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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裴世清出征的消息,已是苏幼云入职清兰书院的三日后。
兰学里的清晨有桃花的淡淡香气,混合着早餐铺子的雾气,苏幼云边行边仰首环顾枝头的桃花,不觉心情也舒展了许多。
街道逐渐热闹起来,纷纷洒洒的粉色晨光中,有学子的驻亭诵书声,还有行人的热络交谈。
“听说西南又来了匪患?”
“可不,裴将军前几日出征了,就是为了平匪。”
“靼沓这匪,何日是个头,我听说,上头好像准备禁互市。”
“年年这么传,你可曾听过真的?”
“哈哈哈哈哈,也是,毕竟靼沓人的钱还是好赚啊。”
苏幼云听了消息,面无表情,只是加快了步伐。
通常早课都安排在巳时,而此时才刚过辰时,还有一个时辰,偌大的书院内并无什么人,这却叫苏幼云多了几分安心。
她往课室走廊的最深处走去,那里是一间藏书室。
自那日应了沈星墨的书画助教后,苏幼云一日也不敢松懈,每日早出晚归,只为了努力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工作。
连每日从浣衣缝补下工回来的雪柳和荷香,都觉得自己没有自家小姐那么辛苦,她们顾念她身体不好,劝了多次,却并没什么用。
苏幼云的念头里,净是要多挣些银子,然后给两个丫鬟补足嫁妆,至于自己,她丝毫没想。
沈星墨顾着她新来,只交给她些誊抄整理的工作,但是她却知道,与她同为沈星墨助教的向锦,他的工作可要繁琐得多。思及此,苏幼云愈发不愿意落后,一心想要努力多做些力所能及的。
昏暗的藏书室内,晨曦的微光渐渐透过窗格洒进来,纤瘦的背影逆在晨光里,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沈星墨手里拿着两份早点,见了这背影,不由驻足,他想到那句“灼若芙蕖出渌波”。
倒是苏幼云听了动静,缓缓侧头回来,白皙的脸庞纵然不施粉黛,也在橙光中显出倾城之姿来。
见是沈星墨,她连忙起身,三两步上前,先是鞠躬行了师礼,转而换上了清浅的笑,“沈先生竟又这么早呢。”
沈星墨轻轻垂眸掩下凝视的失态,温和笑着将早点递她,“苏小姐想来又不曾吃早饭。”
少女果然立马显出些局促来,脸微微红了,而这如小鹿般的惊慌落在沈星墨眼中却更是娇媚。
她双手指尖互捏着,并没有立刻接过那热腾的早点,而是轻道:“谢谢沈先生,实在太感谢您了,我已两日受您这恩惠,不可再受了。”
省钱不吃是其一。苏幼云在将军府的后四年,缺衣短食,早已养成了能省一顿便是一顿的习惯,因而她的胃也并不常好。
沈星墨再好,她也知道,不可平白得了他的恩惠,这是爹娘教她的第一桩处世之道,况且沈星墨还是第一个愿意给她工作的人。
他仍旧清和地笑着,并不理睬她的客气,伸了手去,摊开她的嫩白手掌,将油纸袋子放在上边,收进她怀中。
“我可不想看我的助教昏在藏书室内。”
他曾见过的,第一日,天还未亮便来报到的少女,摇摇晃晃,扶着桌子,许久才缓和过来。
苏幼云抱着袋子,小脸涨得通红,嗫喏答:“谢谢先生,只是明日,不要再给我了。”
沈星墨面色温和,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冽。
他头日便得了信,眼前这位化名“苏云”的女子,正是镇远将军裴世清的前妻。
无故被休已是叫苏幼云在昌兰无法立足,离后不但没妥善安置好她,还叫她搬离苏府到兰学里来住。苏太傅之女竟变成如今这谨小慎微的模样,裴世清到底做过什么?
然他仅仅是温和笑着,耐心安抚她,“吃了早饭再写,莫要看坏了眼睛。”
说完他便离开了。
*
“沈星墨?”
裴世清刚与部下部署好明日剿匪的行动,探子加急来报,说苏幼云成了清兰书院沈先生的助教。
探子颔首,点头道“是”。
裴世清的眉立刻皱了起来。
说起沈星墨,实在算是昌兰科举史的一个传奇人物。
身为沈国公家独子,不走捐纳,却一心走了科举之路,竟一试中第,金榜登科,取了当年的状元郎之位。
谁料吏部的任命状还未下,沈国公府便以“犬子身体不好,须得静养”之名提前婉拒了吏部对其的任命。
裴世清却知,沈星墨在登科次日,便已悄然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座下第一门客。
而次年,沈星墨以身体不佳,及感恩先师苏太傅之名,入清兰书院,成了诗书先生。
昌兰学子无不感慨,沈先生不入仕途,实在大材小用。
裴世清几乎是忍着怒,才没挥起剑将眼前的沙盘给砸了。
探子不由打了个寒颤,深深为苏幼云的前途堪忧,在他的理解里,苏幼云的遭遇,用惨来形容,都有些轻了。
于是他垂头,小心问:“将军,是不是要属下接着盯着?”
裴世清闭上眼,深呼吸一大口,平复了后道:“去叫卓泾进来,而后你在外头等着。”
“是。”
卓泾是裴世清副将,亦是跟随多年的仆从,他在外早听得里头的动静,进来时也是有些拿不准裴世清的打算。
于是他颔首,静候着将军吩咐。
裴世清冷漠道:“传下去,明日速战,三日内把靼沓狗的老巢端了。”
“将军……”卓泾犹疑,此番原本预计只是威慑靼沓,若速战,恐有些风险。
裴世清自是知道利害,摆手止住他,“明日我打先锋,你让王副将提前整兵,他手下那三千精锐跟我。”
“跟门外的步城说,快马回去,继续盯着,若是沈星墨敢碰苏幼云一下,把他手给砍了。”
卓泾懵了。
自上次那把钥匙、将军要他改口回“夫人”起,接着便是这次。这下,他是彻底不知道自家将军要做什么了。
“还不快去?”
“是。”他敛回神,去门外传信了。
*
清兰书院的傍晚,学子已走得七七八八。
夕阳斜在廊下,被青花瓷盆的松柏分割,碎成暖黄的光影。
苏幼云抱着几本书从藏书室中出来,今日工作量小了些,她却并不松懈,将沈先生交代的明日要整理的《寰辕百年策论》提前带回去温习。
昏黄被黑影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是清兰书院的学子穿着,青蓝色襕衫。
视线再往上,挡在她面前的,是三名年约十五六的男孩。
苏幼云微微颔首,侧过身,让他们先行。
“这便是沈先生新来的……女助教?”男孩口中的“女”字被特意着重,语气里满是轻蔑。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微微点头,“是。”
按礼,这几位学子当唤她一声“苏助教”,现在这架势,想来不为难她,已是万幸。
她沉默着,等着他们过去。
几个瞬息之后,黑影围上了苏幼云,三人将她合围在一盆松柏前圈住。
她微微后撤,便抵在了那瓷盆上,摇摇欲坠,她抬眼,不知来意,只好轻问:“可否,借我过去?”
三人的轻笑更甚,苏幼云不识,但他们三人,正是清兰书院的霸王们,依仗着家中权势,自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读书不过是镶金的过场,几年后,袭爵的袭爵,捐纳的捐纳,家中早有打点。
只听那为首的轻笑着开口,“瞧你这嫩白模样,是沈先生的助教?还是沈先生的……小姘儿啊?”
他的语气里俱是这个年纪不符的轻浮,想来也偷偷在风月场厮混了许久。
这词被苏幼云听进耳里,她的脸“唰”得红了,睁大眼睛,连连摇头,无助辩解,“我不是……请各位莫要胡吣……”
另一学子几乎要欺到她身畔,侧头低语,“既不是……那苏助教,你瞧着我们几人,如何?”
她背手扶着松柏瓷盆,一边碎步退后,呼吸急促,脸急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请不要这样……”
昏黄愈发低垂,云如被火烧着般,开始有了些暗红。
沈星墨自太子府中离开,想起要回书院中拿本册子。
于是他走入廊下,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为首的那学子的后衣领被提起,随后他似小鸡般被拎起摔在地上,从旁两人转头见了是沈先生,连忙后撤几步,惊慌着低眉拜礼,“沈先生。”
摔在地上的那人还在“哎呦哎呦”地疼叫,沈星墨的目光如刀般刺过去。
他的声线只剩阴冷,“入学这几年,便是只学会了‘凌弱暴寡’四个字?”
他冷眼环扫,那三人俱是瑟缩一圈,而缩在角落里的那少女,垂头抱着书,止不住颤抖。
“沈先生……不是……咱们几个只是跟苏助教开个玩笑,是吧?”
“是是是,就是开个玩笑,今天遇着个述论的题,恰好碰着苏助教,便问了。”
“是是是……”
沈星墨却不吃他们这借口,冷声道:“与你们家中去说罢,明日开始不必来念书了。”
三人皆大惊失色,不过开个玩笑,何至于斯?况且,若是被清兰书院退学,他们以后在昌兰,必要抬不起头来。
“沈先生……这……”
却听沈星墨的声音如跌入冰窖般,“我何曾与你们开过玩笑?你们可以走了。”
沈星墨在清兰书院看似温和,实则众人皆知,他是个比宁明还要可怕的人物。他布置的题,若有人没完成,轻则罚抄,重则当日便停课罚站。且,他从不食言。
三人常吃沈星墨的厉害,此下愈发再不敢辩解,灰溜撤了。
只留了角落中仍在失神的少女,沈星墨轻抬了手,停在空中,语气里又俱是温和,“苏小姐,没伤着吧?”
“谢谢沈先生解围,他们……没有伤我。”少女低着头,眼圈看起来有些发红,紧紧抱着手中的书,仍有些发抖。
他收回了手,正欲开口,苏幼云低声道:“沈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少女几乎是逃一般,从他眼前掠过,发丝的清香在擦身时飘入他的鼻息。
沈星墨转身,温声喊住她:“苏小姐,我的马车就在门外,送你一程,可好?”
她停步转身回来,微微颔首正要谢过再拒绝,他抢先开了口,“顺路的,苏小姐。”
天色开始有些黑蒙,华灯在大街小巷如常亮起。
苏幼云坐在马车内,仍旧维持着原先低头紧抱的姿势,沈星墨见了,便离得远了些。
“沈先生。”她弱弱的声音在马车声与街边的喧哗中几乎低不可闻,但还是被沈星墨捕捉到了。
“嗯?”
“他们并没有欺负我,沈先生不必退他们的学。”
他都听见了,但总不好再复述那些粗鄙之语。
“他们三人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需要些教训的。”
“可是,沈先生,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退学,我只是无足轻重的人,若是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引起先生和他们的矛盾,便是我的不是了。”
她来书院这几日,多少也知道了沈星墨的背景,昌兰官场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年爹娘,便是因为这些事而身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再发生。
“苏小姐放心,我有轻重,你且宽心。”
纵看不清神色,她也觉得眼前的人,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谢谢您,您真是我遇到的除了爹娘以外,最好的人了。”
这话毕,苏幼云有些脸红,生怕是自己措辞不对,连忙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沉默只持续了几个瞬息,沈星墨的声音带着些笑,传进她的耳中。
“苏小姐,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苏幼云落在窗外的视线和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静止般,她眼睁睁看着裴世清的高马从她眼前掠过。
裴世清神色不清的视线与她的在空中交汇。
她的微笑僵在嘴角,随即立刻,眼神转为惊慌,嘴角渐渐下抿。
不过四五个瞬息而已,却犹如过去裴府中的四年一般漫长。
沈星墨没等到她的回应,轻轻唤她,“苏小姐?”
苏幼云立刻放下帘子,转身回来,仓促笑道:“沈先生。”
他的眼眯了眯,向后靠去,再无多话。
刘家巷并不远,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昌兰的夜如期而至,刘家巷的邻里已点上了烛火,光透过窗格,微弱地照亮巷道。
苏幼云在巷口谢过并拜别了沈星墨,她向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马车起步的马蹄声。
突然,她被用力一拽,脑海一片空白。
随即很快,她感觉自己抵在一道冰冷的石墙上,而身前是一个高过她一个半头的男人。
她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男人熟悉的气息已经替他自报了家门。
下巴被他捏住,借着微弱的灯光,她隐约看见他的眸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浓烈压抑暗流。
他的声线沙哑,盔甲硌得她生疼,“苏幼云,不过离开本将军几日,便去勾搭别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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