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用黑油漆刷过的棺材做成了。
人们将母亲的遗体放在棺内,然后盖上棺盖。
棺材停在院内临时搭起的灵堂里。说是灵堂,只是用几根木棍支个架子,上面用炕席苫盖,后边和左右也用炕席围起来。
据老年人讲:装死人的棺材不能见日月星光。原因没说,大概怕死人吸收日月星光的精华能死而复活。
死人并不可怕,死而复活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入土都要在晚上日落之后或早晨日出之前。
人死而复活又叫“诈尸”。
诈尸的人也许突然起来,又躺下死去;也许和你说上几句话;或渴了和你要水喝;或饿了和你要饭吃;也许活一天半天,也许活三天两日,然后又突然死去。把人吓的魂飞魄散,甚至被吓死的也有,但多数是死者生前仇家。
人们为了防备死人诈尸,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应对:除了不让见日月星光,还将棺材放在凳子上腾起来,下面放上带刺的酸枣枝,防备带生气的猫、狗、鸡等进入棺材下而引起死人诈尸。更有甚者是在棺材上贴符,那就得请阳间的yin阳先生。
人对世上作恶的人不可怕,却对留恋这个世界,想睁开眼看一看而不想死的人就被吓的要死,想尽各种办法应对,有那精力去对付世上的恶人岂不更好?
人啊,你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死人活了,诈尸了,你就让他活着,要说话你就跟他说话,要喝水你就给他水喝,要饭吃你就给他饭吃,我就不信他比世上的恶人还恶!闹腾大劲了,还有阎王老子管呢,你操哪门子心?大概怕这些给死人送葬的活人在你家多喝一顿酒,多吃你一顿饭,害怕吓死活人只是一种借口。
在棺材上贴符,不是yin阳先生的本职工作。有少丧、凶死的,应东家要求,才免费写上一帖。究竟管事不管事,反正没收你钱。他的本职工作是看出灵日子,再一个是看坟地的风水。所以,yin阳先生又叫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熟读周易八卦,奇门遁甲倒背如流。经他看的坟地,后代不是做官就是发财。不过也有先决条件,那就是吃好喝好招待好,并且报酬优厚。
富人有钱,请的起风水先生。请到家后,不但好吃好喝招待,甚至还有女保姆专门服侍。临走送上一笔丰厚的酬金,少则三头五百,多则成千上万。
风水先生也乐意为富人fu务,踏遍附近的青山,看尽环绕青山的绿水,从怀中掏出罗盘定向,用肚内的yin宅理论定位。最后,选中一块风水宝地,你埋去吧,保管你升官发财,官越做越大,钱越攒越多。
穷人没钱,请不起风水先生。勉强请到家,风水先生也吃不好,喝不好,更没有女保姆服侍。临走送上一笔微薄的酬金,多则二三十块,少则三块五块,十块八块。
风水先生耐于情面,也到附近的青山看看,又到环绕青山的绿水转转,最后,选中一块地。是宝地他也不让你埋正位,不是宝地更甭说,你埋去吧,保管你钱财耗尽,穷上加穷,甭说做官呀,当乞丐帮帮主吧!
由此看来,风水先生也嫌贫爱富,他是世上贫富不均的罪魁祸首!要想让世上人都富起来,首先得转变风水先生的观点。
高有财没钱,请不起风水先生。他也不需要写符,他不怕自己妻子起来诈尸,他兄弟和他兄弟媳妇比死人诈尸还可恶,还吓人。
请风水先生免了,可别的免不了。
棺材有了,都做好装上死人了。
棺材板是高有福给他自己预备的,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嫂子黄土盖脸,反正自己离死还早呢。于是,上赶门将自己的“建房”材料慷慨奉献出来。这就叫以旧换新,绝对一本万利。
装老衣服新做的,也已穿在死人身上。
白布买回来五十尺,被人撕成几寸宽的布条,美其名曰:孝布。
男人当腰带扎在腰上。
女人当头巾围在头上。
一杆用纸做的白幡绑在灵棚架子上,冷风一吹,“呼呼啦啦”直响,就像投降的军队举起的白旗!大概是死者到yin间,表示不是阳间的对手,不会举双手投降,只能用白幡表示认输。
一副白纸黑字的挽联贴在灵棚左右,不知谁的手笔,是否注册版权?笔者冒着侵犯知识产权的嫌疑,纪录如下:
左联:
儿女思双亲唯望天上白云飞
右联:
世人想父母感受大海深水情
横批:
天高地厚
灵前的地上被挖一个小坑,将长明灯放在坑里。上面放一个瓦盆,瓦盆底部被钻出一个小眼儿,长明灯的火苗从小眼儿冒上来。
挖坑为了放长明灯方便,也是为防止火苗被风刮灭。但火苗仍在寒风中摇摆不定,苦命挣扎,发出“呼啦,呼啦”的微弱叫声。
连长明灯都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寒冷!
自己枉为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愿世态再炎凉些,将长明灯冻死吧!
甭说世上的活人,让鬼魂都变成双眼瞎,让他们看不到美,感受不到爱!
棺材的底部长出一尺,构成一个平台。平台上放一碗黄米倒头饭。再吝啬的人也要将饭装满,并且按了又按,装的尖尖的。像一座用金粒堆成的金山,又像埋死人坟头的袖珍标本。
倒头饭被寒冷冻成了冰坨,几乎将碗冻裂!
扎在碗里的两根打狗棒被冻住了!
人们要将它放在死人的手里时,都拔不出来了!
它也怕黄泉路上的疯狗,它想把这碗饭带上给疯狗吃!
狗咬人,人打狗,天经地义!
打狗不如给狗好吃的!
狗,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成不是个东西呢。它跟牛不一样。你别看牛个子大,眼睛大,一棵小草在它眼里有如大树,人在它眼里更是庞然怪物。所以,它老实的让你骑,听你摆布。如果你霸道,想将美gao臭,爱臭美,你骑在它脖梗上拉屎,它也不说什么。你不但没将它gao臭,相反,倒成全了牛的美名。
而狗就不同,狗眼看人低。一个大汉在狗眼看来,不够它吃一口,所以它敢咬你。它不知天高地厚,它不知自己能耐有多大。
狗跟人一样,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它也咬穷的。穷的没啥好吃的给它,所以,还是以打为妙。
在所有的动物中,疯狗最常见。虽然牛也得疯牛病,那是被爱臭美的人逼疯的,是被看不见美的人气疯的。
狂犬病和疯牛病就是这么得的,这是它的病根所在,也就是能传染给人的病毒。
死人用的打狗棒跟阳间用的不同,死人用的打狗棒是用面团做的,而且还是白面团。另外还有两根,左右手一手一根。这哪里是在打狗,分明是在喂狗。打狗棒名不副实,应改做喂狗棒。
阳间富人不用打狗棒,因为他穿好衣服显得不丑,而且好吃的还有。所以狗不咬他,狗见了只能摇尾乞食,晃头要吃。
用打狗棒的只有穷人和乞丐。做打狗棒的方法极容易:用一根长五尺,家具把粗的木棍,在一头钉上几根钉子。钉子要长,必须钉透长出一寸来。这样,打狗棒就做成了。
当瞧不起穷人和乞丐的疯狗扑上来咬你时,你别慌,也别忙,更不要用打狗棒打,你只需将带钉子的一头shen向扑上来的狗,咬人是狗的天性,咬不着人,它就会咬你手中的打狗棒。这样,狗zui就会被扎烂,流着鲜血“汪汪”叫着去找它的主人。
都说打狗看主人,对咬人的狗,对主人不管,眼睁睁看着咬人的狗,还是先打为妙。
天下的穷人和乞丐啊,就跟死人上黄泉路一样,人人准备一根打狗棒吧!说不定什么时候疯狗会来咬你,以免被狗吃了悔之晚矣。
做什么样的根据自己的爱好,可千万不能做成和死人用的一样,因为它不但是糊弄死鬼的,更是糊弄活人的!
毕竟黄泉路上的疯狗和阳世的人狗不同。
陪在倒头饭两边的是两个盘子,盘子装上糕点,就成为供盘。
供盘里的糕点不但是给yin间的小鬼预备的,而且还是给阳世的小孩预备的。
小鬼吃了供盘里的供果,zui被堵住了。就跟人一样,吃人家的zui短,吃谁向着谁,到阎王爷跟前不但不给死者说坏话,而且还会美言几句。
阎王爷一听很高兴,用蘸满“糊涂墨”的大笔一挥:上天堂。
如果小鬼吃不到供果,自己的私利没有满足,zui没被堵上,到阎王爷跟前就会煽风点火,有俩说仨,睁着眼瞎扒;有半斤说八两,顺着垄沟胡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阎王爷一听恼了,又用蘸满“糊涂墨”的大笔一挥:下地狱。
阎王爷用的永远是“糊涂墨”,他永远听小鬼的!小鬼说啥他信啥,他很少查善恶薄。所以,地狱里屈死鬼、冤死鬼比比皆是。
糊涂的阎王爷,你的爱心哪去了?你的审美标准是什么?你纵容小鬼向世人索贿受贿,你就不怕自己被打入地狱?连阳世的江山还轮流坐呢,更甭说充满黑暗的yin曹地府了。
阳世的小孩比小鬼还馋,本应该是送给小鬼的供品,他也要和小鬼争zui吃。溺爱孩子的爹妈就给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说孩子吃了小鬼的供品,在黑天睡觉时,就不会咬牙,就会睡的香。
一小没吃过供品的人,黑天睡觉几乎都会咬牙。
盘子里的糕点不知被yin间的小鬼吃了,还是被阳世的小孩偷吃了,反正没了,一块不剩。
高淑兰又拿出一包蛋糕放在供盘内。
旁边站着的小虎子看到油汪汪的蛋糕,急了,一手拽着TaMa吴美云的手,一手指着供盘里的蛋糕,贪得无厌的说:“妈,我还要。”
吴美云用手拍了一下小虎子的屁.股,说:“这孩子,没完没了啦,你有点出息也偷人家的。”
小虎子哭了。
灵前点纸的老头逗小虎子:“来,来,来,小虎子,来,跪在灵前哭。哭完给你蛋糕,你想吃多少给你多少,管你够。不跪那哭,不给蛋糕。”
小虎子拉TaMa一起去哭,吴美云让他自己去。
小虎子不干,拽着吴美云的手打拖拖,哭的眼泪汪汪。
高淑兰从供盘里拿起两块蛋糕递给小虎子,哄着说:“小虎子,别哭了。姑姑给你拿,来,接着。”
小虎子接过来,哭声立即停止,原本是哭的zui,却吃起来。
吴美云嘱咐小虎子:“吃完这两块别要了。”
小虎子抬起幼稚的小脸,天真的问:“妈,我爷爷什么时候也在那摆蛋糕?要天天吃可好了!”
吴美云低声训斥道:“别瞎说,快吃。”
人们听了小虎子的话,都有点胆寒。多亏童言无忌,要不该天天死人了。
灵前点纸的老头看到小虎子吃蛋糕,于是想到“轻重的”在坟地打坑,对挎着一筐吃饭家伙进院的高有福说:“他二叔,你把碗、筷和酒盅安置好了,提溜上一暖壶水;捡几块新鲜豆腐;拿上点和辣椒,好沾豆腐;带上两包蛋糕,不,三包,受累的人能吃,拿少了不够,吃剩下再拿回来;别忘了再拿上一瓶酒,给‘轻重的’送去。”
高有福将筐里的家伙安置好了,按老头说的数量,一样不少的装在筐里,一手提暖壶,一手抡筐,不言不语的走了。
多像是一个要饭的,只是手里少了一根打狗棒。
高有福将“轻重”吃剩下的一包蛋糕偷偷拿回自己家。也许他要提前预备给小鬼的供品,以免到时候没有抓瞎。
“轻重的”就是管打坑、抬棺材受累的人。由于抬棺材时绳子的长短不一,地势的高低不平,所担重量不同,所以叫“轻重的”。
如果死者生前和你关系不好,你抬着就沉;如果和你关系密切,你抬着就轻松。抬着轻松的说死者生前的好处;抬着重的说死者生前的坏处,或在某某事上,活着时我得罪了他。这也许是一个人在入土之前选择美和爱的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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