楼了。老师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方心宁看清了牛真龄手中的条幅上写的字:“跪请县政府妥善安置泰云学校走投无路的老师们。”他显然是想把这条幅挂出去。牛真龄这时也看到了方心宁,说:“你别多管闲事,你不带头也就罢了,不要阻拦我们。”方心宁说:“这样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能给学校抹黑。丢大家的面子。”牛真龄说:“到了工资发不下来,工作马上就要没了的地步,你觉得就很有面子么。”方心宁说:“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让你胡闹的。快跟我下去。”牛真龄说:“那也好,我们一块下去,就向前跳一步,瞬间到地面。(1en2 平南文学网)”说着,他向方心宁靠过来,方心宁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方心宁回身向楼下看了一眼,心跳又加速了。这样的高度,他真有些头晕。
牛真龄伸过手来,要抓他。方心宁突然手脚一用劲,把牛真龄扑倒了,两支胳膊紧紧箍住他,向楼梯方向拽。牛真龄终于生气了,死掰他的手,嘴里一个劲地喊:“re you crzy? go……”
两人争执间,11o民警已经上来了,把他们分开,把牛真龄架到楼下。
方心宁这才看到自己的手上流了血,手指痛得不能曲伸。
楼下,好事的电视台记者一直在拍他,那个漂亮的女记者又来了,问道:“方校长,你能谈谈你刚才救人的过程吗?”方心宁讨厌地看了她一眼。刚才的那位司机把那篮子鸡蛋递过来,鸡蛋黄正往地上滴。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一位警察过来,要他去派出所一趟。
派出所里,牛真龄默不作声,只是拿眼睛瞄方心宁,怪他多事。
一会儿,方心宁一个人被叫到隔壁做笔录。
警察说:“他不说,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闹事?”
方心宁说:“其实没什么,他喝酒了,有点儿激动,我去劝他。”
警察说:“激动就要跳楼?这是扰乱社会秩序,我们要拘留他。”
方心宁说:“别别别,是我们闹了点儿矛盾,他才一时激动,我也有责任……”
警察说:“那些字,也是你们闹矛盾闹出来的吗?”
方心宁说:“那些字……原本就在那儿的,他……是要把我绑起来……我们……是把事儿闹大了些……”
齐广宣局长听到消息也来了,先找了那位警察说了几句,然后对方心宁说:“你做得对,闹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老师们心里着急,我们也理解,但解决事情还是要按程序走的。牛老师这事虽然没闹起来,但县里已经知道了。明天,县里要专门开会研究你们的事,你回去再劝劝老师们,要沉住气。”
齐广宣的车把二人送到泰云学校大门就走了。牛真龄一直不开口,齐广宣也就没多跟他说什么。
泰云学校的老师一直在门口等消息,看他们平安回来了,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闹事有没有效果。牛真龄直叹气,不吱声。
有老师就都把责任推到方心宁身上,说道:“好好的事,竟然没闹腾起来,那些不想参与的坐等好事就行了,非得胡乱掺和。这下好了,我们甭有什么指望了……”
方心宁径直往自己办公室里去。他想静一会儿。
刘墅跟过来,问他:“有点儿动静吗?”
方心宁说:“你要什么动静?这动静你还嫌小?”
刘墅说:“方,听说你要调到教育局里去了?”
方心宁吃了一惊,问:“谁说的?”
刘墅说:“大家都知道,说是全学校只办了你一个,其余的全遣回原单位。马上就开会下通知。”
“齐局长的确跟我说过调动的事,可我并没答应。你别听谣传谣。”方心宁说。
“看来是真有这么回事了?”刘墅怪怪地看着他。
3
县委县政府和教育局共同研究作出的一个决定。”
陈新忽地站起来要发言,被身边的方心宁一把拉住。
陈新大声说:“你放开,如果是以前,我尊重你,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自己有了好去处,就不管大家的死活了。你甭想再拦着我。”
他的声音很高,整个会场都听到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陈新继续说:“老师们,有的人通过出卖大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可是我们大家的死活谁来负责?”
任南德拿过话筒来喊道:“你怎么了?有话会后说。”
陈新还说:“有人故意装傻子,谁能想到,原来人家是把我们大家全当了傻子……”
他越说越起劲。
方心宁很冷静,轻声说:“让齐局长说完好不好?”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齐局长说:“请老师们记住一句话,凡是努力做了工作的,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是不会忘记他们的。经县委县政府和教育局反复研究决定,泰云学校资产并入实验中学,泰云所有的聘任老师……”
台下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老师们的命运,就在齐局长这一句话了。
齐局长仿佛是故意喘了一大口气,他用眼光扫了一下主席台下的老师们,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全——部——调——入——实——验——中——学。”
老师们互相看着,似乎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齐局长继续说道:“每位老师的具体工作岗位,由实验中学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安排。”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了。这里,分不清是忍屈受辱后的发泄。还是舒心开怀的笑谈,继之确切的是全场起立,鼓掌。叫好。老师们有的流下眼泪,有的互相击掌。有的拥抱在一块儿……
方心宁此时仍然很平静,尽管他事先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但他有黄老师送他的处世法宝:“穷则善本,达宜洁持,悲当自蔚,乐亦怀忧。”
陈新不好意思了,挤过来。在嘈杂的人声中给方心宁深深地躹了一躬。
方心宁笑了笑,没说话——这些,足够了。其实,老师们对自己的误解。也与自己不积极跟他们交流有关。他看到了自己“宅”的性格缺陷——习惯于单打独斗,从来都是独自去承当,这根本不是一名好领导应有的素质。
“哥,”马华过来对方心宁说,“我怎么有一种从恋爱到婚姻的感觉。”
“哦。你要结婚了?”方心宁说。
“哪里呀,”马华说,“徐敏华说我还在考验期呢。我是说我们跟学校的关系,原先是一种恋爱的感觉,我们对她投入了那么多感情。但她却未必会跟我们继续下去。现在好了,我们好比跟她结了婚,有了合法的证件,心里安定多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再投入那么多的感情了?”方心宁问。
“不不不,我会依然那么爱她的。”马华说。
牛真龄不知从谁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从出租房里出来,趿拉一双布鞋,正围着操场狂奔,口里高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辛县党委政府万岁!教育局万岁!”从会议室里出来的老师们都呆呆地看着他。
会后,教育局来的几位领导马上分头与泰云学校的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谈话。
跟方心宁谈话的是方莉。
方莉开门见山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方心宁淡淡地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方’吧。”方莉说:“你再想想,季梅婷到黑山找你的时候……。”她这一提示,方心宁忽然想起来:几年前,季梅婷第一次到黑山镇中教师宿舍找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方莉陪同的。
方心宁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正色问道:“她怎样了?”方莉说:“事情也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多了。”方心宁问:“没打算……再成个家?”方莉说:“她妈病了,是抑郁症,有些严重,她恐怕一时还没这个心思。嗨,我曾帮你们设想了很多种结局,但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好吧,我们开始谈公事。你……工作干得非常好……”方心宁说:“谢谢,我更希望我的学生和家长这样评价我。”
方莉说:“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推荐你,把你们充实到实验中学领导班子中去,你会怎样开展工作?”方心宁说:“当领导?那我推荐任南德校长。我太年轻,还没什么经验,瞎干是不行的。我想我还是沉下去好好当几年老师。”方莉说:“据我所知,你跟任校长的关系并不好……”方心宁说:“早先是因为我们分属不同的利益群体,有矛盾也属正常。其实,就是普通老师,实验中学的原教职工跟我们招聘的还融不到一块儿呢,如果合了校,我相信大家会慢慢消除隔阂的。经过这两年的磨砺,任校长改变了不少,我觉得他应该能够做一名合格的领导干部了。”方莉又说:“你做的副校长,是泰云学校内部定的职务,没有经过组织部门的批准,现在正是个机会。你的群众基础不错,只是要走程序的问题了。”方心宁说:“我不知道你的这个‘群众’指哪一个群体。我觉得,用人之本,在于尽一个人的热情与能力。我不是个教有余力的人,临时担任副校长的一段时间,学校的一些杂务弄得我焦头烂额,我觉得很疲惫,很被动。我反复想过,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如果我做一名普通的老师,可能会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方莉说:“当然,局里会认真考虑你个人的意见,但是我有个想法,我们要搞一个辛县教师行为规范,希望你参与进来。县里新领导班子发展教育的决心很大,对教育资源的合理布局及县直与乡镇学校师资的正常交流等问题也正在考虑,欢迎你积极建言献策。我们县新建了‘辛县民生通’网站,你可以利用网络反映你对教育的意见或想法。”
方心宁说:“你所想要的,国家和省里出台的各种文件规定细致又全面。”
方莉笑了笑,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打纸,说:“都在我手上,但我不想做传声筒,我想要的是把这些文件本地化之后的东西,我们有我们辛县自己的实际情况。”
方心宁也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果然是有备而来,你的话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被你说服了,一定会支持你。不过,我可能与你们搞政治的想法不一样,我在想,要搞什么规范,如果能拿它跟宪法一样去执行,就搞,要不,宁可不搞……”
他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在泰云这三年中,第一年他把心思全用在教学教研上,自觉收获颇丰,虽然当时教的学生只上了一年初三,但这批学生从他这里受益最大。后来,学校开始出现问题,自己被迫出走,到勉强走上副校长的岗位,精力受到极大的牵扯,新接的这批学生已经受到影响……
方莉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脑海里忽然蹦出现贝多芬说过的一句话,并情不自禁地随口而出:“为了真理,给个国王都不换。” 这句话,让方莉听得很真切,所以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热情和能力做领导工作的人很多,而我却是个失败者,因为我总是在挽救,挽救爱情,挽救友情,挽救工作,我活得很被动,所以我特别不想因为当了什么领导而去挽救更多。我该主动地活一回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好像是要给方莉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临别,方莉握住他的手,说:“对于你,我没看走眼,但对于我,你却带了偏见。如果是为了往上爬,我不会选择教育。”
她的话,一字一句钻进他的心里。这也是他最想听到的。
有人曾评价方心宁,说他是个骨子里“太绵软”的人,说他常常“和稀泥”,没有原则性,甚至给他起绰号叫“方愣怔”,其实是那些人并不真正了解他,甚至根本没想去了解他。“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处,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处,务加让三分之功。”他经常掂量《菜根谭》里的这句话,总觉得是该重新定位自己努力方向的时候了。回首来路,经过了多少苦与痛,只有自己最清楚,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给自己上的一堂深刻的生活大课。
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如果没有一点傻劲,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因为这种傻劲实际上是一种韧劲,一种不成功绝不罢休的坚持。
同样被找去谈话的任南德专门来找方心宁聊聊。他说:“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当个好校长,可惜一切已经太晚了。这两年,经验不多,教训不少哈。”
方心宁看着他,却还没有从刚才跟方莉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4
实验中学与泰云学校的合校工程已经开始,中间的铁栅栏被工人们拆除了。
那天,方心宁一眼看到那棵无花果树被人与乱草一同清理出小花园,胡乱地躺在路上。他把它捡了起来,眼见得它已经被暴力弄断了。他就像自己的老朋友受了伤一样,拿起它,急急地赶回家里,找了个盆栽上,放置到窗台上。
我——“几点吉庆”——所写的关于“无花果”的故事就要煞尾了,借暑假的空闲儿,特地又来到泰云学校。走之前,我向我们学校的领导提交了份申请,不想再教课了,希望学校领导考虑能把我安排到清闲点儿的岗位上去。
到辛县时,电视台正在播出首届优秀教育楷模候选人方心宁的专题采访报道。
一位女播音员用极富磁性的语音介绍说:
方心宁是一位平凡的“师者”,也是一位伟大的园丁;他不仅是教书的“经师”,更是育人的“人师”;他有大爱,为了挽救一名身患重症的学生,想尽了一切办法;他有宽广的胸怀,把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当作亲娘一样孝敬;他敬业爱岗,以校为家,不惧误解和埋怨,终使一所陷入困顿的学校逐渐走上正常轨道;他潜心教研,在全市的新教法推广中屡立新功……
片子里,王保林那段抱怨倒成了亮点,至少已经深深打动了我。
方心宁见我看得认真,忙不迭地把电视关了,解释说:“这媒体就是个放大镜,就喜欢把事儿放大,其实不过是些普通人普通事。”
我见他正在利用暑假,写一本关于语文教学规律的书。他写的那篇小文章《追梦行》就手边,文章不长。却能深入人心。文章结尾写道:“追逐,是一次丰富,是一种财富。品味过去。走向未来,这就是每个人的生活历程。这一切也许有些平淡。但只要值得回首,那就称得上是壮举。”是的,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事大都跟走路一样平凡普通,但能把平凡普通的事做到极致者,都是了不起的。
这一次,我居然也见到了那块石头,格外在一张小桌上摆放着。那“宁”字果然笔画飘逸,精神飞扬,称得上妙手偶得的佳作,但如果说是出于天然。确实太神奇了。原来,王静芝凑足了钱,偷偷地把它买回来了。方心宁连说不值,王静芝却说:“能保平安,就是无价之宝!”
这张小桌靠着的墙壁上。就悬挂着黄锋老师写给方心宁的那个条幅。
我突然惊呼道:“无花果!”
他被吓得一跳,惊讶地看着我。我指了指窗台上的那盆无花果,他吁了一口气,说:“我们老家,房前屋后。到处都是。你看,它从不挑地方,只要有土,在哪儿都能生长,一样结果。”
那被粗心的工人摧残过的枝干上,侥幸留下一枚青果,仍能让人怀揣一种收获的遐思与渴望。
我没有俗到去问他为什么会以“无花果”做自己的网名,只是颇费心思地把话题引了过来。
没想到,他倒先问起我来:“你为什么起这样一个网名?”
我说:“‘几点’是从‘凡’的字形上来的,‘吉庆’是从‘休’的字意上来的,一闪念的东西,并没着意要怎么样。”
他说:“一闪念的东西最真实。我当时想起网名的时候,脑海里蹦出了好几个,最终却用了这个‘无花果’。一个人,也许没机会在人前开放,但却总不能没有结果。”
他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次,他只有不间屋子的家里再无法安排我了,只能带我去刘墅的房间。我们两个说着话来到刘墅的宿舍门前,听到里边有动静。再仔细一听,里面有人在讲话:“同学们,我先给大家来个饶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鼓掌,只有一双手。
“同学们,”里面的人又接着又说,“我再来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将进酒》,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方心宁笑着对我说:“这是他在练习普通话呢。”说完,他就走上前去敲门。果然,从里面出来的就只刘墅一个人,红着脸很,难为情地说:“我……过来帮你们收拾收拾一下……”
我们没跟他计较他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我就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白天,我就问方心宁一些问题,有时也到周围转一转,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回方心宁家,晚上回来写东西。
过了四五天,我们那边学校来通知说有事,要我回去一趟。方心宁听说了,神秘地笑着说:“好,明天中午,我请两位好朋友来一块为你践行。”
真的么?这样对我的礼遇可太高了,我内心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中午,我跟着方心宁来到当地的一家饭店,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潘念刚。寒暄一阵之后,我就听他们两个聊。但我一直在想,另一位会是谁呢?可他们二位并不理解我的心情,只是谈论教学工作上的事。潘念刚此时已经做了果东镇一中的校长,原来的校长去镇教办工作了。
潘念刚说:“要说像我这样从一线做起来的,做一把手还真是一时难以应付,老是想把心思放在教学教研上,别的方面就很被动。那些不从一线起的,教学上也许不如咱们懂,但各方面工作协调得却好一些。”方心宁说:“如果说工作协调方面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位导师。”潘念刚问:“谁?”见方心宁笑而不语,他向我求证。我也只好笑笑——我自己还被他蒙在鼓中呢。
不大一会儿工夫,方心宁的电话响了。从方心宁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对方有事脱不开身,来不了了。
接完电话,方心宁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就问:“到底是谁?”他对我说,当然也是对潘念刚说:“任——南——德。”我更奇怪了,又问:“你请的另一位朋友是他?”方心宁很郑重地点点头。
“他不来就算了,来了我也跟他无话可说。”潘念刚说。
“我就是想让你见证一下他的变化,没想到他会有事。”方心宁说。
“别是借口啊。”我说,但这句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合适了。面对如此大度的人说这样的话,我也太“小人”了啊。
他们二人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潘念刚说:“还是你们有福气,坚持到最后,成了实验中学的正式老师。”
方心宁说:“你也做了领导,比我们强啊。”
潘念刚说:“哪有你好,我可听说了,新学期,要在实验中学召开合作教学推进交流会,是你提纲主角。”
“听谁说的?”方心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局里开会的时候,听齐局长跟人家说起的。”潘念刚说。
方心宁摇着头说:“没影儿的事了,让大作家听了要笑话了。”
我听了后面这句话,脸腾地一下红了。好在他们谁会在意我的反应呢?
然后,大家就说些学校的事。潘念刚说:“我们是一处乡镇中学,学校不大,可杂事不少,教学不说,买箱粉笔,也得你亲自过问好多遍。保卫科与外来人员吵架了,家长与老师闹矛盾了,学生在网上发布学校的负面帖子了,没一个不让你操心的。”
方心宁说:“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合校以后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菜很快端上来了。
我一直没有插话,是怕影响了他们说话的思路。潘念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我提议,为大作家一路顺风,我们先干它两杯。”
大家齐声说好。我们便开始痛快地喝酒。不一会儿,潘念刚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学校出了什么事情,要他赶紧回去。潘念刚就坐不住了,不顾我们的挽留,爬起身就往外走。
我们没有送他。方心宁说:“经历越多,就越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不知道他为何而发这样的感慨,就问他今后的打算。他笑着说:“不出意外的话,该带毕业班了,我不能再耽误他们了,我需要时间备课,需要安静下来,好好总结一下教学中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那教学法会不会继续搞下去呢?”我问。
“别人会不会继续搞下去我说不好,”他说,“我是一定会搞下去的,但也可能会不断地否定自己,几年后的合作教学很可能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甚至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我也在想,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局里真会推出一种更新颖的教学方法。”
“为什么?”
“很显然,一种教学方法,刚推出来时,它也许是科学的,凝聚了许多专家学者甚至一线老师的智慧,但当他推开之后,很多一线老师会把它逐步变成应试教育的工具……我的意思是说,这也许并不是方法本身的错……”
我点点头。
5
我必须要回去了,尽管我更想跟方心宁多呆几天。
我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天上洒下稀稀拉拉的雨点。我怕他淋雨,不让他送我,他却比我更犟,一心想着到街上为我打车。
来到路边,一辆 “花蝴蝶”远远开过来,我伸手去拦。他挡住我的胳膊,很神气地说:“这是人家自用的,它不挡风雨又不安全,还有损我们辛县的形象,早已经被我们县里给取缔了,不允许载客。”
这时,王静芝带着伞追寻了来,一把崭新的伞硬塞给我,要我带着路上用。我推辞不掉,只能感激地谢过。
“等我买了车,我一定开车常来找你们玩,你们可别嫌烦。”看着一辆辆汽车驶过,我这样说道。
“我们也准备买车。”王静芝非常灿烂地笑着说。
“别乱讲……”方心宁要制止她。
“昨天没争过你,可没争过你我也是坚持有了钱先买车。”她说。
方心宁耐心地说:“房子呢?我们就这样占着学校的房子?我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低消耗也是一种贡献。何况你已经有摩托车了。”
“房子也要买,汽车也要买。跟别人家比,我们不缺什么,我不能让你在外面没面子。”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方心宁无奈地笑了笑。
方心宁终于给我打了一辆轿的。我看到他那坚毅的目光,具有极大的鼓舞力。他稳稳地站定了,似乎是又在倾听父亲方保国虾着腰仔细割麦所传来的“喳——”“喳——”声。我感觉自己的腰板也硬朗起来,四傍的嘈杂声也化为“喳——”“喳——”声,鼓舞着我。
落雨了,雨滴打在车的前挡玻璃上,带来沉闷的响声。
再回头。我看见王静芝打起了伞。方心宁与她紧紧挨着,依旧站在那里,目送我。
真的。我油然而生出一种感动……
我看着车外在小雨中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感觉到这里的人好像每一个都是抱着一定的目的匆匆急行。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其实,如果不是后来我听到他们的后续故事让我甚感震惊,我是打算结束本书的。当我把我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他们的时候,不成想过了不长时间,方心宁跟王静芝的婚事会出现了问题。
且说这一天,就是方心宁夫妇送我走之后。他们夫妇二人就去了馒头坊。心才家的正在那里用一台机器和面,方心宁就过去帮忙。王静芝说:“你可不要动手,我们这里还用不着你。”方心宁说:“我是自愿的,我到底看看这机器是怎么工作的。”这容分说。他就洗了手。
心才家的说:“大哥,你看你是教书先生,不一定能干得了这面食,我现在还是个半拉子生手呢。”
方心宁说:“我还真就不信。”
王静芝问:“你能用机器做出手工馒头来?”
方心宁嘴角上不服,可心里肯定是没底的。他说:“能。我……得先试试。”
王静芝:“我们这里可不是你的实验室,快停手吧,弄废了这些面不说,还耽误大家吃饭。”
方心宁觉得这样停下了好没面子,硬是撕了一大块面团在那里有模有样地揉起来。
门外。有人按车喇叭。方心宁往外一看,王利威两口子从车上下来。
“你可别把馒头给揉成方的了啊。”王利威打趣道。
“你这样用力,吃起来会不会硌了牙啊。”肖叶蒙也说。
王静芝笑着迎上来说:“他这是自己要显本事,我们才不想用他。”
方心宁忙又洗了手,过来说话。
王利威说:“我有点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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