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真界开旅行社》正文 第十七章 齐天

    
    一夜闹剧,随着姗姗来迟的官兵介入而收场。
    矛盾冲突中心的众人早就溜得没影了,可怜了那些盼着抱上杨家大腿的外乡侠客,非但没能在此次骚乱中捞得半点好处,还在乱战中被那年轻剑仙轻松打杀,连怎么败的都不清楚,最后还被赶来的官兵逮住,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月色下的纷争已然落幕,但在台面下的暗处,仍有暗涌激流。
    大戟与长枪的交锋可谓神鬼乱舞,从鸳鸯桥附近,一路杀致城外,惊扰了沿路官兵民壮,却终究寻不得踪迹。这场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鸳鸯桥之战的纷争以武痴又一次将那银甲长枪的小将杀退为落幕。
    对上这么一名来历不明的同道中人,武痴许凤德三战全胜,却始终带着些许遗憾。
    较之这边稍有差错便会万劫不复的的惊心动魄交锋,鸳鸯桥旁的二层酒楼,倒显得有些清简单。
    无非便是一坛酒,两张嘴罢了。
    关键是,其中一张嘴,还有些金贵......
    鸳鸯桥头的酒家十分冷清。源于先前的糟乱,乘夜买醉的客人们早给吓跑了——毕竟可不是些花拳绣腿的小打小闹,看热闹分时候,凡是有杨家人的掺和,蹲在板凳上看热闹,也有可能被殃及鱼池。
    空荡荡的酒家二楼,一老一少,老不正经的将腿搭在椅子上,对头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则是正襟危坐。
    糟老头举起满满的一碗酒,一干二净之后,盯着儒生碗中半天不见减少的酒水,闷闷不乐道:“杨大少,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邀我过来喝酒,自己倒是在一旁干看,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对桌之人,正是杨家大少爷,杨华。
    这些年来,杨家二少爷杨荣掌管京杭城,虽是恶行不断,但是京杭城始终没有沦落到民不聊生的下场,除去京杭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不可忽视的历史底蕴之外,少不了杨荣背后的杨家人一路为其擦屁股。
    若论京杭城的治理的首功,舍他儒生杨华,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面对糟老头的发问,杨华轻轻抿了口酒,笑道:“委实是不胜酒力,还望卢老爷谅解!”
    许久未被唤出姓氏的糟老头两眼微眯,悠悠道:“邀我落座,又不愿与我喝酒,难不成杨大少还想与我叙叙旧?岂不算六峰山的破事,就论杨家和穆家的关系,你就不怕老头我一掌拍飞你的脑袋?武痴许凤德不在,你们想拦下我,可真有点难。”
    糟老头环顾四周,毫不遮掩地释放自己的杀气。
    杨华道:“卢老爷不必再探了,非是杨家供奉有这般神通,能逃得过老爷的法眼,委实是这座酒楼、乃至是整条永安街,都没有藏一名杨家供奉——只有我杨华一人罢了。”
    老头呵呵一笑,打量着这名书生意气的年轻人,:“莫不是读书读出了东西?须知老头我活了这么久,还真没听说过这一出,读书读成儒圣?还是只能存在于说书人的嘴里!”
    杨华镇定自若:“小生自然没这通天的本事,可杨家到底还是杨家,可不至于要靠外来的武痴撑牌面。今夜鸳鸯桥闹得这么欢腾,想来刺史府那头也不会冷清吧?许凤德被支开,伺机而动的好汉们想必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那位六峰山的双剑怪侠定当一马当先,可惜注定要无功而返。”
    糟老头端详这名书生,上一次在京杭城里见面的时候,卢姓老人还不是日夜与酒作伴的糟老头,这位年轻人只是一名爱读书的后生,与之交谈犹如清风拂面,更没有这么深的城府。
    不愧是令李家和韩家那时最杰出的后辈都为之牵挂的男人。
    今夜之事,大概也是出自此人谋划。
    让杨家三少爷出面,进可一举抓住叶家的命脉,退可试探穆家的态度和底线。若非半路杀出个李齐天,今夜的事保不准就没这么容易收场,甚至很有可能演化成乱战开幕的导火线,这对于有所准备占领先手的杨家来说无疑是希望看到的。
    就算是李齐天的无双神勇出人意料,杨家也没有因此伤筋动骨,祸水东引,伤了些无关紧要的外乡侠客,就连刺史府的空虚也是故意为之,见雀张罗之举。
    环环相扣,不见破绽。
    糟老头失去耐心,烦躁道:“你们读书人的肠子真是太弯了,还不如我们家的垂髫小儿痛快,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杨华缓了一阵,望向窗外的京杭城。
    糟老头火冒三丈,拍桌而起。
    杨华站起身,作揖道:“大势所趋,不得已而为之!事已至此,已无退路,还请卢老爷将她带离此地,休要被接下来纷争所牵连!”
    糟老头冷笑道:“你也休要在这里假惺惺扮好人!你们读书人道理没怎么悟到,花花肠子倒是不少!什么大势所趋?还不是你们步步相逼所致?如今还想着不战而胜,让我堂堂穆家将祖祖辈辈的心血拱手相让?你这般惦记我穆家的媳妇又是何居心?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头疼你们三兄弟的内乱!”
    杨华显然是有所动摇,仍是对答如流道:“杨家是杨家,我们三兄弟是杨家的三兄弟,晚辈小生能做的不多,终究,还是能将杨家摆在在前头的!”
    糟老头不禁想起穆家的两个后生,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他喝了口酒,气极反笑道:“原来如此,可暂且不论你的两位弟弟,那位韩大东家若是知道你如今大义,又会怎么想呢?”
    杨华哑然。
    糟老头这才感觉找回了些场子,爽朗一笑,脚踩在窗沿上,一跃而去。
    鸳鸯桥上留响苍老嗓音,好似在模仿先前在此环绕的断肠之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啊~~君不知!”
    殊不知,虎门客栈的那头。
    收拾好残局,好不容易从先前惊魂动魄中缓过来的沈辰逸刚刚躺到床上,正想着一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门口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身酒气的糟老头二话不说就将床上的沈小二提起来,拖着走到了穆家地底下的演武场。
    一路上,沈小二骂骂咧咧:“你个糟老头发什么疯?就不怕遭天谴,明儿打个呵欠把自己弄嗝屁了?”
    糟老头可不管,将沈辰逸砸到冰凉石柱前,骂骂咧咧:“他娘的!可把老头我憋坏了!瞧瞧人家的后生一辈,不谈什么李齐天、杨华、韩巳华了,就连那叶家小儿都不简单,杨赫也好歹也敲开淬体的门了,再瞧瞧咱们穆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沈辰逸一头雾水,火冒三丈道:“你老头是有什么毛病?大半夜不让人睡觉,发什么疯呢!?”
    糟老头面色铁青道:“给老子闭嘴!好好看好好学!距离武道大会,仍有一段时日,这十几天,我要你脱胎换骨!”
    “狗屁的武道大会,和我有什么关系?”沈辰逸叫嚷不停。
    糟老头没有回答,狠狠地灌了口酒,径直走向最近的石柱。
    瞧见糟老头拔出石柱上架着的十八般兵器,沈辰逸欲哭无泪。
    ......
    次日清晨,穆家小儿雷震子打着呵欠走向茅房,推门才看见店小二瘫软在门边。
    雷震子哆嗦得再无睡意,尖声叫道:“天杀的!店小二在茅房吃屎吃昏头了!”
    沈辰逸迷糊醒来,满脸憔悴,瞧见雷震子抬腿在自己脸上轻点,都没有力气骂咧了。雷震子正奇怪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这店小二是怎么回事?
    思楚间,一阵嬉笑声从身后响起——“哟?小兄弟原来躲在里边啊?我正奇怪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去了这么久?”
    只见糟老头笑眯眯地从柴房中走来,睁眼瞧见此人,沈辰逸差点给吓得昏过去。
    这老头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地疯子!
    早先以为这老头只是喝多了酒发发酒疯,沈小二就想着陪着他闹腾一阵,等这老不死地醉昏头开溜便是,结果这老东西越闹越来劲,拉着他练了好几套莫名其妙的拳招。
    什么星云落尘拳、冰龙吐息势,火凤展翅击......一顿花拳绣腿,反正他沈小二也没有记在心上,等着这老头醒酒便是。结果这老头瞧见他不专心,竟叨叨着老夫便让这朽木也可雕,脑子记不住便用身体来记!
    然后,这一拳一拳的便结结实实落到他身上,可怜他沈小二吞了穆家大半武运之后别的本事没怎么涨,挨揍的水平倒是突飞猛进,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揍了前半夜,也没有昏死过去。
    等到这老头好不容易酒醒了,说话不再是满嘴的老子你他娘,对他店小二也亲切地称呼为小兄弟。沈辰逸原以为能就此解脱,没想到的是这老不死地悠悠地来了一句:“舒坦了不少,该是时候教我们小兄弟如何运用兵器了!”
    于是后半夜,沈辰逸便在满世界刀光剑影中度过,好几次差点被一剑削去头颅。
    早知会是如此下场,昨夜就该让那蒙面女剑客几道雷劈死算了!
    沈辰逸盯着这老头人畜无害的笑脸,只觉毛骨悚然。
    女掌柜在屋檐上探出头来,呵斥道:“大早上吵吵嚷嚷什么?又是姓沈的闲不住闹事了?好几天没抽你,欠了是不?”
    沈小二可无暇顾及掌柜的为啥会大清早趴在屋顶上,更没功夫去细想为何昨夜这么大的闹剧,也没有惊动这尊活佛。
    如今,他只想这位菩萨能出手救救自己这位被大山压着的可怜猴儿。
    糟老头与女掌柜交换眼神,最后齐齐看向沈辰逸。
    沈小二心脏猛抽,一时间不知多少污言碎语从脑中飞过。
    糟老头一把掌拍在雷震子剪头:“走,师傅我同你去看会书,完事咱们去外头走走江湖...再看看些宝贝!”
    “得咧!”雷震子自然眼笑眉飞,同糟老头悠悠地去了。
    女掌柜从屋檐轻飘飘落到后院地上,扭了扭脖子,悠悠道:“好了,该轮到咱们了。”
    沈辰逸目光呆滞,随之当即扣上茅厕的门。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你塞我一百两银子我都不去!”
    “哎!?我正在如厕呢!掌柜的你这是要干嘛?秀才!吕奉孝!吕副将!快来救救我!”
    “什么狗屁爱莫能助?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秀才,你他娘的昨晚是怎么说的...哎哟掌柜的!门要塌了...啊呀妈哟!轻点!疼!我错了,我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随着女掌柜将衣衫不整地店小二拖入柴房,匆匆来的疯秀才看完热闹又匆匆跑出外头疯癫去。
    最后是叶以彤蹲在外头,耳边沈辰逸的惨叫声逐渐远去,这心痛倒是一般般,主要是愁啊!
    叶大小姐哀叹一声。
    这早膳,要怎么解决呢?
    虎门客栈的地下演武场中,沈辰逸没能坚持多久,靠在一桩石柱上,鼻青脸肿,目光呆滞地模样,好似神魂分离。
    女掌柜收起长鞭,摇头不止:“咱不过才甩了十几次鞭,姓沈的,你要是还趴在那里装死,以后就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了,这窝囊模样,可入不了赵姑娘的法眼!”
    懒得去理会女掌柜的嘲讽,这母老虎嘴巴毒的很,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小儿的嘴巴这么毒不是没有原因的。沈辰逸有气无力道:“你们饶了一大圈逼我练武就算了,可谁家练武是这样练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揍人?”
    掌柜的冷笑道:“这点苦头就受不了了?想要练出真本事,哪有轻松的路子?那些读书读成儒圣、修道修得飞升,念经念成佛陀的,本就是传说,反正老娘是没有见过,江湖上是有些传闻,可多半也是从疯秀才这般的说书人口中吹出来的,习武之人,到底还是要脚踏实地!”
    沈辰逸心里暗打算盘,反正能扯多一句,便能多休息一阵,于是反驳道:“又是哪一门功夫的脚踏实地是要被人往死里揍的?掌柜的,这你可忽悠不了我,我在客栈这么多年,见识过的侠客们谈及练武初始,无非是扎马步站桩打桩,或是温习门派的功法、模仿师傅的招式,照葫芦画瓢罢了,登堂入室之后,才真正的舞刀弄枪,哪里有上来就要打打杀杀的道理?”
    女掌柜扫了一眼阔别多年的演武场,悠悠道:“那些不入流的江湖武夫连淬体的门槛都未曾摸到,更何谈登堂入室?白练半辈子,到头来不过学会一招半式,用来吓唬不懂行的百姓倒还凑合,真要说起来,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杂耍罢了,又如何能与我们穆家武功相提并论?”
    掌柜的道:“淬体淬体,本就是要将武夫躯体千锤百炼,疏通气府脉络,打磨筋骨,成就金刚不破!一把剑,若是从来不磨,又怎能锋利?”
    沈辰逸为求歇息,死鸭子嘴硬道:“既是要疏通气府脉络,你何不教我一门内功,让我运气练功?这般一通乱揍,能叫磨剑?便是一把绝世好剑,都让你们给折了!”
    女掌柜眼神怜悯道:“若是天赋异禀的习武坯子,自是不需要这么麻烦,便如你以前最崇拜的李齐天,才一生下来,十二经脉便通了十道,注定的天才,练起武来水到渠成——每天运气练功,闲下来打打拳,练练剑,就好似吃饭睡觉,按部就班,废不了多少功夫便轻松抵达淬体境,成就淬体大成,寻常武夫和兵器,根本难以伤身。”
    沈辰逸回想昨夜李少侠的英姿,又猛然想起叶以彤那时的眼神,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店小二的眼神便有些奇怪,甚至完全忘了根据李齐天的说法,他和眼前的女掌柜好似还是亲戚。
    女掌柜却好似有些会错意:“怎么?想知道自己经脉通了多少道?”
    沈辰逸想着糟老头一天到晚说他骨骼惊奇,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试探性道:“七七八八?”
    女掌柜的伸出一道手指。
    沈辰逸哭丧着脸:“一道?这也太可怜了吧?”
    掌柜的微笑摇头。
    沈辰逸当即醒悟。
    他娘的!十一道?!
    沈小二猛拍大腿,未曾料想过自己的天赋竟然胜过了李齐天这位天纵奇才!
    真该让叶以彤也来听听,真是解气!
    只是为何,女掌柜的眼神如此怜悯?
    “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是一窍不通,十二道经脉,都是堵着的!”
    闻言,沈辰逸呆愣原地。
    “手三阴阳经,足三阴阳经,须知想要开拓这十二道经脉,习武之人当勤勉站桩打拳,活动筋骨,之后运气调理,开通气窍体穴,厚积薄发、以点成线,如此循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方可。可你这小子天资不堪入目,还懒惰出奇,若是按照本方法来,这辈子撑死也只能撬开淬体的门槛,还不如铤而走险,以外力灌入,强行开拓!”
    女掌柜道:“如今你吞掉的穆家大半气运堆积其中,便如滔滔江水一气决堤,若是引用得当,便能助你冲破经脉堵塞,成就百年难见的金刚淬体;若是稍有差错......”
    女掌柜说道这里便停了下来,也不给沈辰逸害怕的时间,提起鞭子就开始猛揍,长鞭落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极为讲究,无不打在沈小二堵塞的气窍之上。
    可惜这不知好歹地店小二只觉自己吃了痛,上蹿下跳没个停歇,先前女掌柜用心良苦的话,全成了耳边风。
    自幼在见江湖世家长大、见惯了各种天才的李雪,对这么一摊烂泥失望至极——也不知道那老头子为何如此看重这小子,女掌柜只能理解为璞玉好便好在尚有雕琢的余地。
    ......
    两旬时日过后,京杭城终于迎来一桩堪称史无前例的盛事——杨家三少爷出面举办的武林大会,将在今日拉开帷幕。
    这些天暗流涌动的京杭城,就好似一锅烧了几斤柴的热水被人掀开了盖子,沸腾不已。
    一时间,京杭城的街头巷尾满是贩夫走卒,本地的店铺也使出浑身解数来招揽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甚至能找到一些外邦游侠。杨家也适当的放宽了宵禁和管察力度,所以临近比武大会开幕典的这几天,整座京杭城从破晓时分一直热闹到三更半夜,仍是灯火通明,哪里还有先前紧张的气氛?
    其中,以神仙楼为首的花街为永安街招来了不少客人,早有佳名的鸳鸯桥便时时刻刻挤满了人,连带着周边客栈酒楼,都是人山人海。
    可同样是声名远播的虎门客栈,即便是老早就重新装修好了门面,今日也是紧闭大门。
    因为店家唯一的小二,也被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参加了此次武林大会的开幕典。
    西湖前边的白虎广场上,饶是来来往往着无数英气逼人的侠客,有一堆男女依旧十分惹人注意。
    这一对男女打扮得一黑一白,衣着白袍的那位,即便是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来乔装打扮成男儿模样,仍是无法掩盖这一身天生的佳人风采,尤其胸前的丰满几乎遮掩不住,随着她的小跑呼之欲出。可她却不在乎这些,瞧见一些个带着点江湖气息的,便凑上去自称是“京杭双煞”“白猫”叶以彤,粗着嗓子没说两句话,便觉得志同道合,是个值得结交的,于是拍拍胸口就要请人喝酒拜把子......
    一直跟在后头的黑衣男子本就生得俊俏,这些日子经历了不少,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成熟和威严,出门前被女伴摁在板凳上打扮了足足一刻钟后,如今配上一把长剑,稍有几分剑侠客的风流倜傥。可惜此刻的沈辰逸愁眉苦脸,瞧着这些天来没人陪玩、如今好似出笼之鸟般欢腾的叶家大小姐,一阵头大,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她拉回来。
    结果叶以彤还不领情,嗔怪道:“我说‘黑鼠’你这是什么意思?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绝世武功?背后的大靠山?不不不,我告诉你,如今江湖险恶,要想在其中混出一片天地,唯有靠这一个‘义’字!唯有‘义"字当头,我们才能......”
    沈辰逸十分无奈,江湖险恶,他比谁都清楚,可这其中道理,说与叶大小姐听,又有何用?
    沈辰逸环顾这座西湖边侧的白虎广场,络绎不绝地来往着人群,其中对半是一些腰间佩刀佩剑的游侠,虽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其实浮夸,气息不稳,按照糟老头的话来说,多半是些不入流的帮派宗门的成员弟子在装模作样,其实撑死也只是淬体境界下的三品武夫,会两手皮毛功夫,比普通老百姓强上这么一点,碰上一些个一身腱子肉的壮汉,都不一定是对手。
    为此,沈辰逸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蜂拥而来的侠客们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存在,只要运气不差,总不至于像先前那样,出门吃个夜宵都差点给人砍掉脑袋......
    对于沈辰逸的烦恼,糟老头先前听闻后,还哈哈笑出了声,也不解释其中缘由,仅是让他安心去,他这老头子用酒葫芦担保,出不了人命。
    沈辰逸大概猜到为什么。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
    这两旬时日以来,他没日没夜地被关在演武场中,只要是清醒着的,眼前都是刀光剑影和快得看不清来路的拳头,被打得昏头昏脑之后,仍是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浑身上下以指乱点然后睁眼醒来,就看到一把剑抵在自己眉头。起先的时候,他还想着各种法子妄图溜出去歇息,可是糟老头和掌柜的好似铁了心不让他出去,都是由二人交接班的时候亲自带来了,后来还给他弄来好几身衣裳,连夜壶屎盘都没有忘记。
    到最后的时候,他沈辰逸已经分不清时间观念了,要不就是在挨揍,要不就是被揍得岔气了,等着待会再挨揍。
    直到昨天晚上,他才被放了出来,回到天下般的床上美美地躺了一觉,结果天没亮就被女掌柜拉起来,说是要去参加比武大会,他本不愿,然后就被掌柜的用菜刀搭在了脖子上......
    这段时间来,他确实感觉到学了好些东西,可没法子,他沈小二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自信过,要不然也不会错过这么多。
    所以即便糟老头拍着胸口说放心大胆去,我卢忘天教出来的人,从来便是在江湖上横着走!沈辰逸心中也没底。
    直到后来,女掌柜拉他到旁边,指了指叶大小姐,小声说人家叶家既然放心把自家心头肉留在我们这边,后头一定有一大群高手跟着,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出手罢了,你便放心吧!
    沈辰逸这才稍稍有了底气。
    回过神来,才发现叶以彤早就跑到前头,正扭过头喊叫道:“小黑鼠!你快过来看,开始了,要开始啦!”
    沈辰逸朝着叶以彤指向望去。
    放眼望去,皆是黑压压的人头,除去中秋时节于西湖上举办的的花魁大会,沈辰逸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不知是几百、还是几千人聚集在白虎广场的西侧,簇拥着一座高高架起的舞台。
    这座短短一个月之内架起的舞台简单得出奇,唯有东西南北四座石柱魏然耸立,平平淡淡,除去一眼便能辨认的完美质地,无别他的可表之处。
    如今,这座平淡无奇的舞台,却因台上之人,焕然出彩。
    随着一声如若空谷雀鸣的琴声奏响,伊人从靠向观众的石柱后飘然而出,步履轻盈若腾云驾雾,身后摆动的彩色长裙便似好似那飞凤羽衣,仙气十足。
    仅是出场的瞬间,偌大广场中便回响着阵阵喝彩。
    出场的伊人报以微笑,随之伴着琴声翩翩起舞,于是紧跟在她后头出场的一群伴舞分明亦是盛世美颜,都被人忘却了存在。
    天上的太阳,总能让其他的东西黯然失色。
    太美了。
    饶是沈辰逸站得老远,连台上的伊人的五官都分不太清,但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提醒他,此女知应天上有。
    连前头的叶以彤都看呆了,沈辰逸正想着凑向前,身旁突然响起男声,有些苦涩。“‘五月晴儿’,黎念晴。”
    沈辰逸扭头望去,差点叫出声来。
    来人头戴着斗笠,仍是盖不住冲天的英气。
    正是那夜救了他们一命的风流少侠,李齐天!
    李少侠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也要参加这一次武林大会?要知道这次武林大会可是由杨家三少爷举办的,虽说创办的宗旨是不问出身,只凭本事,可杨家人什么德行,京杭城的人谁不清楚?他们这些早早和杨家结下梁子的人若是参与其中,能有好果子吃?
    这李少侠怎么和掌柜的一样,叫人看不透?
    思索之余,沈辰逸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搭——仅因这台上起舞的黎念晴,好似与李齐天有些渊源。
    当年李齐天的风流不是假风流,除去仗剑平去不平事之外,他还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神仙楼女子在鸳鸯桥上,留下了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据悉,这位女子后来成为花魁之后,在最风光的时候选择隐退,也是因为李齐天。
    可后来,李齐天却人间蒸发一般从京杭城中消失了。
    这让沈辰逸该怎么说呢?反正沈小二别的不会,脸色还是会看的,噤声不语便是了。
    好在李齐天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没有再理睬沈辰逸,就这么远远地望着,这么老远的距离,分明连人都看不清楚,可他眼里,却好像只有那个人。
    于是两人就这般并肩而立,沈小二因为担心叶以彤走丢,没什么心思看便是了。
    一曲终了,伊人徐徐退场,众人才意犹未尽地从梦中的琼楼玉宇重归尘世。
    叶以彤扭头跑回来,远远瞧见二人并肩而立,张大嘴巴。
    李齐天微微一笑,沈辰逸赶忙抬手示意她冷静——毕竟李齐天这个名号,当初在京杭城中风流无二,虽然这些年销声匿迹,前些天也有小道消息称他已出现在京杭城,但若是就这般被人认出来,难免还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齐天扭头,观摩着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沈辰逸,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沈辰逸哪里敢在当年做梦也想成为的人面前耍威风,吐了吐舌头道:“都是大小姐帮忙打扮的,我还嫌弃这一身不习惯。”
    “不是在说你的衣裳打扮。”
    李齐天摇了摇头,突然道:“难不成你也要参加此次比武大会?是姑姑的主意?”
    不待沈辰逸有所应答,李齐天便皱眉道:“此举不妥,虽不知道你是怎样在这短短两旬时日里触到淬体的门槛,可洪流大势之下,可不是多了一个淬体境武夫便能扭转的,这般盲目的扎进来,没准就会出事,姑姑到底在想什么?”
    沈辰逸肯定道:“没错,我也觉得此不太对劲!我一个店小二,瞎掺和什么?”
    李齐天本是眉头拧成一团在冥思苦想,听闻沈辰逸的话语之后,反倒松开眉头,盯着沈辰逸,表情古怪得很。
    这时,舞台方向又响起惊叹声阵阵。
    只见一把大戟从舞台石柱上斩落,落地的瞬间,震起尘埃无数。仿佛连大地,都要为此人颤抖。
    武痴,许凤德。
    先前仍沉浸在仙女舞曲中的众人不知其意,只觉骇人杀气扑面而来,纷纷严阵以待。
    许凤德却只是竖起画戟,伫立如石像。
    束发佩刀的杨家三少爷杨赫走上舞台,面朝广场上的群侠,爽朗一笑:“在下杨家小子杨赫,往前数去的十几年里,都一心钻在武道之中,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说不得什么激荡人心的漂亮话,我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其实也只是狐假虎威,本来也没什么举办武林大会的声望与资格,便不和各位大侠多客套了。”
    他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回身轻轻一跃跳上最靠近观众的东边石柱上,清了清嗓子,身高声远:“各位五湖四海的豪杰们赏我们杨家的面子,今日集聚于此,我们杨家自然也不会让诸位失望。我杨赫,今日便代表杨家,在这里同各位英雄好汉保证!”
    “诸位大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切磋,胜负各凭本事,至于胜负之外的事情,先前同诸位保证的条件,自然不会落下,杨家的宝库等着各位大侠,我杨赫便和各位打开天窗说亮话......”
    “银子、银票,有!”
    杨家三少爷振臂一挥,当下便有杨家仆人扛着一箱箱银子冲上舞台,也不含糊,开箱便往舞台之下扔。
    整座广场即刻沸腾,连沈辰逸都差点忍不住冲了上去,得亏叶大小姐冷眼瞧着杨三少爷散财的手段轻蔑一笑,店小二才忍了下来。
    杨赫瞧见这般火热的场面,竟是往其中添了几分火,高声道。
    “名声地位,不愁!”
    话音未落,杨家仆人们便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木牌——象征着杨家供奉、扈从身份的号牌,也不讲究,随手就往下丢。
    已经为银子急红眼的侠客们便争先恐后。
    这可是杨家的敲门砖啊!谁都知道杨家在京杭城中的地位,大树底下好乘凉,此次慕名而来的,多半是如浮萍般没有根基的游侠,谁又不想找个靠山呢?
    瞧见周边侠客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沈辰逸心中了然。果然如赵灵燕所说,杨家不过是借着比武大会的名义来拉拢势力!
    殊不知,那站在石柱之上的杨三少爷悠悠来了一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男儿尽欢需美人!”
    杨赫指着后头尚未下台的“五月晴”,放声道:“凡是在此次大会上夺魁的英雄好汉,便有机会与这位先前在神仙楼当花魁的晴儿姑娘畅谈一宿,至于是在哪里谈,如何谈法,就要看各位英雄好汉的本事和造化了!”
    舞台上的黎念晴仅是微微一愣,朝众人施了个万福,六宫粉黛无颜色。
    全场哗然。
    只是,还未来得及等诸多英雄豪杰拍手叫好。
    天地异变。
    沈辰逸只觉身旁一空,回头望去,李齐天已经消失原地。
    抬望眼。
    白虎广场上空划过一道白虹,浩然剑气,竟使苍穹浮云,黯然失色。
    先前闭目冥思的许凤德拔地而起,大戟冲天,直穿云霄。
    诸多江湖好汉,包括沈辰逸在内,只听闻半空之中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竟是纷纷被扑面而来的余波震退,那些个滥竽充数的游侠和看热闹的百姓,更是被直接震倒在地!
    沈辰逸扶住站不稳脚跟的叶以彤,抬眼望去。
    只见杨家三少爷身后南北而向的石柱上,武痴许凤德手提大戟,威风凛凛好似下凡的神将。
    在他对面的石柱上,男儿头上的斗笠被风吹落,一身白袍随风而动,长剑迎风不动犹如定海神针。
    一人一剑的江湖,在此人身上淋漓尽致。
    原本鸦雀无声的白虎广场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李齐天,于是整座广场响起阵阵嘘声。
    “李齐天!李少侠!”
    “在下常山刘飞雁,拜见李大侠!”
    “久仰李少侠大名,江南小剑圣何大东在此,愿与李少侠讨教那一手举世闻名的覆手遮天!”
    不受先前余波的妨碍,诸多江湖少侠回过神来之后,纷纷回应以各色呼声,有说是李家远房亲戚的,名字还挺相像,要李少侠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叫做李骑马,也有说当年咱俩在神仙楼喝过花酒,李兄莫不是忘记了,当然也少不了一些个有幸见识过李少侠风采的大家,重逢公子后潸然落泪,哭喊着李郎君别来无恙......京杭城中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则是较之冷静许多,仅是交头接耳,兴奋于“小爷巡缉”的归来,期待京杭城能因此回归太平的时日。
    只是无论是江湖大侠的呼喊,还是京杭城大家闺秀的挥巾,立于石柱之上的白袍少侠都未曾理睬,他甚至没有去看对面虎视眈眈的武痴。
    李齐天仅是盯着舞台中央的女子。
    黎念晴也只是抬头看着他。
    两两相望,又无一人言语。
    杨赫先前面对李齐天的突然出手不做任何反应,哪怕许凤德与李齐天的交锋近在眼前,他仍是镇定自诺。这位杨家三少爷听腻了台下众人的喧嚣,才冷笑一声道:“这比武大赛的规矩和赛程还未颁布清楚呢,这位大侠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夺魁?还是太心急了,管不住自己胯下的鸟儿了?”
    杨赫并未压低声音,相反开口前还清了清嗓子,显然是要让台下的众人听清楚,故意让李齐天难堪。
    果然,先前还喊叫着要结识李齐天的侠客们即刻合上嘴巴——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杨家三少爷好似不太喜欢这李齐天。
    无论怎么说,一个李齐天,还是抵不过根深蒂固的杨家,更别提早有传言说整个李家都皈依于杨家篱下了。
    万籁俱寂之中,李齐天突然望向这座坐落在京杭城东的白虎广场,最终还是落回伊人身上。
    十年前,两人相识鸳鸯桥之上。
    他替一位尚未成名的姑娘赶跑了揩油的登徒子,自己却仗着一身风流,厚着脸皮开了个玩笑。可那女子竟当真了,咬着唇应下了这无礼请求,当众给他唱了一曲。
    五月江南,最是明媚。
    一曲终了,女子红了脸。
    他却动了心。
    后来的几年,女子成了花魁,他也成了风流齐天的李少侠。他与女子笑言,不如与他私定终身算了,她却也当了真。
    再后来,被逐出京杭城之前,他坐在鸳鸯桥头,遥望着那座神仙楼,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最后,竟是女子梨花带雨地出现在他面前说,十年二十年,五月总有晴天,这儿也有等你的晴儿。
    可是如今这晴天,好似已经不是五月的晴儿了。
    李齐天朝天一笑,他轻覆手,手中“齐天”,腾飞而起,齐天方停。
    李齐天喊道:“无论如今这世道如何,你黎念晴,也曾是晴天!无论如今这人心如何,我李齐天,也终是”
    “齐天!”
    这一日,京杭城中,有一飞剑齐天,入云之后化作一柄巨剑。
    巨剑垂落,转瞬化作千百道飞剑,剑雨遮天,落向白虎广场,却在广场上空悬停。
    最终,唯有一柄“齐天”,轻轻落入女子黎念晴手中。
    江湖人望天,再见不得蔽日的剑雨;低头,也寻不得李齐天的踪迹。
    唯有长笑萦绕空中,久久不散。
    “我便要见识,这世道人心,怎么能杀人?”
    “我倒要看看,谁!?敢当这狗屁大会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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