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第一百三十三回 所谓伊人溯洄寻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未若的那滴泪,落到蜉蝣的纱翅上,那晶莹剔透的翅膀,便扇动不起了,停在未若指尖的‘芷兮’,已经奄奄一息。未若将那芷兮化的蜉蝣,轻握在掌心,半拢手指,然后倏然腾空而起,向着麝熏殿外飞去。
    “他不能走!他是被定了罪的!”此刻集在麝熏殿内的六界生灵,皆是翘楚之辈,见方才被定罪的未若竟如掠过无人之境、明目张胆地逃离,群起而于其身后,追逐攻诘。
    眼见未若寡不敌众,便要被无数刀光剑影、灵光神力击中,恢复了修为的离与,箭步疾身,亦腾空而起,一飞而越过众灵,成了追在未若身后的第一个。
    “吾来擒他!众灵稍安,权且于殿内等候!”离与以少典帝的口吻,旋即转身,向众灵下令。众灵方才攻击未若而发出的、那些来不及收回的明光暗影,此刻如万箭齐发,悉数都击中在了离与一个人身上。亏得他一身浑厚修为,尚留命在。
    “傻瓜!你当殿上的,谁看不出,你明里说要追拿未若,实际上却是在,为他挡刀!你虽未必真为护未若,却也成了他逃走的帮凶了!”芍药是看着离与长大的,比起那个离与小时便疯癫失踪的狐后,或者刚出生便被从身边换走的白芷,芍药更似离与的母亲。她看着离与被万剑重伤,强撑伤痛,还要口是心非,蓦然转身,作去追拿未若和芷兮状,不由悲从心起:我知你是想,让他带着芷兮逃离这里,你不忍她,将死之时,还在审判台上,众目睽睽地被审视。
    果真,众灵那里那样好糊弄,离与方才转身,继续向着未若的方向追去,那身后的众灵,便反应过来,明白了其间的猫腻:
    “少典名为追拿,实为护送!”
    “他要放虎归山”
    “他刚才还对着那个垂死的蜉蝣,痛哭流涕,此刻怎会舍得去擒拿她,不过是纵容冥界少主,去想方设法救她罢了!”
    “诸位都错了,少典帝,还位给娘娘了,冥界少主,也于方才被褫夺了封号,他们两个,不过是为情所痴的少年,一唱一和、一曲双簧,就将我等老朽,都耍弄了,甩开了。”
    “既是如此,还不快快追!”
    ......
    众灵被这你一言我一语,撺掇挑拨,气愤得紧,众志成城,又要齐齐追去,芍药见状,凌波一步,似方才离与般,也越到了他们之前,怒喝一声:“我看,谁敢!”
    有不识花神者,望着那绰约纤细的倩影,听着这略带几分刁蛮的铜铃般少女音,兀自讪笑:“吆,从那里冒出来的美人,竟这般护着逃罪之未若?”
    花神闻言,蹁跹转过身来,露在那讪笑者面前的,那里是什么花容月貌的美人,倒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婆子模样。那讪笑者兀自怔吓在那里,大失所望,怅然索味道:“看背影,还以为是个妙龄女子呢?却原来长成这般模样,真丧气!”以为是美人,就搭讪,回头见是老妪就直道‘丧气’,可见得,这自称六界翘楚的位高权重者,也有登徒子的。
    “兄台!想必贵界,不常与天界勾当,竟不认识花神!”站在娘娘身边一直不动声色的冥界无常,笑话方才拿话调戏花神那生灵:“花神当年与我家少主未若,大战于凋敝殿中,入殿前,也曾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美人,只是凋敝殿,是诛仙殿,她能活着出来,已属不易,待出殿时,才成了老妪颜色了。”
    “听你这口气,她该跟我们一道,去追拿那畏罪潜逃的冥界少主未若,才是”被嘲笑的生灵,乃是魔界大荒使者,确实难得登天庭一回,这回来,无非是因为之前魔尊为了给自己造势,将魔界的有头脸的,都引去了休循山,休循论术后又一齐到了易士阙,候了一日又在朝天阙参加少典册封,最后又鬼使神差被软禁这麝熏殿候审,少典传令六界主事与判官来麝熏殿听审时,魔界的首领,也就只有大荒四境的使者没来了,故而被携来凑数,粗鄙蛮荒而来,显得尤为浅薄,现在又遭了笑话,故反唇相讥:“怎会反而多加阻拦?”
    众灵听他这一席话,确是孤陋寡闻的,不免都在心里有些窃笑,碍着魔尊的面子,又都敢笑而不敢言。无常之前嘲笑他,是因为他是魔教主事,现在听来,确是不懂事的,便将矛头指向魔尊道:“魔尊,没想到,堂堂魔界,竟也有这等‘超然物外’的清流啊。”
    魔尊觉得丢了脸,很是恼恨地踢了那大荒使者的腹部一脚,厉声臭骂他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谁教你来给我丢人现眼的!”
    那大荒使者,捂着肚皮,哼哼唧唧,敢怒而不敢言,只是觉得甚是羞辱,噗通跪地,央求道:“魔尊恕罪!”他自是不知道,天界的云彩,禁不起跪拜这般大礼,又开始天旋地动起来,被魔尊一把提溜着他后脖领,提将他起来,面红耳赤训斥道:“这里不兴跪礼!土包子!你是要害死我!”说着,竟将他,一甩,不知甩到九天云外那里去了。无论他到哪里,怕也不能明白,众人皆笑他,是为的什么?:花神此番拦阻,不是为未若,而是为离与!芍药当年之所以大闹凋敝殿,便是为的离与。芍药待离与,犹如亲子!这是六界皆知的事实,他却不知。
    众灵都没注意,这番闹剧,又为未若和离与,争取了许多功夫,此时,离与已经赶上了未若,与他齐肩御空而飞,左手将他右手掣住,质问他道:“你要将她,带去哪里?她都将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么?”
    “你阻我一分,她便少一分活的机会。”未若与少典怒目相视:“我的收魂锦囊,探知到,它有魂魄。我要带她去婆娑河。”
    “你胡说!”离与虽嘴上这样说,实际上他却宁愿相信未若说的是真的,他只是在找借口询问:“蜉蝣朝生夕死,生而褐绿,死而为红,一日之灵,哪里结得出魂魄?”说话时,他松开了手。
    “所以,我才要带她去婆娑河。”未若道:“孟婆婆,肯定知道。”
    就为了这渺渺如一线的希望,以公平无私见称的从前冥界少主,便愿意为她背负上‘畏罪潜逃’的罪名?离与这样想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这个与他有一半血缘相同、虽非素昧平生却于人间便有嫌隙的弟弟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在人间时,不是一直要置她于死地么?现在,为什么,居然是在想救她么?”
    “你若不是以为我在救她,那你刚才为何,以身挡万剑,护我们出来?”未若嘴边又划过那抹不易为人察觉的狡黠的坏笑,而这种笑,他之前只在对着芷兮时,才浮现过二三,现在,他对着离与这般,想来,也是顾及到他与离与同母异父兄弟的情谊了吧。毕竟,他孤独得太久了:“你这样为我这个罪人做帮凶,不是也想着让她能逃出生天么?”
    “她脸皮儿薄,素日里都不愿见许多人,不习惯在人前说许多话!”离与蓦然道:“我不想让她死去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审。”可见,之前花神所猜的,竟是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原来拼上身家性命,只图她‘死得体面’些罢了”未若喟然叹息:“想不到,昔日的狐族少主、少典尊帝--白离与,素以‘心机深沉、最是城府’而见称,也不过如此,怪不得,那般好骗!”
    “此话何意?!”离与捉摸不透眼前的未若,未若又怎是那种轻易让人捉摸透的呢,他深居简出、厚黑无情,以‘最公平的死亡使者’而得无私无欲之名,成了冥界黑暗的代名词。他和木落一样,喜欢玄色衣衫,却比长大成熟的木落,更为深沉而邃远,从某种意义上,他和离与,真的很像,只是离与更喜欢明朗的白色。
    未若没有回答他,只是又伸开手,看了看那只蜉蝣。
    “她的确没有魂魄,对吧?你并不是要带她去婆娑河救她,而是要杀她?对不对?可是,她都成了连魂魄都结不成、连一夕都活不过的蜉蝣了,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我再跟你缔约,你要的魂魄,我给你,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你放过她,再放她一次!”离与紧张了,那样沉静、遇事洒脱的离与,只要一想到有关芷兮的事,总会不自觉,而乱了方寸。这便是关心则乱吧。
    未若一听这话,便知离与误解了他的意思,“傻瓜!之前在人间为骨错时,你便是这般好骗!这般迫不及待,一听说我要取她性命,便问我什么条件可以救她,我说我要你的灵魂,你思考都不思考,随口就答应了。现在,我刚说了一句你好骗,你又以为我要取她性命,依然是这般迫不及待,要将灵魂卖给我,且不说你那个花神婆婆,会不会再找我来讨,便说,你有多少灵魂可以典当?又有多少躯体,可以为多少女子背罪责?我看你还是先为你的含念,去赎了罪,再来跟我讲交易为好!”
    未若一语双关,言下之意:你负累太多,牵挂太多,而我,孑然一身,我比你,更能护好她。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未若可真的,能找回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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