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人中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是刘春花的大爷。老头身子骨还算硬实,就是牙口不算好,左边上下俩槽牙稀松要掉了。老头也是,像你牙口不算好多吃点条子ròu、粉条之类的软和东西得了,非要吃最后上的一碗丸子。一碗丸子每人俩,他觉得不把俩丸子吃了自己亏了,于是,shen筷夹了一个丸子放在zui里。可巧这丸子就是从地上捡起来洗净的。也许豆腐水分大,团好丸子下油锅一炸,四分五裂。洗丸子时只顾洗外面的沙土了,没注意洗缝里的沙子。正好老头吃的丸子缝里有绿豆大小的一粒白马牙石沙子。
老头也死心眼,像这种不符合食品卫生法的劣质食品,你就别让坏槽牙这边完成这一艰巨任务了。老头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从一上桌开始吃的所有好东西,都是好牙这边独吞了,坏牙这边还不知道是啥滋味,剩下最后的俩丸子再不让它们尝尝,坏牙这边也就白跟自己来一趟。老头觉得对不住这边的所有牙齿,尤其是俩要掉的槽牙。啥吃好吃赖的,也就是最后一回,回家立刻就得找医生拔了,不能让一两个坏牙耽误别的牙齿吃东西。
老头打定主意,将丸子用门牙咬开,舌头很听话地将两半丸子送到坏牙这边。上下牙齿早在一边等的不耐烦了,如今看到来了好吃的,急不可待的去咬,只听“嘎嘣”一声,上下坏槽牙正咬在白马牙石沙粒上,两颗坏牙立刻东倒西歪,连根掉了。
老头疼的“妈呀”一声,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将没咬碎的丸子和两颗槽牙,同时伴着血,吐在了桌上。
送亲的都有一位“代东”的,他的任务是保证送亲人员毫发无损,安全地返回家。现在,老头两颗槽牙光荣牺牲了,zui里又挂了花——血是红色,流到衣服上像红花,所以叫挂花,又叫挂彩——这还了得。
还没等他发火,一桌“二八席”就被老头掀翻了。碟子、碗掉在地上被摔的“叽里呱啦”山响,荤菜素菜满地都是,成了一地大杂烩。吃剩的丸子满地轱辘,一片狼藉。
老头张开挂了花的破口大骂:“可惜我的侄女小春花,干啥要嫁给这样的牲口人家?老子从小送亲送到七十八,不说一年送一个,五年也送仨。没听说吃丸子吃出沙,还让沙子硌掉牙,要说起来是笑话!要都像这样丸子里有沙,沙子硌掉牙,我岂能还剩满口牙?往后这门亲戚就断啦,要都像这样我还来干啥?我也不敢来啦,我怕来了再硌掉我俩牙!你们是赔我钱还是给我镶牙?究竟咋办你们先说着,我先在地上找找牙。”
老头边骂边弯腰在大杂烩中满地找牙。
老头找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两颗牙。有人劝他别找了,就是找到也安不上了。
有人收拾地上摔坏的残碟、坏碗,以防将没长眼睛的脚扎坏。
“代东”的是老头的弟弟,你想哥哥同根生的两颗牙齿没了,同根生的兄弟还有不着急的?他上前一把薅住“经理”的脖领子,威胁说:“你今天要不把我大哥的两颗牙安置好了,我让你俩牙也掉了。”
高有福一看“代东”的揪住“经理”不放,又说要拔他俩牙,急忙上前揪住“代东”的。还没等高有福说话,“代东”的误以为高有福要打自己,二目圆睁,厉声问:“干什么?还想用武力解决不成?”
高有福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兄弟,你误会了。你听我说,你呢,是‘代东’的,也不容易;他当‘经理’也不容易;我娶儿媳妇也不容易;大哥的两颗牙齿陪伴他七十多年更不容易;十冬腊月这么冷的天,大家伙凑在一起都不容易!这些不容易搅和在一块,不是靠三言两语,用武力就能容易解决的。咱们都消消气,坐下来慢慢说,翻桌子、摔家伙解决不了牙的问题!翻桌子、摔家伙要能解决牙的问题,医院里的牙科诊所早关门了!一个大活人我都能娶到家,更别说两颗破牙齿了。也不是金牙、银牙,我赔不起!是要钱是镶牙你说一句话,我眼睛都不带眨一眨,更不值得我上眼皮夹。”
高有福的几句大话还真把“代东”的给难住了:他想要钱,又怕哥哥要牙;他想要牙,又怕哥哥要钱。两难之中,只有让掉牙的哥哥他自己说。
老头是个山沟人,虽然一辈子没少送亲,但他不知道牙的市场行情,更不知道自己的两颗牙齿值多少钱?他只知道拔一颗牙要花五块钱,两颗牙十块钱;镶牙一颗要五十元,两颗牙一百元。更何况自己有心要拔去呢,只是发怵拔牙和镶牙的一百一十块钱。
老头在心里盘算好了以后说:“我也不用你们给我镶牙,我也不坑你们的昧心钱,你们只给我一百元镶牙钱,这样我还能省十块拔牙钱!我说的这些你们要不干,那就请大伙算一算,究竟是你便宜还是我上算?‘账房先生’你会算,你给我俩算一算,是不是我在蒙他钱?”
“账房先生”用手一指老头,后指高有福:“你不上算他上算。”
老头的一番话,差一点没把他兄弟气炸肺!多亏是他亲哥哥,要是换外人,他得说这人是个扶不上墙的癞皮狗!他一句话不说,心里愤愤不平:要是我的两颗牙齿被硌掉了,我非要他俩二百五不可。要不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是个二百五。
高有福一开始以为老头得要几百元呢,心里打着鼓,敲着锣,拉着曲,只等老头开腔“唱牙歌”。后来听说老头只要一百元,背后偷着给刘善芝使眼色,让她借钱去。
刘善芝不明白啥意思,愣在原地不动。
高有福大声对刘善芝说:“你去,上南头把该咱们的三百元卖羊钱要回来。拿我钱给他倒宽,算什么玩意儿?!”
高有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哪来的卖羊钱三百元?倒该别人三千元!他的本意是让刘善芝去跟人家借一百元,回来好给老头牙钱。
刘善芝不知道南头谁家该他们三百块钱,她一丝不苟的问高有福:“到底南头谁家呀?什么时候借的,我怎么不知道呀?好哇,你往出借钱也不跟我说一声,等人都走了咱俩再算账。”
高有福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可别瞎嚷嚷了,给你一个棒锤——你就当针(真)。啥事也要刨根问底,这点事你还不清楚?不知道更好,过后再跟你说。无论如何,你再为难招展,你就是去偷、去抢、去夺也要弄回一百块钱来,好给大哥牙钱,不能让这么多人看咱笑话。”
刘善芝极不情愿的出去借钱。这家五元,那家十元,几乎将全村的十几户人家都借遍了,才凑够了一百不是美金的人民币元。
刘善芝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借到的一百元钱给了老头,又好言好语的安抚一番,才算了事。
这村的十几户人家也不是没有钱,就是有钱也极不情愿的借给他们,借给他们就像万里长江东逝水——有去无回。不说你该他们的就不错了。
送亲的原来打算吃顿饭就走,没想到过冰桥耽误,新人下车耽误,钉门帘耽误,泼洗脸水耽误,配“压腰钱”耽误。特别是两颗牙齿更耽误。这耽误会儿,那耽误会儿,这都是时间。等把老头安置好了,“老爷儿”都上半山了。
“老爷儿”上半山就下午四点多了,再过一个小时就黑天了。
“代东”的找到经理,要求人马驻扎下来,明天吃完早饭再走。
经理找到高有福,让他给人准备住处,给马预备草料。
给马预备草料容易,住处可不好解决。这十冬腊月的,不是暖和时候,谁家有那么多热炕头让你躺?谁家有那么多行李给你盖?要三个五个人行了,这二十多口子男男女女的,让上哪里住去?
这么冷的天!
高有福两口子挨家挨户的求,好话说尽,总算安置了二十位新亲,可也是两三个人盖一g被子。剩下五个人再也没地方安置,最后没办法,只有他和刘善芝不睡觉,让这五个人将他俩被窝给占了。
高有财睡觉的东屋住四个男的,加上张家良六个;西屋睡四个女的,加上高淑梅五个。
高有福也有脸将这八个人安置在高淑梅家!
两年前的十冬腊月,你将他俩从家撵出来住进场院屋。现在又求人家,小两口没被冻死,好歹过来了,我看你们今天怎么度过这寒冷的夜?
这么冷的天!
可别让寒冷冻死你们,没有你们,美和爱就失去了参照物。这个世界就不会五彩缤纷,生活就会黯然失色。
世上的人啊,你未曾作恶之前,先想一想后果吧,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避免像高有福一样陷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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