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第六十一回 乞巧不巧落荆钗

    
    柴氏被抄家,箱开柜破,所抄家资,约略有:绸缎、纱绫、羽缎、黄缎、莽缎两万卷;珍珠、翡翠、赤金六箱;淡金、潮银九千两;房契、债券、田契、庄子两箱笼;其余珍物如枷楠寿佛、金玉器具、云狐筒子、黄白狐皮、黑狐皮等,不计其数……
    柴氏那厢翻天覆地、城门失火,殃及赵氏这厢,人心惶惶。赵访陌虽对人间富贵荣宠不甚在意,却在意着他和芷兮的姻缘,当初,赵老太太答应将芷兮嫁过来,唯一的条件,不过是柴氏封爵,让她的两个孙女也能备享荣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月婳赵家也能沾上柴家的光彩。
    现在,可如何收场?
    赵访陌大步流星,走进吴府,也不等通报,直接闯入了骨错在的关雎殿,刚入院门,却见骨错和荆芷兮双双跪在正院中间,双手高举,一人手上举着一册《孝经》。方才还急火攻心的访陌,见此情景,竟不知火该从何发起了。
    “你来了。”骨错面色平静,似乎早料到了他会来。
    赵访陌心疼芷兮,上前去拉她起身,芷兮倔强地不起,只是说:“你是王爷之子,就当我们跪迎你,你也当得起。”
    这时,早有吴府的丫鬟去报了主屋的吴母,吴母知有贵客造访,也便下令免了骨错的家罚。那丫鬟忙忙来关雎殿传令:“夫人说,少爷可以自在了。”
    吴骨错这才如蒙赦令,站了起来,随即伸出一只手来,去拉芷兮。芷兮并不搭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却久跪腿麻,一时没有站稳,还是靠骨错扶住了她。
    赵访陌看他们一番同甘共苦的样子,免不得心酸,冷冰冰地向骨错质问:“你明明知道,柴氏的爵位,是父亲和我费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从皇帝那求来的,这才多少日,你就拆了我的台?!”
    “你如何便咬定了是我所为?”骨错见他气势汹汹,试图跟他讲道理,平他之怒。
    “不是你前些时日,自己私下告诉我,你曾答应皇帝为他再剪荣王一翼么?谁不知道柴氏是父亲扶植的。你便找他下手。”赵访陌硬生生地答复他,想起骨错事先便通知过他,现在反倒觉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若真害你,何必提前告诉你?皇帝忌惮荣王四处布暗谍,结私党,非一日两日,你兄长的婚礼,何以让你家跟贾家结下了死敌,你还不吸取教训。我事先告诉你,我在查,要剪荣王的羽翼,荣王府便该起码知道收敛些许。”骨错一五一十说道。
    “你若真心助我,何必非要找柴氏下手,你知道月婳赵家老太太,要我拿柴氏封爵当纳采礼,才肯将芷兮许给我。我如今婚娶六礼,过了五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哪一项赵老太太不是百般刁难我,好容易熬到‘请期’也定了,就差等到九月初一那日来亲迎了。你如今,让我怎么办?”
    “九月初一,是芷兮的好日子。你不信我会为你,你总该知道,我绝不会给芷兮找晦气。”骨错黯然地说。
    “你就是不想看着她嫁给我。”赵访陌赌气,大声喝道。
    “是!我承认,我就是不想!”吴骨错眼中,现出了无尽的痛苦,“但是,我也不会因此背地里去害你!你只看到柴家被抄出了无数绫罗珠宝,富可敌国,却不知道,我所查到的,他有私甲五千、武器两车,这些如果交给了皇帝,非但是他柴家,便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你荣王府和月婳赵家,都要背上谋逆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那,那些现在哪里?”荆芷兮听骨错说替荣王和月婳赵家,掩下了这些罪过,感激而又不免担忧地问:“如此,你可也是牵连其中了。”
    “无妨,我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凡人查不出。”吴骨错从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过什么,只要她无恙,他便安心:“只是你,还需回去提醒你父亲,你布在南郡五省的私造武器,趁早先收了,皇帝念及骨肉之情,尚不动他,若得寸进尺,我也替你遮掩不下。那柴氏被抄,实是他要往枪口上撞去,被贾家抓了把柄在手里,我看清了贾似道要御前告发,才早他说一句,也算应了当初‘替皇帝剪荣王一翼’的承诺。”
    “你藏到了哪里?”赵访陌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怒气已然再也不能发作,剩下的,还有感激。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生活,也可以藏身,可以鹤立鸡群,也可以销声匿迹。”骨错没有告诉他那是哪里,知道的多了,反而对知道的人危险了。骨错要护他身边之人周全,即便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凡不过的人,此心不渝。
    翌日,是七夕佳节。京城中设有专卖乞巧物品的市场,世人称为乞巧市,晚间尤为热闹。陈子规想带滇儿去逛灯市,滇儿却在穿针乞巧,为骨错缝制香囊。骨错不忍子规失落,将滇儿手中的针线,拿过来说道:“现成的人摆在你眼前,还乞什么呢”,滇儿硬护着,扎了手指,陈子规忙将她手指执在手中,放到嘴边帮她吸出污血,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滇儿禁不住骨错再三执意,跟着陈子规去了乞巧市,但见那市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车马雍遏,两人相敬如宾、客气而别扭地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各有所思。
    骨错一个人坐在关雎院中,扎灯盏。但见那灯盏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灯芯是将麻去皮后的麻秸缚成束做成的,竟与当初青狐离与在青囊里为岁芷亲手做的灯盏,毫无二异。灯盏点好,那案上便映出点点绰约的树影婆娑。
    他想起许多往事,心中眼中都是芷兮的影子,却见那灯盏上,也映出芷兮的影子来,飘飘曳曳,仙子一般,不免嘴角朝上一抿,苦笑自嘲:“我看你,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得久了,连灯笼上,都能看出她来。”
    “人家都趁着此节日,遇良缘佳人,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却真实是芷兮的声音。
    骨错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受宠若惊:“真是你来了。你平日总说怕背后流言,这样的日子,我不敢去找你。”
    “夫人今日欢喜,小丫头都放出去玩耍了,留下一个贴身的照顾,她现下要传你话,便派我来了。”芷兮说。
    “原来是这样,”骨错眼中的惊喜,又黯淡下去,他总奢想着芷兮自己对他有情,又注定只能失望,他便跟着芷兮往外走,顺势将做好的灯盏,递到她手上:“我知道你记不得,但这个,跟青囊里我给你做的那个,是一样的,你且留着,照个亮吧。”
    “咦,这里还有灯谜,”芷兮从那灯笼中,扯出一张纸条来,上书:无尺土之封。
    她凝眉,猜不透是什么。问骨错,骨错只答:我的心。也没解释什么。芷兮也不再问,看字面还以为他在叹不得志。
    去往吴娘子(即如今的吴夫人)殿中,途径芷兮住的未晞殿。赵访陌正坐在殿外夜露沾湿的石阶上,等着荆芷兮。待一抬头,却正看到骨错和荆芷兮,肩并肩,挑着灯笼,一步一移,情深意重地走来。她腕间挎着的绢纱竹挑灯笼,半青半红,恍得他的眼朦胧。
    “访陌…公子”荆芷兮不知为何,竟有意识地在他名后,加了敬称:“你何时来的,来做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过七夕,”赵访陌眼里笼着雾,他从荆芷兮的话中,感到了莫名的疏离,“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余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往院落外走。
    访陌的步履,踉跄,擦肩而过的背影,落寞至极,竟让吴骨错觉得,那不像是他曾经认识的活泼开朗的木落,倒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王府公子本人,淡漠而冷清。附于人身、掩盖人灵的木落,终归和荆芷兮体内的白芷兮一样,长大了,不再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每一分长大,都注定伴随着疼痛。
    访陌从芷兮身边走过时,一擦肩,身上随时随处带着的那支荆木木钗,划落到了地上。那是他想给芷兮的惊喜,如今却变成了飘散在空气中的访陌那心碎的心语:人都说,七夕之时,如果一个女孩收了一个男孩的定情之物,他们便会一生相随。
    芷兮弯下腰来,捡起那木钗来,待要叫住访陌还给他,却发觉,那个木钗,似曾相识。正是她于中皇山捡拾落花时,被凤凰木枝挂落的那支,只是木钗上面不知何时被雕上了一朵凤凰木的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访陌踟蹰挪动着脚步,往事被身后那遗落的丹凤雕花木钗再次勾起:那年,芷兮刚成人形,她走在青石板路上,一瓣一瓣捡拾被滇儿打落的凤凰花,又一叶一叶将其吹回树枝上,那凤凰花木的枝,挂落了她松挽云鬓的荆木钗,一瞬间,青丝散落,倾世红颜,落入了待修人形的木落的眼睛。
    访陌的眼中,划出一滴泪,哀伤、绝望:“芷兮,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当年不经意的善念,在即将修成人形的木落眼中,是怎样的存在:你的手,在将一瓣一瓣落花吹回凤凰木枝之时,你的指尖,是正轻轻拂过我的头发、我的额头、我的面颊、我的肩膀,我待出未出的人形,便隐在凤凰木内,望着你的美丽,感受着你的温柔。从那时起,你便俘获了我的全部的心,我抗拒不了你的容颜,忘却不掉你的柔情,你教我,如何在这世间,再去爱上别的女子?”
    “我可以为了你,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曾知道的瞎子、聋子、傻子,只要最终,你是在我身边,就好。”访陌心里的痛,在加剧,皱缩,折磨得他五脏俱裂:“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情浅缘淡,流言蜚语每一句都是你与他竹马青梅、成双入对,我不过自欺欺人、哗众取宠、强作姻缘,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对你的心,有多么多么的认真。别人说你俩才般配,我却苦念着你为我石径拾花,还有我为你立的媒妁之言,你青石板下的颜容,刻在我的心里,比这钗上的刀痕还要历历在目。只是,你的心只和他一起,这刻骨铭心的痛,我今后,该如何去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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