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翔连碰了两个钉子,有些恼羞成怒,欲拂袖而去,心想那一百两银子不要也罢,也好过让人在这里看自己笑话。
秦纶看出秦翔有些下不来台,拦住他笑道:“弟弟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不过嫌弃这题目简单才不屑作答,那就让姐姐这个小女子替你说出来如何”
秦翔最是见船下篙的人,连忙点头道:“有劳长姐费些口舌。”
秦纶笑道:“方才来时路上,我见城墙上风吹旗动,那敢问先生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旗在动若是风在动,为何小女子看不见风若是旗在动,又为何无风之时又不见绫罗飘起可见无论是风动旗动,不过是人心在动。故而两小儿辩日亦是如此,日无大小之分,不过是人心才有大小罢了。”
里头的人听完秦纶的回答,毫无动静,秦纶和秦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答得对不对。
静默半晌,只听红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秦纶明白,自己的回答算是过关了。秦翔领着秦纶进入雅间,只见雅间内空空如也,只在靠窗处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隐约有一个人影,看剪影身姿挺拔,气宇不凡。
店小二关上门,又言高人不喜人多打扰,便带着宋喜、卷草退出门外恭候。
秦翔抬脚欲往屏风后去,只听得一声清雅温润的男声从屏风后飘出,却道:“公子留步。鄙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公子赐教后再移步上前。”
秦翔本是个简单直率的性情中人,依着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甩手走了,大好春光谁有功夫在这里和这些酸人闲耗,不过就是一百两纹银的事儿,哪里花不了这么些个钱。但今日他见这高人问题问得确实有些水平,又难得见到堂姐秦纶才思敏捷口吐莲花,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先生请问。”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清冷寒凉,亦是从屏风后缓缓而出,“我想要公子身上的一件东西。”
秦翔听完尴尬地浑身上下摸了摸,他根本就听不懂屏风之后的人在说什么,更别提拿出他所想要的东西了。
秦纶转头拍打了秦翔一下,笑道:“先生要的是你钱袋子里的铜板,还不快奉上”
秦翔虽然不明所以,但估摸着秦纶的指点应该不会错,忙取出一枚铜板抛过屏风。通过屏风剪影,秦纶只见那头的人一挥衣袖便掩铜板于桌上,不知是撞击了什么瓷器,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声响。
秦翔正得意地欲上前与高人相见,谁知屏风那头又传来声音道:“姑娘,请转过屏风相见。”
“我”秦纶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谁答出问题。我便与谁相见。”
“可”秦纶犹豫了一下,“可那一百两纹银不是我的。”
“无妨。”高人又道,“姑娘方才的这一幅梅花篆书,又何止百金。”
秦纶听了,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便摇摇向前,转过屏风。
只见屏风后的高人乃一年轻后生,并非秦纶所想的年长之人。且屏风后是一开放的亭台,而非是一封闭的空间,四周以竹帘相隔,从二楼可以直接看见楼下的街道,却又无噪音叨扰,不禁暗暗称奇。只见后生于一竹榻上席地而坐,身穿一袭白色的锦缎,外罩一件天青色素纱禅衣,低着头正在饮茶,看不见眉眼,只见得一头清爽润泽的乌发被一白色的象牙束发高高束起,越发显得发如墨染,英气逼人。
秦纶正欲行礼,恰逢后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这一秒,便使秦纶惊叹沧海桑田,绝世独立,世间竟有这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之人秦纶之兄长秦羽乃江州第一美男子,可相貌在此人面前倒显得平平无奇,更不提秦翔宋禄等人。
后生起身,先向秦纶行礼。秦纶只觉他浩浩中不失文雅秀气,九寸身躯足以顶天立地。
后生见秦纶不动,忙又行了一个礼。秦纶惊觉,这才回礼落座。
“在下姑苏慕容悯。”后生替秦纶斟了一杯茶,“敢问小姐芳名”
秦纶一愣,原来姑苏与江州离得如此之近,居然从未见过听过此人,反倒是千里迢迢在京城相逢,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想到这里,秦纶不禁红了脸,自己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江州织造家的千金小姐,如何一见了这慕容悯竟想起这么一句有缘无缘的话来。
“我叫秦纶,羽扇纶巾的纶。”秦纶低头答道,并不敢看慕容悯的眼睛。
“秦姑娘,你如何得知我所问之物乃是铜板”慕容悯将一只白玉茶盏递给秦纶,秦纶顺着他的衣袖方才看清,刚才那铜板之所以发出“叮”地一声,是因为恰巧被慕容悯用袖子拂入了一只类冰类玉的青瓷圆盘。秦纶见此盘虽大,但其中铜板却甚为寥寥,不禁先反问道:“慕容公子,这盘中为何只有三枚铜板”
慕容悯笑道:“姑娘是怕我以此为生,不足以维持生计吗”
秦纶知道慕容悯是故意将自己说成是乞丐与她玩笑,便笑道:“公子若是这样说,那我倒成了女施主了。”
慕容悯微微一笑,拿一柄折扇将青瓷盘推到秦纶的面前,道:“今日进入这道屏风的只有三个人。一位是当今宰相王右丞的门生陆定,一位是大学士司马阑的弟弟司马辙,还有一位便是秦姑娘。”
秦纶一听前两位可都是名满天下的人物,自己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忙一欠身道:“不敢,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慕容悯挥开折扇笑道:“姑娘这话是在自谦呢还是在揶揄在下”
秦纶自愧失言,脸羞得绯红。慕容悯见秦纶面带桃红,更觉可爱,为了不使她尴尬忙笑道:“若是遇见小姐这么美的猫,在下愿意当那跌入米缸的耗子。”
“跌入米缸的耗子”秦纶抬起头问道。
慕容悯依旧是微微一笑,秦纶的心立刻又被抚动了一下,纵然春风十里,也不过慕容悯这一笑。
慕容悯道:“那耗子见米缸尖尖,便跳上去吃米,从而乐不思蜀,谁知米吃完了,却再也没有支撑让它跳出那缸,可不就成了死耗子了”
秦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那公子是否是因为不愿做那米缸中的耗子,才不远千里来到京城”
慕容悯未曾想眼前这么一个区区弱女子,竟然如此睿智通达,胸有沟壑,不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姑娘以为呢”
秦纶想了想,道:“我听闻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本躬耕于南阳,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后是那昭烈皇帝刘备不以其卑鄙,三顾他于草庐之中。我私以为,在这一点上孔明不如凤雏先生坦荡,司马徽坐于桑树上采桑,而凤雏先生坐于树下,二人便可对谈一天一夜。孔明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法,而凤雏先生是性之所至,更坦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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