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传说》
第一章 思绪随风乱
一
镇东的那片湖泊,其实并不是纯天然的。
那里原来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湖泊,是在搞集体的时候,通过人工开凿,才把它们连成了一片,那时候,所谓人多力量大,全县人民战天斗地,在这里艰苦大奋战了好几年。所以它其实并不是湖泊,而应该叫水库。
春天过后,夏天雨季来临,三两天又是一场暴雨,雨后天青,万山若洗,这个时候站在湖边的东山上,一眼望去,湖泊里到处汪洋一片,雨雾迷蒙中,只看到山朦胧,水朦胧,竟似乎有一种望不到边的感觉。
所以这片人工湖,便有了一个非常诗意大气的名字:爱琴海。
这个名字一定是一个误会,而其实应该叫爱情海。为什么叫爱情海呢?只因此乡民风大胆,敢爱敢恨,对于爱情向来不似中国许多农村中的保守封闭,而这个湖,就是爱情的圣地。
每年不知有多少情人在东山上约会?在湖岸边相亲?他们在湖边绿草覆盖的小径上携手漫步,在碧水青波中鸳鸯戏水。他们在树木如荫的东山上卿卿我我,在破烂的望海亭中看如血夕阳。
他们在此相爱,也在此相恨,有幸福,就有悲哀,多少年来,又有多少因爱失意的人纵入湖中,从此魂归湖底!
这里有太多关于爱情的传说,太多关于男女的故事。
二
站在东山之颠的翘然亭中远观,景色会更其壮观美丽,于是我会想起千年之前的范仲淹写下的《岳阳楼记》,“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倾,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破烂的望海亭也好,全新的翘然亭也罢,其实都不过有几块青砖碧瓦,有几根粗柱回廊而已,怎么能与千古名楼岳阳楼相比呢?至于爱琴海,无论它的名字如何大气,海也好,湖也罢,其实终究也不过就是一水库罢了,跟烟波浩渺的万里洞庭更是没得比,那何止是小巫见大巫?那是萤火虫与太阳比光,那是蚂蚁和大象比重。
但那天,我站在亭中,望着宽阔的海琴海,偏偏就想起了《岳阳楼记》,想起了范仲淹,这位千古名臣。此公乃英雄豪杰,人中龙凤,虽不是我这小人物所能望其项背的,但那一刻,发思古之幽情,起万丈之雄心,是否我的心中,也未尝便没有英雄豪气吧?
那天是哪一天?
我记得清楚,不是国庆长假之后上班的第一天,十月八日,就是中秋节后的第九天,十月五日;不是星期一,就是星期五。反正那天阳光灿烂,而秋风刚起,记得中午的时候还下了一阵雨,下午天却很热,我们爬山时还出了汗。
我们爬上去,站在东山之颠,其时夕阳西下,山色若洗,而晚霞如戏台上刚换了新衣的小旦。此情此景,真是何其美哉!
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每天忙碌而兴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实何止三把呢?我每天都到处东奔西走,下基层,进农村,去考察,去调研,日理万机。
那时我刚升官了,是的,我升官了,我当上了阳县的县长了,不是副县长,是县长!我直接从局长就到了这个位置,越过中间的台阶,连升两级,我踏上了仕途的顺风车。鸿鹄展翅,意气风发,莫过如此!
我犹记得接到市组织部陈部长的电话后,那激动的感觉,心中忍不住的欢喜之情跃了出来,像飞出了一只欢快蹦跳的小鸟。那天我喝得大醉,心情畅快之极,但雀跃之意还是无法消除,就好像**涌动之时,无法消释,弄得我心痒难挠。我不想让人看出我的兴奋,因为那是不成熟的表现,于是我来到东山,来到我曾经在此工作多年,在此起步,在此恋爱,在此升官,在此欢喜在此忧的地方,带着镇政府的一帮旧属下,来爬东山。
那天是个大晴天,没有霪雨霏霏,没有阴风怒号,虽不是春天,可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景色也是非常之美。东山之上枫叶红得正耀眼,漫山遍野的红,铺天盖地的红,美丽更胜过春天到处绽放的杜鹃花,胜过热烈奔放的凤凰木。
我们沿路而上,来到翘然亭中,翘然亭上高悬的“翘然亭”三字仓劲有力,直欲飞出,正是我林某人的手笔。
我们站在亭中,远远望着虽然水位直落,水面仍是非常宽广辽阔的爱琴海,于是我想起了《岳阳楼记》,想起了那句非常有名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忧国忧民的情怀,像突然沸腾起来的沸水掀动着壶盖,是的,当时我确实涌现的是一种非常高尚的,非常纯正的爱国情怀,忧民之情,拳拳于心!
别怀疑我的真诚,别怀疑我的真心!也许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我却是一个真诚的人,我没有作秀,我的所有情感都发乎情,止乎心。
于是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发议论,豪言壮语感动得自己都似乎要热泪盈眶起来,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终于出人头地,官升一级,三十岁的年纪就有此成就,可谓年少有为,将来为国为民,皆可大有一番作为也。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千年之前,范仲淹写下这千古名句,到今日又何尝不是至理名言?我辈为官一方,就当以此语为座右铭,上为党考虑,下为民着想。”
我说,我的手在空中挥舞,我仿佛感觉自己手举红旗,而红旗招展。
“林县长说得对。”
“林县长说得不错,到底是领导,思想就是比我们进步。
属下们纷纷附和,当此之时,日近黄昏,西边天一片晚霞,绚烂若仙女披散的彩色风衣,一阵风过,我酒意上涌,晕乎乎之间,更有一种如踏云雾,如登仙乐的轻飘飘之感。人逢喜事精神爽,升官发财的魅力原来是如此巨大。如仙丹,若灵水,似妙药,是可以让人脱胎换骨的。
是否犹记当日蹉跎之时呢?
当然不会忘记。曾经的坎坷,曾经的伤痕,曾经的委屈,曾经的猥琐,曾经的狼狈,曾经的挣扎,曾经的钻营,此时就好像千头万绪的丝线,纷至沓来,扯不断,理还乱,我不禁微有泪渗。
今天是否就扬眉吐气了呢?
不!万里长征我还只是走出了第一步,现在这点成就,还早得很呢,谈不上可以得意的。何况,曾经的伤口纵然愈合,疤痕又岂能消除?曾经的委屈纵然消逝,心痛又岂能抚平?
三
为什么今天我有讲故事的**?是的,无论我的故事多么平庸无奇,无论我的故事多么老生常谈,可是我都想讲出来给你听。不错,因为在别人看来或许平淡无奇的人生,对于我来说却是曲折离奇的,每一步人生路都显示着坎坷,每一年的日子都透着沧桑。
每个人的心里所受的委屈,所承受的压力,所想望的欲念,都是一部曲折离奇的长篇小说,无人能够否认,纵然是那些一辈子没经历过大波大浪,只做一个工作平平淡淡到老的人,他们的故事也许无可书写,但他们内心所经受过的欢喜悲忧,却都是一篇美丽的诗章。
人的内心所经历的人生之波澜壮阔,远远胜过人的外表所能看见的。
何况,我的故事,还具有同样精彩的内容,具有无比复杂的结构,一如人的身体构造,看似简单明了,其实精巧复杂无比。我要讲出来给你听,无论你是站在我面前,身穿白大褂,耳带听诊器,总用右手的中食二指轻轻拈着我的手腕说是把脉,像拈着一个古董玉在欣赏品味一般,自称是医生的男人;还是你是留着黑色长发,却把它们蓄在白色的帽子里,一脸冷峻,好像我曾经得罪过的女上司那张在我面前总是无比严肃的脸,手里拿着玻璃针管,冷冷的对我只说一个字:“脱!”然后在我光溜溜的屁股上轻轻一扎,就令我痛得浑身一哆嗦,自称为护士的女子;或者你是我房子里那个疯疯癫癫,不断的嘿嘿傻笑,无论我多么厌烦,不管是呵斥还是不理睬,都对着我讲述她被男友抛弃的往事,啰里啰嗦,颠三倒四,不断重复着一句“他其实是爱我的,是那表子勾引了他,引得他走火入魔。”的女疯子;亦或你只是我头顶黄幽幽的灯光,每次我注视你,都发现你在用一种迷人的魅惑人的目光在盯视着我,一如头顶的明月,用洞见一切的神光笼罩天下苍生;或者你是院子里正盛开的花骨朵,红得鲜艳,花瓣上还有未干的露珠,正滋润的时刻,却忘记了不久的将来你就将凋谢,沦落成泥辗作尘,有如那些挥霍青春,今朝有酒今朝醉,日日狂欢夜夜歌的少年男女;纵然你仅仅只是那块堆在院角,不声不动,永远冷峻如霜,永远无喜无乐无悲无苦,永远沉默寡言,却似乎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叹息,都蕴含了无穷的人生感悟,都揭示着深刻的人生哲理的大青石头。我都要讲给你听,无论你听或不听,无论你认不认真对待,正如我同房间的那个女疯子对我讲述她的故事一般,我要学习她那锲而不舍的精神,学习她死缠乱打的智慧,因为,我必须倾吐,如果不倾吐,我就会疯,我就会发狂。
唉,其实有什么可倾吐的呢?人生不过如此,谁的人生又会有何不同?都是从娘肚子里落下地,然后走路来到最后的终点――坟墓,所区别的不过是:有些人走得慢些,有些人走得快些;有些人在路上多休息几次,多吃几顿美味,多喝几壶好酒,而有些人忍饥挨饿,风餐露宿,步履匆匆;有些人找的路好走一点,是阳光大道,就走得顺当而轻松,有的人只能走山间的羊肠小道,路险曲折,又充满荆棘,会走得艰难一些,危险一点而已。其实无所谓,谁也不会在半途落下,谁都能赶到终点,谁都不可能迷路,谁也不会误点,谁都会最终坐上死亡这趟列车。既然终点相同,目的全达,又何必焦急?又何必不平?又何必因为路上的一顿美味而争得大打出手,又何必因为路上的一壶好酒而郁郁愤慨?
但是,做不到啊,不争为争的道理,谁都明白,可真正能做到的却有几人?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想是哲学家,无论怎么做,怎样的人生,都会觉得富有道理,而做是享受家,吃肉和吃糠,喝五粮液和散装白,就是如此不同,不同就是不同!但凭什么不同?凭什么你一路上坐车骑马,风驰电掣还轻松如仙,而我就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得鞋子破洞,脚板起泡,浑身还要累得腰酸腿痛?
第二章 初出茅庐(这比喻并不恰当)(一)
故事从哪里说起呢?别以为我会颠三倒四,我头脑中有着清楚的条理,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物,在我的脑海中清清楚楚,像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砖块,像分名别类摆设得有条有理的书本,叙事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蝶,仿佛把早已经拍摄好的影蝶放进放映机里播放一般,轻松自在,不会紊乱,不会颠倒,不会遗漏。我是一个天生的小说家,而且当一个作家也曾经是我最大的梦想。曾几何时,我忘记了这个伟大的理想呢?不,我从没有忘记,也许我只是暂时把它放在了脑后,就好像忙事业的男子,把老婆孩子暂时抛在了时间之外。我一直把理想放在心里,可是现实让我为了一日三餐,为了房子车子,为了位子女人而努力奔波,我首先得在生活中活得好,活得有尊严,然后才能为理想去奋斗。也许那理想也并不只是高雅的想法,其实也是为了名利双收,只不过这个实现起来有点难度而已。
与其去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努力奋战,何不现实些呢?至少,我看不到我成名的那一日,可是位子,就像上台阶一般,虽然爬得艰难,但至少我看得到,台阶就在那里,只要你努力,就有登上一阶的可能。
故事就从我登上第一阶台阶那一天开始吧。说是台阶,其实还不是台阶,我只能说是踏上了去往登台阶的路,简而言之,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有了参与登台阶的资格。那天,我做为新考上的公务员,来到东山镇政府报到,从此成为了政府的一员,从此大小是个干部,在农民眼中,也就是一方父母官了。
那天,那倩和向彬送我去东山镇政府报到,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同学,我喜欢那倩,把她当最好的朋友,但我并不喜欢向彬,和他并不是朋友,但他和那倩关系好,因此和我也相聚得多了起来。那天我并没有叫他,我只是在街边杂货店里用电话给那倩发了传呼,然后她回过来,我告诉她,我考上公务员了,去东山镇政府上班。明早就走。
“太好了,那我送你吧。”她说,声音里透出欢喜,我似乎看到她拍手大笑的样子,我为她的欢喜而兴奋,我有了喜事,而她因此欢喜,像是她自己的喜事一般。这让我感觉,她和自己特别亲近,因此心中甜蜜而荣耀。
约好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在车站相会,我提着一个很大的花色旅行包,里面除了一床棉被和几件换洗衣裤外什么都没有,东山镇离城并不是很远,去报个到看看情况,过几天就可以回来,再把东西全部搬下去,所以我不必带太多的东西。
阳春三月,早上八点的太阳确实温暖,洒在身上,驱散了早春的微寒,平素的车站热闹非凡,但这个时候还早,还显得冷清,但也有不少来来往往的旅客,有几部客车从我旁边驶过,喇叭声按得尖叫刺耳。去往东山的班车已经发动,我不禁焦急起来,那倩怎么还不来呢?再迟一会,就赶不上这趟车了,等下一趟至少是一个小时,怪难等的。
班车慢吞吞的出站,喇叭声似乎在呼唤想坐车的旅客。依然不见那倩到来,我心中焦躁难安,只得安慰自己,大不了坐下一班车,不过就是等一个小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想着,心情便平静下来,但依然四处张望,希望看到那倩那美丽的身影。
会不会不来呢?
我的心忽然有些烦躁难安,不会的!她自己说送我的,她不是随口承诺的人,怎么会失约呢?
班车出站后依然在路旁停了几分钟,这些班车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等客的机会。我已经不抱坐这趟车的指望,因此心中反而不再焦急了。便在这时,我听到那倩熟悉的声音。
“林云。”
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柔美动听,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张力。
我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在这里呢。”她格格娇笑着说。
于是我看到了她和向彬,坐在路边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车子不是很新,是一台桑塔那2000;但在我眼中,却也算是无比高档的了。向彬坐在驾驶座上,而她坐在副驾位上,窗玻璃摇下来,她正探出头跟我招手。
我狂喜的心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我并没有叫向彬,而她和向彬一起来的,而且向彬还开着小车,想到我刚才焦急的样子,心怕坐不上公车呢!不禁有些窘迫的惭愧,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些愤恨难耐。
“上来。”
她笑脸如花,纤细柔美的右手向我轻轻一招,我不说话,提着包坐到车子的后排。
“还叫你亲自开车送我去,多不好。”我对向彬说。
“老同学,讲这些。”向彬大笑说,语气里,好像我跟他历来就是铁哥们似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平时太过小心眼了,“林镇长,能给领导开车,是我小向的荣幸呀。”
“乱讲,什么镇长。”
“现在不是,将来就是了,呵呵,老同学,前途不可限量呀。”
“哪里能比得上你呀,我们一起毕业的,你都开小车了。”
“哪里,朋友借的。”
“好了好了。”那倩笑说,“还没当上领导,你两个老同学怎么就摆上官腔了?等哪日你两个真正当上了领导,再到小女子面前摆不迟。”
“真要当上领导,也不敢在你面前摆派头呀,你可永远是我的领导。”
这地方,人说话的时候,常把老婆戏称领导,向彬这话虽然是玩笑,但意味深长,我心中更是不爽,那倩娇嗔:“谁要做你的领导。”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出县城,在去往东山镇的柏油路上悄然向前。这路才修了几年,但已经非常破旧,隔不远便会看到有坑洼,于是车子便在颠簸中行进。
东山镇对于我来说还非常陌生,虽然离家乡并不远,但从来也没有来过,向彬却是东山本地人,所以熟门熟路,不一会儿,桑塔那2000就驶进了一个不大的院子。镇政府座落在东山之下,一个四合院,里面有一幢五层高楼,算是镇上较好的房子,还有两幢两层平房,一幢两层旧木板楼,门前挂着“食堂”两个毛笔写的大字,院子里一座假山,假山下的池子里,水混浊如臭泥塘,见不到鱼的踪影,花池里有两株小桃树,桃花倒开得缤纷,两树粉红,让人眼睛看了也不禁温柔。
桃花对面站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外衣,看不清面目,但透过花影枝隙间,却能感觉到她身材的窈窕,她的脸在桃花的掩映下,隐约看到似一朵红霞。――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转过树后,果然没有辜负我心头的期望,确实是个美丽的女子,没了桃花的掩映,脸色也是红若苹果,身段很高,最诱惑人的是胸脯,不但大,而且坚挺,纵然隔着两层衣服,也无法掩饰那美好的轮廓。
“何秘书。”向彬认识女孩,笑着招呼。
女孩回过头来,脸上漾起笑容,“是向彬啊?怎么有空今天来玩?”她的声音甜腻得像一阵春风拂过水面时荡起的涟漪,令人听得似乎整个心都轻柔了许多。忽然之间,我对向彬的嫉妒之心更其强烈,他曾经是我的同学,但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从来不太瞧得起他,那个时候,他的成绩无法跟我比,能力无法跟我比,人缘无法跟我比,我那时是学生中的骄子,是老师眼里的宠儿,而他呢?他是那种老老实实,普普通通,毫无一点特色的男孩,性格不快不慢,成绩不好不坏,长相不美不丑,家庭不富不穷,既不是那种优秀得耀眼的好孩子,也不是捣蛋得出了名的坏学生,他在同学当中,就像一滴毫无特色的水呆在河海里,泯然众人,也许,许多任课老师和同班同学都忘记了他的名字。可这又如何?无论读书时代我多么优秀,多么风光,可现在,我依然不如他。
我那学生时代就已经养成的沉默性格,骄傲脾性,现在依然,我的家庭出身贫穷,而他们家虽然也不富裕,却多少有些社会关系,所以中专毕业在分工上,他就比我好得多。
而如今上班才半年,我们的差距似乎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拉开,更重要的是,就连曾经在学校里就一直表现着喜欢我的那倩,似乎也与他日渐亲密,就连这政府的秘书,一个美丽得令人呼吸都变得急促的女孩,也对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嫉妒仿佛这春天里的青草,在我的心头疯狂的滋长。
第二章 初出茅庐(这比喻并不恰当)(二)
何秘书――何依依,向彬亲密的称呼让我知道她的名字,同样美丽而惹人爱怜的名字――把我们引到接待室,她给我们每人端来一杯茶,她忙碌的样子:找杯子时蹲着的样子,端开水瓶弯腰时,那孤线形如一张好弓的背脊,她给我们添水时,胸前那惹隐若现的一抹雪痕,都让她的身影更显得优雅和动人。
喝一杯茶后,何依依接过我的介绍信,在报到表上登记了一下,我就算正式报到过了。“书记不在,下乡去了,镇长在家,等下你去拜访一下。”她如是对我说,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表现得从容大方,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似乎对我毫无特别的兴趣,她那平淡得让人看不出淡漠,却让人感觉到淡漠的表情,让我心头隐隐不悦,我的自尊心强烈到敏感,总是对别人的一言一眼都无比敏锐的捕捉,我喜欢别人重视我,纵然别人只是没有重视的轻视,也会让我刺痛和逆反,但我能够忍住不表现出来。当初读书的时候,每次月考,我对名次的排列都无比在乎,那高高悬在榜上的名单,越靠前我就越骄傲,也许我的名次落后几位,别人根本就没有注意,但我却仿佛看到了许多质疑的眼神,看到了很多嘲弄的微笑,收听了无数讽刺的声音。我对每次考试我的排名都记得无比清晰,然而,别人何尝在乎你的名字?多年之后,许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我曾经成绩有多么的棒。这让我的自豪多少受到挫折,有如吹起的气球受到针刺的伤害。
这个时候我见到了江重飞和江琳琳,我正端着何依依给我沏的茶,一面品着香,一面脑袋里海阔天空,神游不知何地,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外面响起,因为在出神,所以我并没有听到她说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因为她的声音实在清亮,才把我从梦游状态惊醒过来。然后我听到何依依说:“江书记回来了。”
江书记难道是个女的?我正有些惊诧莫名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个大约十九、二十岁的女孩跟在他的身后,弯着腰,双手拉着他的后衣襟,好像一个因为害羞而躲避在爸爸背后的孩子,但她的脸却从身后探出来,看着我们,脸上笑容灿烂,像朝阳出来时,还带着露珠的向日葵。
“江书记,你回来了?”何依依笑着招呼,“琳琳,你也来了?”
我和向彬、那倩也都忙站了起来,喊“江书记。”
江重飞只是点点头,脸上没有笑容,但也并不让人感觉冷漠或者傲慢,“你们坐。”说着,他就往外走。倒是他的女儿江琳琳好奇的打量了我一打量,问何依依:“这就是你们新分来的人?”
“是的。”何依依回答,她看着江重飞,好像是报告似的。
“好好干。”江重飞又看了我一眼,和蔼的说,然后便出去了。
“好帅哟。”江琳琳对何依依说,脸上的表情调皮而可爱,还夸张的吐了吐舌头。何依依温柔的一笑,没有说什么,我的脸却倏的红了,在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到别人对我的关注压过了向彬,心中所有的不平霎时变得舒坦,像被熨斗熨过的衣服皱褶,已经不复再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谁也掩盖不住,为了一个女孩的一句夸奖,我甚至感觉雄心顿起,豪气复萌,想到自己也成了公务员了,正如江书记说的,好好干,将来,前途也许未可限量也。
镇长戴爱民,我是吃中饭的时候见到的,本来我应该提前去拜见他,何依依还专门为此打了一通电话,结果戴爱民说不用了,等下大家一起吃饭,叫何依依安排,我想这个镇长一定是个傲慢的人。
但并非如此,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可以用“可亲”两个字来形容,他还十分年轻,三十岁左右,长得十分帅气,中等个子,平头,头发根根竖起如刷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见面不等我们喊,就一一招呼,伸出手来和每个人热烈的相握,对谁都不冷落,话也说得让人没有陌生感,标准的阳光形象。
“你真漂亮,是小林的同学?小林你真幸福,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他握着那倩的手说,弄得那倩兴奋而又羞涩,只是红着脸说哪里。
“你是周县长的侄儿吧?我听说过你,在民政局上班来着?昨天跟你伯父吃饭,他还谈起你,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他握着向彬的手说,向彬兴奋异常,点头说,哪里,哪里,戴镇长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就是一方领导了,才是年轻有为呢。我早知道,向彬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县政府当副县长,远房远到碰面绝对不会认识的地步,但分工的时候,向彬的爸爸提着一只土黄鸡,一袋子花生去找他,就让向彬有了一个好单位,和我相比,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林,不错,能在万千考生之中,考上公务员,那是真有两把刷子哦,以后在东山镇好好干,上了这方舞台,就好好表现,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时,比握着谁的手都热情,好像我不是来报到的下属,而是来考察的上司,让我受宠若惊,只是微笑而已。
吃饭的时候,大大的圆桌挤得满满的,江重飞和戴爱民坐在上首,这一天,是我最为重要的一天,在这一天,在我日后的生活中,重要的人物纷纷粉墨登场,他们后来或让我忧伤,或让我幸福,或让我成功,或让我失败,但那一天,却不约而同的和我聚在一起,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饭局是热烈的,大家以江戴二人为中心,无论话题还是敬酒,都围着二人转,就像月亮围着地球,地球围着太阳转一般,自然而当然,戴常常和江热烈的交谈,江依然少说话,却也常常说那么几句,点头不断,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人,相处却似乎融洽无比。
而何依依――大家都叫她小何或是小荷――则一直在不停的忙碌,端茶,倒酒,加菜,她越是忙碌,美妙的身影就越是可爱。
饭后,我送向彬和那倩出来,那倩一脸的不高兴,我们问她原因,她也爱理不理的,说:“你们还跟着我干嘛?去跟着那小荷嘛。”
我跟向彬偷着乐,原来这小妮子吃醋了。
“哼,眼睛瞪得那么大,我就奇怪了,怎么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哦。”她说着,自己却噗嗤一声笑了,我和向彬互视一眼,虽然心爱的人为自己吃醋让心情臭美,但偷看美女被心爱的人发现,而且把样子形容得那么不堪,也不禁有些尴尬。
两人上车,我看着绝尘而去的桑塔那2000在前面拐角处消失,只剩下飞扬的黄|色尘土在我眼前弥漫,和最后那倩从窗外伸出头来向我招手道别那微笑如花的脸在我的眼前沉浮。我的心情忽然无比复杂,微微惆怅,点点兴奋,还有许多失落和迷惘。
虽然我只是到了一个离县城不过一小时车程的镇上,但从此,我和那倩的距离却被拉远了,这将预示着什么?以后再也不能天天在一起泡在网吧玩游戏,天天一起互相噌饭或一起到别人家去吃饭,再也不能喝了一杯酒,一起在街道里漫步,看着闪烁的霓虹灯,偶尔发疯似的尖叫一声了。
那些虽然穷,虽然累,虽然看不到前景的日子,难道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青春还在,但是否还会依然绚烂呢?
第三章 那些绚烂的青春(一)
上班之后,考上公务员之前的这段日子,一共才九个月的时间,却是我最为怀念的时光。那我最苦闷的时候呢?是在什么时候?好像就是在这之前,毕业之后呆在家里那段等待分工的时间。后来,多少狂澜,多少失落,多少委屈,多少背叛,多少暗暗放在脚下的绊子和背地里投到碗中的毒药,在回忆里都没有感觉有那段日子的难过,也许,后来多历风雨,早已经司空见惯了波折和人生的苦味,心已经变得粗粝,皮已经磨得坚厚,而那时呢,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就像刚刚发了芽的柳枝,刚刚含苞待放的花蕾,一点风雨霜雪,都会让人无法忍受。
最难过的日子是什么?
是等待。
比等待更痛苦的是什么?
是在失恋的时候等待。
毕业前我与女朋友分手了,在学校的浪漫与天真,受不了现实的分离之苦,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在一起,谁会想到日后如何?也不用考虑金钱问题,不用考虑前途,所以最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只管爱就爱了,没一点现实,没一点势利,没一点不真诚,这样的爱情很美,美得令人绚目,美得令人忧伤,可同时也容易夭折,受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打,一点点的雪寒霜降,就像最美丽的花朵,往往也是最娇弱的花朵。所以一毕业,许许多多的现实问题就摆在了面前: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以后怎么办?不可能过牛郎织女那样的日子,金枫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是因为在天上,是神仙。到一个地方去工作吗?那也不现实,自己尚且工作无着,又何谈为对方解决?
即将分别的伤感与日俱增,而矛盾也逐时增长,最后,大家为此吵了两架,终于决定,还是就此分手。长痛不如短痛吧,我当时狠狠的在心中对自己说。然而,分手后,我没感觉到她的痛苦,却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的痛苦,若知道短痛是如此厉害似刀割,那我还不如长痛吧。
在毕业生中流行一句话:毕业等于失业。这是一句真理,我毕业后,便失业在家,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时光。
我的家在农村,一个偏远的乡村,父母都是勤苦农民,为了供我读书,累坏了身体,还欠下大笔的债。我呆在家里,不可能只看着父母受累,因此每天都下田干活,风吹日晒,挑担让我肩膀累得像火烧一般灼痛,红了褪皮再生,摸锄让我的手心起茧,起泡,这些我都能够忍受而且习惯。最让我难受的就是不知分工在何日,有没有,如果告诉我干脆没有,我就去打工,也许倒不会这么难受了,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让人期盼而迷惘。而夜深人静之后,失恋的痛苦又像虫子一般啃啮着我的心。
因为压抑得太久?所以当通知我去报到的消息传来,我是那么的兴奋,虽然和我期盼的工作岗位相差甚远,但因为可以摆脱那种尴尬难熬的日子,也还是特别高兴。
我还记得我背着行李上县城去的时候,那兴奋而寒酸的样子,母亲匆匆为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床绿色带着黄|色小花的棉被,都卷成筒塞进一个蛇皮袋里,我背在身上,样子虽然让我有些窘,可即将上班的兴奋让我把它忽略不计了,我嘴中哼着歌,偶尔还蹦上几蹦,因为很久未理而有些长的头发在风中甩动,我那时喜欢梳中分,头发总是梳得油光可鉴,现在回想起来,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电视里常演的那种汉奸的样子。那时的我还没有发胖,非常的瘦,头发微黄,穿着一条紧身的白色牛仔裤,一条蓝色的体恤衫。脚下是一双已经有些变形的皮鞋,虽然已经用破布一擦再擦,还是没有把所有的黄泥印子全部抹去。
希望越大,兴奋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走到我的新单位:蔬菜公司。破破烂烂的一幢楼,掩映在秋日的街市中。这虽然也是一个国企,但显然,它已经被国家抛弃,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满脸的委屈和怨恨,楼道里布满蜘蛛网,铁门生着锈,冷冷清清,风吹过时就好像有鬼影在晃动。
俗话说分工就好像宣判,是什么刑罚已经注定,难道我的结果就是如此?兴奋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坐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我,这女子微胖,一眼就看出我的不满,冷冷的说:“别不满意,一个中专生,有工分不错了,多少人没分到工,到外面打工的呢。要知足了。”
一个中专生!这话好不恶毒,想想两三年前,中专生还是多么荣耀的词语,比之现在的大学生,博士生都更其响亮,因为那时考上中专,就意味着有了工作,吃上了国家粮,捧上了铁饭碗,谁知时代的变化如此快速而奇妙,我们中考的时候,还争先恐后,打破脑袋的中专学府,已经沦落成泥碾作尘,香亦不如故,分工也成了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的蛋糕,名义上,我们这一届人人可以分工,实则成了关系的比拼,有关系的,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好单位,没关系的,纵然挂着一个国家干部的头衔,却什么都没有,许多人分在所谓的商业局,只是去报了个名,连户口都没有转,就直接南下去了广东,所谓工作,从此休矣。
我能进这个蔬菜公司,确实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我们村有一个在县上当领导的人物,当然,他的领导大得有限,其实也就是一个局机关的书记,所谓的一把手,却没有一点实权,他父亲曾经与我爷爷干过一架,在农村,这就好像世仇,所以我们家的人与他们家的人从来不说话,但为了我的工作,爸爸可谓忍辱负重,不顾村人的唾骂和遭遇冷眼的可能,而提着一只鸡,两瓶酒,三袋花生,四斤茶油,毅然的上县城去找他,倒也没有遇到冷眼,虽然回来后,母亲听到了他母亲在街巷里得意的冷言冷语。
是的,总算有了工作了,无论情况如何,先上着再说,至少,不用呆在家里干农活了,至少,不用每天都翘首期盼了,至少,我的户口和关系都有个落脚地了,至于以后,实在不好,可以有许多种选择,就算真的要出?( 欲望的传说 ./18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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