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改邪归我》24、看日历

    
    看日历,8月5日,上午,天很晴朗,万里无云,没风,空气依然炎热。
    这天,霍旭友起得很早,他第一天正式上班,兴奋的半夜就醒了,再无睡意,辗转反侧到窗户有光,能够基本上看清窗外树梢上的绿叶。约摸是5点钟的样子,他实在睡不下了,静静的起来站到了窗前,不敢弄出半点动静。旁边的牟文华打着轻微的呼噜睡得正香。呆看了会,他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去了楼下。楼下的空气非常的清新,隐约中,有几个老人在晨练,看架势是打太极,一招一式还像个样。他感叹居然有人比他起得还早。他无所去处,在晨霭中,只好围着办公楼转圈,间或在开满月季的花坛前驻足,看那妖妖娆娆怒放的花朵,早晨的花朵间有晶莹的露珠,光洁透阴,像一颗颗镶嵌其中的珍珠。他似有所思,其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早晨的时光好舒爽。
    晨霭渐散,人影渐盛。
    霍旭友在食堂买了六根油条两杯豆浆。回到宿舍,牟文华正坐在床边发呆,一幅没有睡醒的样子,很显然,他没有因为即将上班而带来的喜悦。
    牟文华抬头看了看霍旭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打了个哈欠:“你去买饭了?”
    霍旭友不好意思说自己睡不着,违心说道:“看你睡得香,我就去买了。”
    牟文华拖着懒散的身子去洗刷。
    吃毕早饭,霍旭友催了牟文华几次,要他早点一块儿去办公楼,牟文华都说不晚,依旧舍不下他手里的书。即便如此,二人到办公楼上电梯的时候没有碰到一个人。霍旭友在六楼下了电梯,教育处在六楼。牟文华直接去了九楼,《建设与投资》杂志社在九楼。
    霍旭友难掩心中的兴奋,他上班确实早了些,六楼的走廊看不到一个人,并且有些昏暗。他去敲吴处长的门,没有人回应。只好又回到电梯旁边的走廊上,双眼不停地到处逡巡。约摸一袋烟的功夫,电梯门开的声音,一位长相不高、神情略显清瘦的老头一脚迈了出来。他一手提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另只手里拿一把U型自行车锁。他注意到了霍旭友,正好与他眼光相对。霍旭友默然,心下一阵慌张,脸上傻傻一笑,点了一下头,算是跟这不认识的老头打招呼了。老头一脸严肃,根本无视霍旭友的反应,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左拐迈进走廊的时候,老头顺势在墙上摁了一下。走廊的灯亮了,虽然不太亮,但比起刚才的昏暗亮堂了许多。霍旭友看到老头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消失在他手提包左手的一间房里。
    六楼,霍旭友只认识吴处长。他第一天上班,还需要吴处长的引荐,所以他继续等下去。等待的间隙,电梯开始陆陆续续的开启,走出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他们神情几乎与刚才的老头一样,最多只看他一下。霍旭友脸上没了喜悦的表情,添加了尴尬,只好拿手掌罩在嘴上,来掩盖他内心的不安。
    千呼万唤始出来。吴处长从电梯出来的一霎那,霍旭友像是见到了亲爹娘般激动兴奋,他甚至是跑着过去跟吴处长握手。吴处长手里提着包,没有腾出右手来接,便由左手去握他伸出的手,笑道:“知道你今天上班的。”“是,我今天来得挺早,就为了等您。”霍旭友慌慌张张地说。
    吴处长打开办公室的门,霍旭友跟在后边。一进门,一股浓烈的烟油味扑面而来,和着淡淡的霉烂味道,让不吸烟的霍旭友感到一阵眩晕。吴处长去开窗户,他知道屋里有味道,上班开门开窗是首先必做的一道工序,甭管严寒酷暑。他随开窗随说:“昨天屋里人多,抽了一天的烟。“说完,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卷了卷,抽打了几下办公桌和身边的座位,随后指了指沙发,示意霍旭友坐下。
    “你具体工作还没安排,曹处长这几天出差,不知道回没回来,我一会去他办公室看下。”吴兴华刚坐下就开口说道。
    霍旭友没有坐下,对他来说,安排什么不重要,只要在教育处工作就是满意的。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只要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椅,那才是真正的上班。听到吴处长的话,他根本没有什么不爽的心理反应,随口应道:“我听领导的安排,做什么都行。”
    吴处长在椅子上晃荡了几下身子:“咱们处老同志多,你年轻,肯定要挑大梁的。”说完,站起身,“你先坐会儿,我去打水。”
    听说去打水,霍旭友忙用眼睛在屋里找暖瓶,他跟着吴处长的身子在移动。墙角处,吴处长将要弯身提暖瓶的功夫,霍旭友一把抢了去:“吴处长,我去打水。”地上有两把暖瓶,他一块儿提了起来。模样一样的暖瓶提在他手里,觉得不一般重,仔细一看,左手里的那把只是一个空壳,瓶胆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好放下。
    吴处长任由霍旭友去抢暖瓶,也没有推让,见霍旭友放下那只空壳暖瓶,哈哈一笑:“前几天这个暖瓶给踢爆了,还没换。”
    霍旭友刚走到门口,猛地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吴处长问道:“灌水的地方在哪?”人慌乱无智,霍旭友犯了这样的错误。潜意识里,他时刻遵从着父母的教导:到单位手脚一定要勤快,眼睛一定要好用。所以,他只刻意自己动作的麻利,还没有将手脚要勤快、眼睛要好用的动作做得舒缓自然。
    吴兴华多年的副处长,见惯了霍旭友这样刚上班的毛头小伙子和刻意的表现,见怪不怪,所以任由霍旭友去抢暖瓶。听到他回头问话,也就补充了灌水的地方。
    热水器前有三四个人提着暖瓶在不规则的排队打水,他们很熟悉的样子,听话音好像在讨论一个电视剧。见霍旭友站在了他们身后,便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谈话,又一起将眼光对准了霍旭友。
    霍旭友有些紧张,见都在看他,脸上忙堆了笑,也不知对谁说:“我是刚分来的学生,分在了教育处,我叫霍旭友。”说完,给了每一个人一个友善的眼神。
    一个中年男人随口应道:“欢迎,我们是同事。”另外三个人是女的,看年纪也是中年以上了,其中一个道:“欢迎小同事,好歹我们处里也有年轻人了。”
    霍旭友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意识到身边的几个人都是教育处的同事,想不到在打水的地方碰到了,不等另外的人再说话,他便说:“请各位老师多多关照。”
    还是那第一个打招呼的男人回道:“没事,没事。”不知道这“没事”代表着什么涵义。
    霍旭友提着水一进吴处长的门,说:“处里的同事都在那打水。”
    吴兴华瞥了一眼霍旭友,漫不经心道:“都这样。”不知道他说的“都这样”又有什么含意。
    霍旭友想在吴处长的桌子上找杯子,没有,却看到了一个牌子,牌子上是吴兴华三个字,可能是他的工作牌了。问道:“吴处长,你的杯子呢,我给你倒水。”
    吴兴华哦了一声:“谢谢小霍,我自己来。”他转身去提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粗大的玻璃杯,杯壁已经被茶渍渲染得有些黑黄。他伸手去接霍旭友手里的暖瓶。霍旭友提瓶的胳膊往后撤了撤,没有给他,说:“我去给您刷下杯子。”等把杯子拿到手,他才放下手里的暖瓶。吴兴华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在家刷过了。”他还想再说什么,霍旭友已经拿着他的杯子走出去了,他嘴角咧了咧,像是笑的样子。
    热水间已经没人了。霍旭友开水龙头洗刷吴兴华的杯子,怎奈茶垢坚实,任凭他使了劲,茶垢就像长在了杯壁上。杯口不是很大,他只伸进去三个手指头,把手弄得生疼了,茶垢继续厚厚的存在。他忽然想到母亲每次刷茶碗时,身边总放着一包碱面,母亲用湿的手指往碱面上一放,然后再用沾满了碱面的手指抹拭茶碗,再用清水一冲,茶碗变得油光瓦亮。他觉得碱面可能是茶垢的天敌,心乐默默地记下,想,等下班后去趟商店,买包碱面,再买个暖瓶胆。
    吴兴华的杯子到底没刷干净,但毕竟是洗过了,比原来清亮了许多。见霍旭友回来,吴兴华呵呵一笑,像是自我解嘲:“我平时不大刷杯子,把喝过的茶叶一倒,接着用,还别说,我这杯子确实有段时间没刷了,等哪天买瓶罐头,吃了后换个新杯子。”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盛罐头的瓶子被废物利用,往往成了喝水的杯子。
    霍旭友马上想到成瓶的罐头,一排排的放在货架上,有苹果的,梨的,山楂的,肥桃的,它们被切成了一块一块,浸泡在酸甜可口的汁液里,散发着迷人的诱惑。他禁不住想吃罐头。
    霍旭友愣神的功夫,吴兴华已经抓了一把茶叶放进了杯子里,弯腰要提暖瓶。霍旭友醒悟,哪允许他去做这事,麻利的抢了暖瓶倒水。吴兴华拧好玻璃杯盖,拿在手里上下摇晃了几下,说:“处长回来了,我带你过去趟。”
    “又麻烦您了吴处长,下班后我请您吃饭吧。”霍旭友内心确实感动。
    吴兴华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他拉开抽屉,拿了一份文件,很认真地看了看,又拿笔在上面画了一下,对霍旭友说:“走,跟我一块儿过去。”
    出了屋门,吴处长领他朝早晨上班时碰到的老头走的那个方向去,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没有出乎霍旭友的意料,吴兴华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门的一霎那,透过吴兴华肩膀上的空隙,霍旭友看到那老头正端坐在朝向门口的一张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像在思考什么。一副眼镜立在他的鼻尖上,加上没有笑意的脸庞,就像一个雕塑。
    吴兴华喊了一声曹处长,老头没有任何的生理反应。或许已经熟悉了老头的做派,吴兴华径直走到老头办公桌前:“曹处长,前段时间处里打算印刷制度汇编的事儿,我们拟了几条后续意见,您过目下,看还有哪些改正和补充的地方。”
    霍旭友跟在吴兴华后面,他知道了老头姓曹,是教育处的正处长。再加上老头面无表情的表现,他内心更紧张了,只是默默地站着,脸上带着笑,双眼紧紧地盯着老头,他想通过自己脸上表现出来的热情引起老头的注意和过问。他看到,吴兴华把文件放到了老头面前,老头才像有了意识般的抬手抠了一下鼻孔,漫不经心的应了句:“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商量着办好就成。”老头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嗓子有疾,反正听得不好听。
    “是不是需要上行长会通过一下。”吴兴华说得很淡定。
    老头捏着自己的鼻子使劲往外喷了两下气,伴随着不甚清晰的声音:“不需要,去年会议通过的。”
    吴兴华转回身,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过身去,清了一下嗓门,提高了声音:“哦,曹处长,忘了介绍了,小霍,刚分派来的大学生,到我们处工作,昨天刚宣布的,昨天你在外出差,一早我给您带过来了。”他又转过身指了一下霍旭友。
    霍旭友一直盯着老头,听到吴兴华介绍他,不等老头做出什么反应,立马向前跃了两步,以非常清亮的嗓门道:“曹处长好,我叫霍旭友。”说完,他弯下腰去,非常恭敬的给老头举了个躬。等他直起腰,眼光又扫过老头的时候,老头表现的还是异常平静。十几秒的空气凝固之后,老头才低着头,连说了两个好字。
    “您看?”吴兴华接话,他的意思是征求老头对霍旭友的岗位安排。霍旭友听吴兴华的话也感觉到了同样的意思。
    老头也好像理解吴兴华的意思,垂下眼敛,点了几下头,然后又像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你安排下吧。”很显然,这活就有你吴兴华去看着办吧。
    吴兴华没有回答,他回过头对霍旭友说:“你到我办公室等我一会。”
    霍旭友阴白他再呆在这屋里必然是多余的,答应了一声往外走,还不忘把门轻轻地给带上了。
    稍停了会儿,吴兴华说:“曹处,你也知道,咱处里多年没进过人了,办公桌位有限,好不容易来了年轻人,我们怎么得想办法把人留住。您看我们是再申请办公室呢,还是加桌子?”
    老头这才站了起来,脸上挂了点笑容。他走到办公桌旁靠墙的一个书柜前,伸脑袋往里面看,像是找东西,把翻了一阵,不经意的问:“什么关系?”
    吴兴华阴白老头的意思。因为这几年来,省行机关已经很少进人了,除非有特殊的关系。特殊关系留在机关的人也都进了有实权的处室,像教育处这样没有大油水的的处室几年不进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教育处8个人,吴兴华45岁的年龄还是最年轻的。对于突然到来的一个年轻人,老头有想法也正常。
    吴兴华陷入了沉思,对于老头的问话,他还决定不了是否向老头透露霍旭友是许行长的人。如果透露了,老头会为吴兴华为什么比他早知道而耿耿于怀,并引发一连串不怀好意的遐想;如果不透露,霍旭友或许得到一个初来者最不公平的待遇,那就等于对不住许行长。吴兴华跟老头从事多年,老头偏执、狭隘、嫉妒的心性和性格让处里的不少人都难受得要死,跟老头掂量着说话是处里已经形成的一种交流氛围。虽然那么多人对老头意见满满,甚至背后谩骂,但老头的职位就像被502胶粘住了一样,移不开、挪不动。老头在教育处处长的位子上已经呆了九年。
    双方沉默了短暂的时间,吴兴华觉得还必须要回老头的问话,想了想,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嗓门:“607王霞病休一直还没上班,她的桌子倒是空着。”607是教育处的一间办公室,该处职工王霞身体不好,经常请假看病,他的办公桌经常是空的,以至于桌上经常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老头哦了一声,根本没看吴兴华,他为吴兴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心生暗气。停了会儿,低着头说:“先在王霞那里坐着吧。”
    “那安排哪个岗位呢?”吴兴华看老头好像同意他提出的方案,紧接着问到。
    “等等看吧。”老头说得很随意。
    吴兴华阴白老头的意思,也就是暂时不安排岗位。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吴兴华从来不反对老头的意见,你反对也没用,老头就靠这拿手的一言堂和唯我独尊的功夫行使着教育处的点点权利。对老头的安排,吴兴华轻轻地说了声行,马上转了话题:“文件还需要曹处长尽快处理下,许行长要得急,要不是您出差,该是昨天送过去的。”。
    老头马上正了正立在鼻尖上的眼镜,拿起吴兴华刚才给他的文件,稍稍一看,马上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吴兴华:“没什么问题,编辑规章制度,于公于私都是好事,我们不能耽误许行长审批。”
    吴兴华阴白老头的做派,处里拟的文件常常会在他这里呆上若干时日没有批复。下级等不住了来催要,往往还被他批评的一塌糊涂,什么标点了、言辞语气了、逻辑关系了,诸如此类,下级草拟的文件他好像从来没满意过。以至于下级没有一个认真拟文件的,常常是草草起个纲拿给老头看,任凭老头提意见,然后再按老头的的意思写就是了,目前教育处就是这么一个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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