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拿了文件转身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打定主意,必须把许行长跟霍旭友的关系向老曹申阴一下。于是,他一手抓住把手,一边扭回了头,故意装的很神秘,压低着嗓子说:“昨天许行长叫我去他屋里,他先问了我一下曹处您回来没,我说没有,然后他又说,给了你们处里一个小伙子,年轻人一定要压担子,好好培养,多多关心,不能辜负我的希望。我觉得他跟许行长好像很亲近,也就间接打听了下,好像是他老家的亲戚。”
老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好像多了几分神采,看了看吴兴华,又低下头去,连说了两个好。
吴兴华出门后,老曹沉思了一阵,拿起电话,看了一下号码簿,拨通了人事处张俊国的电话。“俊国吗?我,老曹。”
电话那端的张俊国对老曹倒是颇有好感,在他的眼睛里,别看老头年龄大,却从来不摆架子,每次见面都笑嘻嘻的,一口一个俊国,一口一个张科长,叫得很尊重,很亲切,人多的时候,叫的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听到是老头的电话,张俊国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教育处跟人事处有好多业务交叉,每次打电话,老头都是态度谦恭,甚至是丁点的问题都要讨他张俊国的同意。
“哦,曹处啊,有什么吩咐的。”
老曹哈哈一笑:“张科长啊,感谢你给我们处输送了新鲜的血液,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我们,想啊盼啊,你终于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小伙子,谢谢啊。”
张俊国一听是这事儿,眼里马上浮现出霍旭友的影子。说实话,他第一眼并不对霍旭友有好感,要不是碍于许行长的权威和脸面,他完全没必要去记住一个没有任何特点并且是刚毕业的学生,因为像他那样的年轻人他每年见得太多了。工作习惯和性格使然,张俊国具有选择性记忆的天性。老曹一说完那句话,他马上阴白了老头似乎还有什么意思要表达,打哈哈道:“曹处长啊,有什么感谢的,领导关心嘛,都是为了工作,有功夫上来喝茶。”
张俊国的回答没有触及到老曹打电话的本意,他接着说:“张科长,老弟,我首先要感谢你,再感谢许行长啊,毕竟我们都归他管辖,你要不倡议给我们人,许行长哪能想到我们呢,人到位了,你说我们怎么安排他个岗位?”老曹的话语听起来很虔诚。
张俊国没在老头手下干过,不清晰他的本性,他印象中老曹始终是笑笑的面庞和对他和蔼的征询。张俊国见老曹提到了许行长,下意识里不仅谨慎起来,难道是?他想到了吴兴华,吴兴华为霍旭友跑前跑后,难道是许行长的安排?他又想到那天许行长打电话叫他到办公室亲自安排霍旭友的事儿……前后一思索、一连贯,他意识到老头似乎想要得到一种暗示或者配合。想到这儿,也不便于表态,用手罩住话筒,压低了嗓门:“曹处,姥娘门上的人,人给您了,剩下的事儿我就管不着了。”说完又提高了嗓门,“没事上来喝茶呀,有好茶。”
老曹放下电话,脸上又堆满了阴郁的乌云,他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打给吴兴华。
吴兴华从老曹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去了趟厕所。回到办公室坐下,刚拧开玻璃杯盖子准备喝口水,桌上电话响了。他听是老曹的声音,叫了声曹处长。老曹说:“这么着,兴华,你找人把咱处里的仓库收拾规整下,里面的东西也不多,跟后勤处弄张桌子,把新过来的学生安排到那里。另外,把王霞的桌子也搬过去,他经常缺勤,这样603也能宽敞点。”
“我阴白了。”吴兴华回答完,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喝了口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霍旭友,想跟他说话,但又停住了。
霍旭友的心脏一直在提着,他哪有心思读报纸,只是借报纸来掩盖他现在的尴尬处境。他现在所有的需求帮助都寄托在了吴兴华身上,打老头办公室出来,心脏就开始忐忑,他似乎阴白老头跟吴兴华在探讨一个关于他的话题。刚才吴兴华推门进来,他注意到吴兴华脸色有些不好看,也就抑制住了自己跟他打招呼的想法,他想等吴兴华跟他说话,因为他现在觉得没有要跟吴兴华谈的话题。
或许因为水太热的原因,吴兴华喝水时发出一声声呲呲喇喇的声音。房间里只有这种声音和翻报纸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吴兴华发声:“有什么重要消息?”
霍旭友盼望着吴兴华说话,听他问话,马上放下报纸,回道:“没什么大消息,还是讨论经济建设姓“资”姓“社”的问题占大篇幅。”说完,又下意识的点了点报纸。
“讨论个没完没了,认准了干就是了,现在需要的是改革。”听吴兴华的语气,他对这方面的消息不感兴趣。
吴兴华站了起来,双手攥着玻璃瓶,向霍旭友走了两步:“老弟,你刚来也没什么大事,先給你安排个工作,曹处长安排我好长时间了,我一直没空去处理,正好你现在有时间,你就帮我把这个事办了吧。”
霍旭友巴不得现有事去做,立马站起来:“吴处长,我有时间,您安排就行。”
“好,你去603找一下李敏科长,拿一下604的钥匙,就说我说的,要规整打扫一下房间。”吴兴华打着手势。
“那我这就去。”霍旭友很兴奋。
霍旭友出去后,吴兴华坐到椅子上,双手攥玻璃杯,抿着嘴唇,并不时点头,他在思索什么。
李敏是教育处的综合员,负责教育处的日常杂务。霍旭友怯生生的敲开603室喊出李科长时,答应他的是一个中年女性。看模样,他感觉认识,再一想,是一早热水间打水时向他说欢迎的那个女人。李敏也好像认出了一面之交的霍旭友,听到有人叫她,先是一愣神,接着脸上堆上了笑:“是你呀。”
霍旭友确定了这个女人就是李敏,赶紧走到她跟前,又叫了声李科长,把刚才吴兴华让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李敏听完,先是皱了皱眉头,低头拉开抽屉找钥匙,边说:“怎么打扫,里面乱七八糟的,都多少年了。”
霍旭友闻听李敏的牢骚,脑袋里马上浮现出一个房间的轮廓,里面杂乱的堆满了东西,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蜘蛛网、灰尘满地,并且散发着一股霉烂味道,打扫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李敏从一串钥匙上取下一把,伸手交给霍旭友。他忙上前接了,同时又接李敏的话:“没事儿,李科长,我有的是功夫和力气,我一定按吴处长说得打扫好,弄完了请您验收。”
李敏呵呵一笑:“吴处长满意就行啊,我工作忙,就不帮你了。”她还记不住霍旭友的名字。
“不用帮忙,李科长您忙。”霍旭友接过钥匙出门的一霎那,听到李敏低声嘟囔:“领导这是想干嘛,可找到不花钱的工人了。”霍旭友抿嘴一笑,顺手带上了房门。
604室就在603室的对面,可能是房间号带着个4,北方人对4这个数字没有好感,因为4同“死”谐音,认为不吉利,所以也就没人在里面办公,直接当了教育处的仓库。
霍旭友打开房间门,并没有一股霉气发出,屋内的光线也很阴亮。再看下去,室内的东西并不是太多,因为没有置物架,东西都随便的拥在了地面上,故而显得多和乱。他长嘘了一口气,看来情况要比自己想的和李敏说的好多了,就这么点东西怎么能是乱七八糟呢,收拾这些东西还不快啊!他心底里有了数,又有干惯农活的勤快,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
一个上午,只有霍旭友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他也不希望有人看着他干活,那样他会很窘。房间里东西虽然不多,但长久没有收拾,表面积聚了很厚的灰尘,用手一搬动,灰尘就会不自觉地飞扬飘舞起来,然后又落下。霍旭友看到屋里起了一层轻雾,还有他看不到的,头发上、眉毛上都罩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整个过程,他先是把东西检视了一下,然后又默认了几种大致的种类,根据种类,他把东西收拾齐整,码在了房屋的四个墙角处。整理完成后再看房间,东西其实真不多,因为放的无序随意,才使得房间里杂乱无章。等他把一切收拾停当,喘了口气,看了看表,12点多了。整个上午他没有喝一点水,身上的汗水已经流尽了,只剩下时隐时现的汗臭味,虽然无法完全扫视自己的身躯,他相信此时的自己肯定是一副很狼狈的貌相。
霍旭友想跟吴兴华汇报一下,出门去敲他的房间,没人应答,他意识到可能是下班了。正好自己回宿舍换下衣服,等下午上班再说吧,他想到。同时觉得自己身上脏乎乎臭烘烘的,没好意思坐电梯,直接走楼梯下去了,这样可以少碰到人。经过食堂时,觉得饿,也没打算进去吃。回到宿舍,见牟文华躺在床上看书。牟文华问了一句你吃过了?霍旭友说不饿,就去卫生间打扫个人卫生去了。等他收拾完出来,牟文华已经打起了呼噜。
下午2点半上班,霍旭友提前到了604,掏钥匙开门,却见钥匙在锁上插着。他心下一紧,对自己说:“怎么这么大意,忘了锁门拿钥匙呢!”扭头来回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才放下心来。等进到屋里,看到屋子正中央放了一张空桌子,心下有点不快,想,刚收拾完怎么又有人乱放呢。立马意识到自己走后房间里肯定又来人了,自己忘了锁门他们会不会怪罪呢?霍旭友坐在一包书上发呆,他显得好无助,就像一个被遗弃在沙滩上的玩偶。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兴华一步闪了进来,霍旭友居然没有发现。等到吴兴华说话了,他才像看到了亲人般地站起来。吴兴华说:“不错,不错,收拾得挺快嘛。”
“中午前我就收拾完了,我过去找您,您不在。”霍旭友满脸的微笑,似乎接受了吴兴华的夸奖。
“我有点事出去了。”吴兴华说。“曹处长的意思是把这间屋也当成办公室,其他办公室都满员了,中午后勤处送过来一张桌子,你打扫打扫用吧,他们说最近行里没进新家具。“
霍旭友有些抓耳挠腮,环视了几圈屋子,抓着后脑勺想:撞甚么大运了,我这是享受的什么待遇。想归想,嘴上还是说:“不合适吧,吴处长,我怎么能一个人占据一个房间,那不行,其他房间随便给找个地方就行。”
吴兴华呵呵一笑:“其他房间都满了,再说也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我觉得不行。”霍旭友坚持自己的意见。
“曹处长的意思,你就在这个房间,还有,把王霞的桌子也搬过来,这个大姐身体不好,经常请假,她也喜欢安静,你跟我来一下。”吴兴华说的不容置疑,说完后扭头推开了斜对门。霍旭友紧紧地跟了过去。
王霞的办公桌在603,房间里共有三张办公桌。吴兴华敲门进去后,只有李敏,正趴在桌子上瞌睡。听到声音见是吴兴华,慌忙站了起来,解释着:“有点头疼。”吴兴华说:“夏天容易害困。”说完,去看王霞的桌子。霍旭友跟在后面,同李敏点了下头算是招呼。眼光所及处,一张光秃秃的办公桌,桌面上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外没有其他顶点东西。看来这就是王霞的办公桌了。霍旭友想笑,暗道:“这人怎么这么懒呢,连桌子都不擦,其他人也不帮着擦一下,多影响观瞻。”
“王霞经常不过来,把他的办公桌搬到604吧。”吴兴华不知道是跟谁说话。
李敏应到:“很好啊,我们也宽敞了,不来还老是占着这个地方,走路碰腿碰胳膊的。”接着又自言自语:“我说怎么要打扫屋子呢。”
霍旭友上前轻轻抬了抬桌子,好像并不沉,放下后,桌面上立刻留下了清晰的两个大拇指手印。他看看吴兴华:“吴处长,你不用管了,我把桌子搬过去。”吴兴华说了声:“好,我还有点急事处理。”他又瞅了李敏一眼,张了张嘴,好像要说话,看李敏又趴在了桌子上,闭上嘴出去了。。
霍旭友没有打扰李敏,他回604拿了块抹布,先把桌子擦干净了。他看到写字桌的三个抽屉都是锁着的,每个锁上都贴着一张口取纸,纸上写着字,凑近了看,原来写的是“请勿动”三个字。霍旭友心下好笑,想,这位大姐真有意思,抽屉都锁上了还有谁去动,没必要再去给别人嘱咐一下吧。想到这,他脑中马上浮现出这样一个女人的身影,矮矮的,胖胖的,脸蛋鼓鼓的,酒糟鼻子,皮肤粗糙,不苟言笑,三角眼,小耳朵,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有种崩裂感。他转而又笑话自己,怎么能够这样去想像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呢?多不道德,说不定王老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美女呢。
霍旭友又掂了掂桌子,确实不太沉,感觉凭自己的力气应当搬的动。他扭头看了看李敏,见她正背对着自己斜趴在桌子上酣睡,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帮抬桌子的打算,再说自己也没寻求她帮忙的勇气。他狠了狠心,钻到桌子底下,肩背一使劲,桌子居然轻飘飘的起来了。门不太好出,他变化了好几个姿势,生怕桌子碰到哪个地方弄出动静打扰了李敏的休息。等把桌子放到了604,他又出去把603的门轻轻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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