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晚餐:食戟之斩魄刀名菜录》第五章 一片雪花二十年

    那天,整个水洞里升起了无数翻着肚子的小鱼、三只大型火龙螈和十多只小崽子,并且真的有两只鳄鱼。朽木帕尼尼在它们脖子后方都找到了数字烙印。
    这样庞大的数量,让朽木帕尼尼都怀疑有没有可能是偷猎者把境外的野兽偷运到这里来养殖贩卖。
    两个人可拖不动这些,他还是打电话给了林老秃,让他联系镇里的人来处理。
    接下去的两天里,朽木帕尼尼跟绯沙子作为引路人,带着民兵大兄弟们满山地跑,不过再没找到像那个水洞一样的野兽巢穴。那块龙形石雕被抬去了村里,就放在御天龙堂的老宅院子里,罩了个大玻璃罩保护起来。
    镇上的人来给龙雕做鉴定,结果发现这朽木帕尼尼的老宅子也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建筑,便一起贴上了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级别待定。
    于是朽木帕尼尼手足舞蹈地在绯沙子面前嘚瑟起来:“噜啦啦噜啦啦,嘿嘿我这房子现在可是文物,不可移动的,你可没机会把它买走了。”
    绯沙子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沮丧失落,而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啊,你家的老宅子就这样已经非常好了。整片龙山都很好。”
    朽木帕尼尼微微一愣,摸摸她的额头:“朋友,你脑子没烧坏掉吧?”
    “去。”绯沙子打掉他的手,说:“我现在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创意。”
    “是什么?”
    “嘿嘿,不告诉你。”
    ……
    朽木帕尼尼已经回到龙江村半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夏日的酷热被初秋的风吹走,村民们正抓紧用入冬前最后一点时间出海捕鱼。
    他挨家挨户把村子里的每家都串了一遍,通用的解释是公司休假,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不过其实他也不知道老宅子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不知道绯沙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虽然这些年东奔西跑下来,基本没存下什么钱,不过在老宅被贴了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后,镇里、县里甚至市里的相关部门都派人过来考察,顺便还带来了几笔津贴。而且就算没有津贴,只要绯沙子继续住在这里,朽木帕尼尼就完全不用担心活不下去。
    有时候想想,这样生活真的挺好。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反正现在衣食无忧,在公司那里也请了长假,为什么不写点自己的东西呢?
    “自己的东西”,不是指自己旅行、探险、采风、寻找野兽,那些故事在过去的书里、在从大堡礁到东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已经不知道被叙述过多少遍。他想写的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
    所谓生活,就是得安定在一个地方才行。
    从龙山回来后,绯沙子就进入了一种迷之度假模式,今天一辆卡车、明天一辆卡车,运送来各种摄影器材、衣服、护目镜、背包、工兵铲——当然,还有山珍海味的食材。
    这天,两人正一起在院子里喂猞猁。
    “这里的确不适合做美食游乐园和度假村。但是我在薙切国际科技集团最近的一个会上提了个想法,直播。龙江村和整个龙山都是很好的直播场所。”绯沙子说。
    朽木帕尼尼耸耸肩:“这有什么新奇的,现在哪里都在搞直播。”因为写书的关系,他倒也跑了全国各地不少地方,不管是所谓的网红景点还是深山老林里的原始部落,都有主播拿着自拍杆和手机在周边晃悠。在东北边境,甚至还有个网红在一座雪山里挑战洞穴生存100天,自己挖洞、砍木头做家具、生火做饭,活脱脱地是现代版鲁滨逊。
    绯沙子狡黠地一笑:“当然不是普通的直播,而是线上云探险。说实话,现在越来越少年轻人愿意走出来了,他们宁愿躺在九十平的小屋子里动动手指,看视频里的九万平米山川,也不会出来度假。我们过去五个季度的流量在不断上涨,但各地度假项目运营成本和获客成本太高了,几乎是濒临亏损。
    “所以我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必须做直播,而且不卖货,卖体验。你不觉得龙山非常适合户外探险吗?我把那天在山里挖出石雕、钓到火龙螈的图片发到自己新开的抖音号上,音乐都没配,瞬间就涨了两万粉呢。”
    听她这么一说,朽木帕尼尼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丫头每天捣鼓这些摄影器材和装备,是想再进龙山啊。
    “你怎么变现?”他问了一个自认为专业的问题。
    “这个不用着急,就算现在什么也不卖,我们也会有收益的。”绯沙子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福东会很高兴看到他们有这样一个村子被全国几百万、几千万的人关注着,围绕直播,他们会打造一整条产业链。这些装备就分别是福东的地方电视台和一家户外美食公司赞助的。”
    朽木帕尼尼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鼓掌。
    不过他俯身下去摸猞猁柔软的肚皮时,没看到绯沙子望向他的目光中,洋溢着某种奇妙的情愫。
    “没有错,肯定是你!这个姿势,这种温柔……是你啊,‘豹王’哥哥!”她在心里悄悄说。
    女孩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她刚七岁,在国内读了一年小学后跟着爸妈去了加拿大。在渥太华,里多运河穿城而过,十九世纪英国工人在原始森林穿越沼泽和岩石地开凿运河的艰难,全都被时间雕刻在了古老的水坝和水闸上。那正是秋天,枫叶魔术般地变幻颜色,能看到三文鱼跳跃着逃离北方的冰河。
    她在市区上学,周末则坐三个半小时的车回到小镇上的家。人生地不熟自不用多说,唯一能陪她聊天的,只有家里请的家政阿姨。她的姓氏是朽木,来自福东一个大家族,其实是来加拿大探望小孙子的,做家政只是因为这样可以和其他沿海地区来打工的人们快速混熟,有的话题聊。
    朽木阿姨刚从国内一家外企退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没事儿就修修草坪上的花草,教社区的小朋友学中文。她的英文相当不错,还经常去教堂。
    然而意外发生在一个周六晚上。那天,绯沙子在小阁楼里做完功课,跑出来想找朽木阿姨要电视机遥控器。推开大门时,却发现朽木阿姨躺在草坪上,黄昏下深红的液体从脑后流出,渗进土壤。
    一个大约一米八高的壮汉骂骂咧咧地,用当地的俚语,绯沙子一点也听不懂。但她看见了壮汉手里倒握的酒瓶,正摇摇晃晃地捡起朽木阿姨的包。
    壮汉看到了绯沙子。
    那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只见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快速翻过她家院子的篱笆,大步流星,纵身跃起跳向壮汉。
    少年的双腿弯曲,卡在壮汉肩膀上,随后收紧大腿,顺势一扭,如同一把人形剪刀。他穿着有洞的牛仔裤,那年头还没流行这种破洞裤,开洞是为了方便武器伸出。他的腿上密密麻麻地伸出了暗红色的金属物质,呈斧形。
    绯沙子听到了清晰的骨裂声。动作干脆利落,起手快如雷霆,结束不带一丝风尘。壮汉毫无声息地倒在草坪上。
    少年对她做出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走过去扶起朽木阿姨。
    后来,朽木阿姨在市里的医院被抢救过来了,只是她再不能做弯腰、低头一类有伤颈椎的活动,也就不再到绯沙子家了。
    不过她还依稀记得,自己跟那个瘦瘦的少年有过几次交谈。他似乎就是朽木阿姨的小孙子,如今快到冬季,他却要北上进入北极圈内的维多利亚岛。他说,那是家人给他安排的锻炼,身上的金属则是一种魔术师的手法,在身体里埋入导管和弦索,用机关操纵。
    酷啊!小小的绯沙子心里想。
    “以后有机会的话,来我家玩吧,那里可暖和了,大海、青山,就是夏天蚊子有点多。”
    “哈哈哈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少年苦恼地挠挠头,说:“我们小孩子出来有个规矩,不能说真名。我在外面用的名字是‘豹王’。”
    “很棒欸。如果你家有山的话,也许夏天我们可以到山顶上,说不定会下雪呢,就没有蚊子了。”
    ……
    这是朽木帕尼尼和绯沙子到龙江村的第二个月。是十一月。北方一些地区都已经下了雪,而南方沿海的山里除了夜间更凉点,基本没什么区别。
    绯沙子的各式器材装备都置办妥当,五六十个摄影师、剪辑师、服装组化妆组道具组和专门负责搬运行李的脚力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上山。龙江村的村民可乐坏了,这样一批人的住宿、伙食都是在村里老乡家解决的,给他们带去一笔不菲的收入。
    特别是林老秃,在某天晚上来找朽木帕尼尼喝酒时,喝到兴头上,对他说:“兄弟呀,你可真是个福星,刚回来就带了这么多生意,我们整个村都应该跟你敬酒!”
    朽木帕尼尼咧嘴:“别整这些虚的,先给我弄两只羊来,我们做烤羊肉串。”
    “这个主意好啊!这个天气捕鱼是快结束了,海滩烧烤可以!”过了一会儿,林老秃嗑着花生说:“兄弟,那位新户小姐真不是你女朋友?”
    “当然不是,她之前还想着要拆我房子呢。”
    “嗨呀,人要往前看,此一时彼一时。你说你要是娶了新户小姐,你让每一家都给你送两只羊都行!”
    朽木帕尼尼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看——他们在门前的院子摆小桌子喝酒,绯沙子的卧室就在二楼,现在卧室的灯还亮着。
    “去,感情这种事情,没准儿。”
    虽然绯沙子力邀朽木帕尼尼进山,开出了高额佣金,但他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挪窝。
    “你说这家总得有人看着吧?跟着你们一上山就待十天半个月,家里这么贵重的文物要是被偷了,这可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啊!”
    “还有我这新书刚来了灵感,打算去翻翻旧资料,至少也要两周时间闭关呢。”
    总之,朽木帕尼尼总有理由推脱。不过一说到新书,绯沙子倒是两眼冒起扑灵扑灵的小星星,说:“好好好,你快点写,等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啊!”
    “……大小姐,你以为写书是下蛋啊。”朽木帕尼尼翻了个白眼。
    队伍进山后的第一夜,绯沙子在自己的抖音号“夏天要下雪”上开了一通宵的直播。朽木帕尼尼嘴上说着要闭关,还是打开手机一直看到了凌晨——做贼心虚,他把ID改成了豹王。这是他曾经在加拿大雪山训练时用的名字,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绯沙子的队伍离开村子后走了约15公里,算是抵达了龙山的森林外围。樵夫砍柴也多在那一带,而如果是打猎,还要再往里走半天路程才会勉强有所收获。
    做向导的是村长林老秃,正在煞有介事地教一帮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如何手劈木头。
    绯沙子东窜窜西跑跑,一会儿帮忙搭营地、升篝火,一会儿抱来两大只母鸡架在火堆上。朽木帕尼尼发现她翻肉和撒调料的手法,似乎就是自己烤鳄鱼肉排时的操作——刷上一层油后,撒辣椒粉、胡椒粒,翻面,如此反复。
    “这个姑娘……”朽木帕尼尼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机翻过去盖在被子上。
    一看到“夏天要下雪”的ID时,他就感觉到自己久经风浪、如今已如咸鱼般毫不动弹的小心脏开始跳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小鹿乱撞……啊不,是老鹿蹒跚吗?
    他小心翼翼地假装成十七、八岁小粉丝的口吻,在评论里留言道:“雪雪难道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夏天是谁!”
    他这么一发,底下瞬间一堆评论排队跟上。
    毫无疑问,八卦总是最夺人眼球的,而且还是这样一位美女的八卦。
    直播屏幕中的绯沙子并没有迟疑或者尴尬,而是一边撕下一只鸡翅膀,一边露出神往的微笑:
    “夏天是我啦,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可以吃烧烤。嗯,我给大家唱一首歌吧,叫《七月飞雪》。
    小城醉亭琴音随风飞?
    弹出你我今世喜与悲?
    风儿过残枝落叶化成灰?
    不知心在系谁
    恋醉杯心儿向南飞
    孤独醉悠然泪已碎
    七月飞雪覆染彼此心中的悲
    盛花凋零失去绽放的美
    雪落琴弦思念再也唤不回”
    经年的温柔顿时在朽木帕尼尼心中弥漫开来。这首歌他听过,明明是一曲男女离别之歌,却被绯沙子唱出了“相见”的韵味。就像一座巍峨的雪山,为她颠倒了龙脉,成为沟壑。
    朽木帕尼尼感觉内心像被劈出了一条沟壑般悸动着。
    评论区依然是一片“女神恋爱了”的哀嚎声,然而关注度却迅猛地增加,因为绯沙子继续说着:“嗨,本小姐也没想到,这次出来一趟,居然遇到童年的男神了。他不高不壮,脸帅不帅嘛,也就那样。但是不知道大家读过天龙八部吗?我是在上初中时,偷偷在语文课上看的,最喜欢里面的木婉清。
    “段誉是第一个看到她真实容貌的男人,还是她出山之后所见的第一个男人。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与其说这是男性武侠中对女性的物化,我更愿意用这样一句话来解释:后来你会遇见许多更加高富帅、更加有实力、更加有地位的,可是你最初遇见的那个人,就是天花板了,没有人比他更优秀,更适合你。
    “你会遇见很多人,可最初的那个,怎么也忘不掉。就像莎翁名剧《暴风雨》里,米兰达初会法力第加王子,自然纯真。”
    绯沙子依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姓名,可是朽木帕尼尼心中似乎有答案了。他的记忆飘回二十年前,在那片自己并不喜欢的北方雪国的一个小镇上,母亲被一个醉酒的男子打伤——据说是黑帮成员,而自己冲上去拧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在向北逃亡前,他曾在一个小女孩家蹭饭,对他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来我家玩吧,那里可暖和了,大海、青山,就是夏天蚊子有点多。”
    女孩说:“如果你家有山的话,也许夏天我们可以到山顶上,说不定会下雪呢,就没有蚊子了。”
    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地理的概念,不知道即便在凛冬,南方的深山能飘下几片雪花,就是奇迹了。
    朽木帕尼尼长叹一声:靠,他就不该意志不坚定地来看直播,不应该用“豹王”作ID。这不等同于小毛贼投案自首,不打自招吗?
    天微微亮时,他关了手机,想在电脑的文档里写点什么,结果打出一段字又删掉,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年纪颇大,熬夜后头昏眼花不适合写作。
    钻进被子前他在手机备忘录里简单地写道:这年头,谁不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可我是一个新书出版从来不开发布会的,一个身体里装着猎杀武器、从小在与野兽搏斗中成长起来的,一个和古老的神灵有着种种关系的生物。连人都算不上。
    我是“大虚”。
    我现在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领一点小工资付房租便够了。这也是以前老爸——自己真正的老爸的生活哲学。夏天会过去的,冬天,就连鳄鱼也很少出来晃悠。
    
    
(活动时间:6月12日到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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