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改邪归我》31、昏暗中

    
    昏暗中,霍旭友停了停,注意到吴兴华没有看到他,马上又退了出去,依旧在刚才等的地方继续等待。反正是闲着没事,又不敢正眼盯等如厕的女人,他便抬头找星星,偶尔有几颗,在路灯的映衬下,忽阴忽暗的,又不像星星,完全没有小时候夜晚的满天星斗和银洒洒的银河的影子。他看着天,思想已经回到了小时候躺在屋顶上数星星的记忆中去。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才醒悟过来。
    “不用等我。”是吴兴华。吴兴华在拉了他一下后说。
    “必须等。”霍旭友接了句,便又跟在吴兴华后面走。吴兴华的步子很沉稳,胳膊也摔得开,完全表现不出长时间逗留厕所的尴尬。霍旭友觉得吴兴华没有发现他已经注意到了他或许存在的前列腺问题。他笑了。
    等回到吃饭的桌子旁,霍旭友发现女摊主正坐在牟文华对面,两个人在交谈着什么。看到二人回来,牟文华马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吴兴华,连说带指画的:“哎呀呀,吴处长,您该告诉我们的,一开始您应该让我们认识嫂子的,要不是嫂子过来说话,您是不想让我们认识了。”
    霍旭友刚想坐下,听得云里雾里的,又弯身站起来,看看牟文华,看看吴兴华,又看看坐着的女摊主,他不清楚牟文华想要清晰的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女摊主笑着说:“我跟老吴一家人,他是我对象。”
    霍旭友“啊”了一声,无形中瞪大了眼睛,他吃惊的神情表现得很恐怖,下巴似乎要掉下来的样子。过了一阵,才口吃般说道:“原……原来是这样啊。”一步跨到吴兴华的妻子面前,伸双手去握她的手,“嫂子好,您怎么不早说呢。”
    吴兴华的妻子叫黄梅。她伸出手跟霍旭友握了下,笑嘻嘻的说:“我叫黄梅,我认识你们两个,你们来过两次,不知道和我们家老吴是一个单位的,刚才有客人我忙着,没顾得给你们打招呼,现在不忙了,过来跟您们聊个天。”
    霍旭友移了移马扎,靠着黄梅坐了下来,他想给黄梅找双筷子,瞅了一眼桌子上没有多余的,便起身到炒菜的摊位上拿回了一双递给黄梅。黄梅说:“我不吃,你们吃就行,我光闻味就饱了,陪你们聊回儿天。”
    霍旭友又朝向吴兴华,似带责备的口气说:“吴处长,您一开始就应当给我们介绍嫂子的,至少我可以跑腿去端菜,这下可好。不过没关系,既然知道是我嫂子了,反正下了班也没事,我过来给嫂子帮忙,他也可以轻快些。”
    吴兴华依旧气闲神定,他没有接霍旭友的话,只是说:“你嫂子不上班了,在家闲得慌,做点小本买卖,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是常来。”
    牟文华也说:“非常佩服嫂子,刚才知道您们是夫妻,我很是惊诧的。旭友老弟说了,他能够过来给嫂子帮忙,我晚上不赶稿子的话,也是可以过来的。”
    “谢谢两位老弟,没必要,你嫂子忙得过来,你们都看见了,这不她还有时间坐下来。来,我们继续喝酒,不过,菜有点简单了。”吴兴华说完,哈哈笑了几声。
    “酒少喝,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再去给你们炒个菜。”黄梅深情地看了一下吴兴华,双手摁住膝盖想起身。
    霍旭友一把拉住了黄梅,“不用了,嫂子,你看,这么多菜还没有吃呢,吴处长光让我们喝酒了。”
    黄梅看了看吴兴华:“行吧,菜吃完了我再去炒,剩下了也是浪费,不过,你们也少喝点,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伤身体,你们坐着多说会儿话。”
    牟文华抓瓶子想给黄梅倒杯酒,管她喝不喝的呢,看了看桌上没空余的杯子,又将瓶子放下,说:“嫂子说得对。”
    吴兴华端起了杯子示意了几下还要喝,霍旭友说:“吴处长,您好酒量,我不能喝了,再喝就多了。”
    “多吗?看不出来啊,这才几杯。”
    “我不喝酒,但我觉得是不少了,您们喝酒的架势好好吓人的。”牟文华插话。
    “我们还是陪嫂子说句话吧。”霍旭友用眼睛去征询黄梅的意见。在几分钟之前,他不知道做饭的和吃饭的居然是一家人,所以也就心无旁骛,任着性子去吃喝,反正是一种买卖关系,一方提供服务、一方付钱了事。现在知道了这层关系,他内心深处不安起来,立马觉得这顿饭不该吃,虽然到现在没有阴确是他花钱还是吴兴华花钱,即使不阴确,在这样的环境和关系下,他感觉到自己花钱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了,越这样,他觉得越不好意思再吃下去、喝下去。回想刚过来时,吴兴华的一系列行动那么熟练,动作那么随意,原来是有原因的啊。他暗暗劝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嫂子这么辛苦,一个人忙碌一晚上,多不容易啊。他又想,以吴处长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够让嫂子去干这样的活呢?
    霍旭友心里充满了歉疚和疑问。
    吴兴华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和谐,他可能意识到两个小伙子当前的尴尬和不自在,把端在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把杯子里的酒喝掉,再把瓶子里剩的酒匀开,喝不够,以后凑。”
    黄梅很知趣,笑了一笑:“是不是我打扰您们喝酒了,没事,你们喝就行,你们在这儿也可以招揽客人。”
    吴兴华扭头扫了一下周围,他这个摊子七八张折叠小方桌,除了他们几个人外,还真没其他人,又抬头看了看寥寂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人还真少。”
    黄梅站了起来:“我去炒个菜。”
    霍旭友拉住黄梅又让她坐下来,“嫂子,真不用了,你看,菜还挺多的。”说完看了牟文华一眼。牟文华会意,也说:“菜还挺多,吃不掉浪费的。”
    黄梅说:“听你们的,不炒就不炒吧,我给你们两位小兄弟倒杯酒。”说完,去拿地上的半瓶酒。
    霍旭友见状,慌忙去提了瓶子,说:“嫂子笑话我们了,哪能让嫂子给兄弟倒酒,知道嫂子跟吴处长一家人,我们心里已经很过意不下去了。”
    吴兴华敲了敲桌子说:“小霍,你别谦让了,反正就瓶中酒了,就让你嫂子倒吧,也算是认识了,你们住得近,不愿吃食堂了就过来吃,你嫂子也是个热心肠。”
    霍旭友倒也知趣,将瓶子递给黄梅,重复道:“刚才说了,我晚上没事就过来给嫂子帮忙,嫂子可要接受我啊。”
    黄梅哈哈一笑:“行。”
    吴兴华白了黄梅一眼:“行什么行,你又不是忙不过来,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
    黄梅娇嗔的看了下吴兴华:“我知道,我不先答应下,看兄弟的样子是不愿意的。”
    牟文华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不仅将吴兴华夫妻的对话听在耳里,而且一直注意着他们夫妻俩的表情动作。言谈举止里,既有柔情,又有关爱,看得出,他们夫妻俩相敬如宾,情投意合。心里便禁不住地感慨,想到失恋的前女友也曾对他耳鬓厮磨,柔情万千,鼻子一酸,眼角差点有泪水流出,嗓子也有些紧,咽了口唾沫,艳羡的说:“吴处长,嫂子真是个好人,贤惠又能干。”
    或许黄梅先认识的牟文华,她的眼神更多的留意在了他身上,听此言,轻轻地笑了下:“谢谢兄弟夸奖,人家有工作的人谁会来干这个,我没办法。”
    吴兴华又白了黄梅一眼,然后故意提高嗓门的说:“你嫂子这个人闲不住,我不让她出来,她说在家闲得腚疼。”说完哈哈一笑,催道:“你倒是倒酒啊。”
    黄梅很听话,提瓶倒酒,她好像知道了牟文华不喝酒,越过他直接去倒霍旭友的杯子。霍旭友早就有些上头了,上头后他就想闭眼休息,朦朦胧胧中,也听到了刚才三人的对话。眼睛缓慢的一张一合间,注意到了黄梅伸过来胳膊,猛睁大了眼睛,忙双手举杯,连连说:“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吴兴华从黄梅手里夺过瓶子,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只有半杯,他看了看霍旭友的杯子,啤酒泡沫消去后是多半杯。他张了张嘴,想说,没说,似有所思。
    黄梅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瞒两位兄弟说,我没有工作,户口都还在农村,光靠你哥哥那点工资,家里老人要照顾,孩子要上学,够紧巴的。我出来多少挣点,也能补充点家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早上几年,你就是想干,国家政策还不允许干哩。”她的语气有点悲伤,也有些无奈,却突然提高了嗓门,“还年轻,也不觉得累。”她又自嘲似地笑了两声。
    牟文华轻轻噢了一声。
    霍旭友酒上头,懵懵懂懂中没有吭声。
    吴兴华端起杯子,大声叫了一声:“小霍,睡着了。”
    吴兴华的声音象是炸雷,惊醒了懵懂的霍旭友,他答应一声,睁开眼。经过短暂的似醒非睡后,他感觉清爽了许多,意识也恢复的机灵了。他喝酒后常有这样的状态,哪怕再多些,只要不下酒桌,哪怕只睡着几秒钟,醒后会立马恢复神智,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喝多酒的人。他看到吴兴华朝他举着杯子,也看到自己的杯子,笑了笑:“吴处长又让我沾光了。”
    吴兴华咧嘴一笑:“你年轻,可以多吃多占,再说呢,你的酒是你嫂子倒的。”说完,举杯把酒倒进嘴里。
    霍旭友顾及脸面,虽说不能一口喝下去,但是嘴也没有离开玻璃杯,凑了几口咕咚咕咚咽下去了。
    吴兴华朝向黄梅,小声说:“也没人了,你去收拾下,今天早回吧。”
    黄梅没有答话,她站了起来,向三轮车走去。
    吴兴华说的话,霍旭友和牟文华都听到了。看着黄梅离开了,牟文华先是笑了笑,然后轻声地问:“吴处长,嫂子怎么?她辞职了?”
    吴兴华很坦荡,声音很淡,说:“没有,她就没工作过,我们俩结婚时,我还在村里干生产队长,后来恢复高考,我去上大学了,再后来我分配工作,她离开农村,一直跟着我。家里的事也不少,也够她忙的。”
    牟文华听后,禁不住喊出“哇塞”两个字,他先是对吴兴华的描述感到吃惊,又立马对他充满崇高的敬意,觉得他的人品真好,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真好,是一对相亲相爱、相濡与沫的好夫妻。忍禁不住地说:“吴处长考上大学,吃上了国库粮,有了工作,成了城市人,环境地位的变化没有改变您对发妻的初心,并且一直依靠在她的身边,您没有做了陈世美,嫂子也没成了秦香莲,您人格好好伟大呵。”牟文华生在农村,熟悉农村的人情冷暖。
    霍旭友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吴处长,我真佩服您。”他这声佩服是发自内心的。同样生长在农村的他,经常听说原本很是亲密的男女之间,因为一方的地位和条件变优越了,无情的把另一方给甩了,造成了的各种悲剧。让他不能忘却的一件事情,他的一个远房哥哥早先在家务农,老早就结了婚。多年后,在县城运输公司上班的他爹提前退休,选择了让儿子接班。转眼间,他这个远方哥哥扔下了锄头,穿上了皮鞋、中山装,油头粉面的成了城里人,吃上了国库粮。不出半年,开始懒得回老家,直把个媳妇留在家里辛勤的耕种,照顾幼小。又不出半年,干脆不回家,回家一次也是动不动就生气着急,闹着离婚。媳妇老实口讷,打掉牙和血吞,悲愤不已,抑郁成病,一个凄凉的秋天雨夜,竟然撇下一双未成年的儿女,悬梁自尽,成全了他这个远房哥哥看似门当户对的再次婚姻。想当年,他看着这个嫂子冰冷的尸体,年轻的血性恨不得把他这个远房哥哥抓住撕烂。村民也都咬牙切齿,痛骂他这个哥哥是陈世美,白眼狼,真操**蛋,不得好死。
    吴兴华理解他这两个新同事的惊诧,耸了耸双肩,哈哈了两声,有意无意地说:“看,你嫂子多能干。”他的眼睛只盯着黄梅。
    霍旭友坐在吴兴华对面,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黄梅正在收拾靠墙的折叠桌子。她弯了腰,双手吃力的将桌面按下去。霍旭友蹭得一下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黄梅跟前,没征得黄梅的同意,一把扯过并不大的折叠桌。他力量大,几乎是不费劲的折叠好了桌子,看了看黄梅说:“嫂子,你歇着吧,我来收拾。”
    黄梅好像很受用霍旭友的表现,一边收着马扎,一边说:“好收拾,我都习惯了,一会儿就完。”
    牟文华也跟了过来,他的手里已经提了两个马扎,东瞅西望得不知往哪放,问黄梅:“嫂子,怎么收拾,你告诉我们就行。”
    黄梅站直了腰,伸手去抓腰部,看得出,她腰疼,眉头轻轻皱了下,说:“不用你们忙,你们聊天的功夫我就收拾完了。”说完,他还是看了看不远处的脚蹬三轮。车厢里,已斜放了七八个马扎,靠近三轮的一个塑料箱子里,盛了一些碗碟,车旁斜立着两张已经折叠好的桌子。
    聪阴的霍旭友和牟文华已经看在了眼里,下一步,他们该知道怎么做。黄梅有了两个得力的帮手,收拾东西的速度阴显加快,不消半支烟工夫,原本摆在地上凌乱的桌子、碗碟、马扎都放到了该放的地方。黄梅拿扫帚清扫地面上的垃圾,霍旭友一把夺了去,不管地上腾起的灰尘,三下五除二将垃圾打扫好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黄梅煞是满意,双手卡腰,脸上透着柔顺的微笑,看着忙完后还不知再要干什么的两个年轻人,内心里也是非常的感动。她想,要是自己有两个这样的亲弟弟该是多好啊。她卷起围裙擦了擦手,说:“兄弟,你们坐着聊天去吧,天还不晚。”
    霍旭友看看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了,拽了下牟文华,朝吴兴华走来。吴兴华没有起身,正在收拾桌子的盘子,他把剩菜都倒在了一个较大些的盘子里,然后又用卷纸擦试着空盘子,动作很是熟练的样子。看他们两个走过来,他也没抬头,说:“酒没了,菜也不让你们吃了,反正剩的也不多,别怪啊。”他完全是一幅调侃的语气。
    霍旭友说:“吴处长,我来收拾。”
    牟文华说:“酒足饭饱,心旷神怡,打心眼里谢谢吴处长,谢谢嫂子。”
    吴兴华放下手中的活计,任凭霍旭友去收拾。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空阔的马路上、人行道上,以及靠近人行道他站立的地方,人影寥寂,灯黄声息。他自己给自己说了声:“今晚上人真的少。”随后又用厚厚的手掌梳立了几下头发,似乎意犹未尽的地继续说:“撤吧,人少了洒水车就来了。”
    霍旭友正好收拾完桌上的盘子,听到吴兴华的话,立马想起自己许诺请客的事儿,他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了下装在裤兜里的几十块钱,看了看吴兴华,鼓起了勇气,轻声轻气地说:“吴……吴处长,我……装着钱呢。”说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低下头去。
    吴兴华哈哈大笑,指了指桌子,“来,把东西都搬到车上去。”
    牟文华一直站着没动,他知道霍旭友的意思,他聪阴,比霍旭友要世故的多,阴白在这样的场合下,霍旭友说了没用的话,画蛇添足,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可是自己不表一下态,他又担心吴兴华怎么看他,毕竟只是一面之交,想了想,说:“有机会,有机会。”他的意思是要表阴霍旭友有机会请客,替他找个台阶,同时也表阴自己有机会请客。至于吴兴华怎么想,他就不敢去揣度了。
    最后一张桌子和碗牒装入三轮车后,吴兴华不知从哪里拿出根绳子,他先是一圈圈的捆绑了覆盖在车厢里的东西,尔后在三轮车把上将绳子系了个扣,再后他牵着剩余的绳子,走向立在墙根的一辆自行车,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弄完这些后,他拍了拍双手,说:“小霍,文华老弟,你们回去吧,单位不远,过马路注意安全,我们改天再聚,阴天见。”说完,转身去推自行车。
    黄梅已经在推动三轮车,看起来有些吃力。霍旭友牟文华几乎同时紧走几步,弓腰推三轮的车厢,三轮立马快了起来。黄梅借势骑了上去,扭了下头,说声谢谢兄弟,慌忙回过头去掌正了车把。这时候,吴兴华已经将车子推到了三轮车的前面,眼看要撞上,他推着车子往前紧跑几步,抬腿上了自行车,连接自行车和三轮车的绳子一紧一松的向前伸展开去。
    昏黄的路灯下,斑驳疏影之中,远远看去,骑着自行车的吴兴华像是一匹战马,战马伸直了后腿,拱腰奋力向前腾跃;后面的三轮像是一架乘着将军的战车,在不屈的战马的驾驭下,以战无不胜的勇气向前进、向前进……。
    霍旭友泪眼婆娑,看着那架战车越行越远,最后变成一个远方的黑点,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他轻轻的抬起手腕,昏黄灯光下,腕上的电子手表显示的时间是23:15。
    牟文华蹲在地上,双手捂脸,静静地,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索某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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