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启再次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朗声道:“诸位放心,小子一定殚精竭虑,绝不敢辱没祖先的英名和家族的威风。”
“这才是有志气的好少年嘛!这一下,不但大鲧放心了,我们这些当年为了大鲧鸣不平的老朋友也都放心了……”
彼时,血脉喷张的姒启一点也没有去想过,为何祖父的朋友忽然就这么多了。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祖父真是死得太惨太冤了,要是高阳帝在世,一定要找他报仇雪恨,只可惜,高阳帝早就死了。
他愤愤地想,这高阳帝,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可是,高阳帝死了,白衣天尊还活着。
那个故意把自己的祖父的尸首抛在羽山的表面,断绝了祖父最后一丝复活机会的白衣天尊还活着!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他还是自己的大仇人之一。
此时,万国大会上的种种情形忽然浮现眼前:百里行暮如何在万国大会上抓住大禹王,如何当众羞辱,如何耀武扬威……
大禹王,正是因为受到了这番惊吓,从此一病不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的父王就是被百里行暮所活活逼死的。
早前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现在想来,竟然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一目了然:连着害死自己的祖父,父亲,白衣天尊,他可真是自己的天大仇人啊!
青元夫人坐在上首,一直云淡风轻地低吟浅酌。
桃花美酒,热血少年,她忽然觉得这世界真的很美好。
一如头顶不时徐徐飘落的花瓣,每一片都写满了一个传奇的故事。
可是,再美的酒,再好的花,再大的财富,都无法熄灭她心中那个最大的愿望以及最深刻的愤怒。
该死的白衣天尊。
该死的凫风初蕾。
尤其是凫风初蕾,她对她的痛恨还远远在白衣天尊之上——一个凡人,居然胆敢两次在自己身上烙下血痕。
尤其是后一次,她居然可以单独和自己对抗了。
现在才刚刚露出一个苗头就已经如此了,假以时日,等她成了气候,那还了得?
她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早知如此,当初百里行暮刚刚一死就该立即杀了那丫头,可惜,一念之差,生生为自己培养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对手。
而且,她刚刚才得到密报,银河舰队的搜索结果显示,白衣天尊根本没有命丧当场,而是不知所踪了。
现场甚至连凫风初蕾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不但带着那小贱人满世界招摇,而且一次次毫发无损地逃脱,简直是岂有此理了。
再说,他们跑去九重星干什么?
如果是和西帝演戏,西帝为何又要出动银河舰队?
如果不是演戏,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协议?
她想,现在这一对狗男女又跑到哪里躲起来了?
或者下一处又该出现在什么地方?
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笑声,非常清朗,落落大方。
笑声,不是从天空而来,也不是从地面而来,甚至不是从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而来。
笑声,直接钻进了每个人的声音,清朗,熟悉,大大方方:“哈罗,居然在这里见到这么多老相识,敢情你们全部汇聚在这里品尝桃花酒吃万岁桃来了?我就说嘛,怎么一路西行,一个人也见不到,原来你们全都跑这里来了……”
青元夫人面色剧变。
诸神面色也变了。
姒启终究是年轻气盛,闻言立即站起来,但立即又坐下去了。
他和诸神一样,立即抬起头。
可是,看不见人影。
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影,只有那熟悉的声音侃侃而谈:“桃花星!桃花星!真没想到,短短时间,天穆之野竟然把整个的美景都复制到了这桃花星上。只不过,这桃树也太过密密匝匝了吧?而且,桃子缩短了生长期,增加了产量,这会不会影响到桃子的质量?这种速生的桃子真的比得上以前古老的蟠桃吗?”
“任何一种果实之美,皆美在春华秋实,瓜熟蒂落。如果利用外力强行催发,迅速膨胀,会不会已经失去了果实自身的滋味,纯属是为了追求产量或者数量了?”
诸神原本已经喝得五分醉,听得这话,忽然一个个觉得颇有点道理。
是啊,这新品种的桃子缩短了十倍的生长周期,却增加了十倍以上的产量,质量真的能如青元夫人所说那样得到保证吗?
青元夫人听得这话,也不做声,只是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她是第一个辨认出声音之人。
诸神,要顺着她的目光才能准确地判断出声音来源的方向。
下一刻,两道人影便从天而降。
诸神但觉眼前一亮,全场霎时就一片死寂。
那熟悉的白色身影也就罢了,大家早就见惯不惊了。
银河战舰没有炸死他,也不那么令人吃惊,毕竟,这是许多人早已预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当诸神的目光落在那道红色身影上时,竟然再也移不开了。
她和青元夫人一样,也是一身红色。不同的是,她身上是绚丽蜀锦,斑斓芙蓉,跟青元夫人那身淡雅桃花相比,竟然璀璨无比,令人莫可逼视。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她这一身蜀锦红裙往广场上这么一站,周围的桃花忽然变得那么黯淡,纷纷扬扬地简直变成了鹅毛鸭毛一般。
本来,青元夫人已经是够美了,可现在被这么一衬托,忽然她身上气质全无,美貌全消,竟无端端的显出一丝老态,仿佛一位迟暮的美人,颜色依旧却失去了芬芳,干瘪瘪的。
就连那铺天盖地的桃花也失去了芬芳,显得很寡淡,完全被那鲜艳的红色芙蓉所比下去了。
尤其,她眼睛那么明亮,面色那么娇艳,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任何人想要扭头不看都根本做不到。
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之美。
她才是与生俱来就要惊艳这个世界的。
她所到之处,每一次都是这样。
青元夫人的心中,一颗妒火瞬间炸裂了。
这该死的丫头。
这个小贱人。
她居然敢穿红色。
她居然敢跟自己撞衫。
撞衫也就算了,她居然敢这么美,这么美——自从和白衣天尊成亲之后,她的容貌仿佛又增添了几分,竟然自动生长似的,以那么嚣张而野蛮的态度直接霸占了全世界的目光。
多可怕。
多可怕。
尤其,她那神情,她那微笑,她那娇嗔,她那情不自禁的柔弱青春……青春!该死的青春!
大神们,最妒忌的就是青春二字。
你明明外表永恒,能力永恒,可是,你自己很清楚:你的内心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千疮百孔,沧桑巨变。
就像是一朵外表永远不变的塑料花,可内心却早已被蛀虫所彻底腐蚀了。
这青春,是任何永远的大神所真正缺失的。
因为,青春永远注定了只属于无知而无畏者。
大神们,已经见多识广,已经百炼成精,已经迂回往复,已经百无聊赖,怎么还会青春呢?
就连模仿都显得很拙劣。
就连追求都显得很可笑。
所以,以天后之美也无法阻拦西帝随时的出轨行动。
现在,青元夫人更是如此坚决地认为:自己是输给了青春。
自己是输给了这该死的青春。
是白衣天尊喜新厌旧,选择了这该死的青春。
多可恨。
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失败。
而且,蓝色焰火令的八卦尚未走远,漫天的通缉令尚未散去,他居然就敢带着她这么满世界的招摇。
满世界的招摇也就罢了,怎么就敢来这天穆之野桃花星呢?
桃花星,可以来。
但是,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青元夫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做声了。
她尽管气得内心发抖,却还是稳稳坐着,面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就仿佛根本对这一切见惯不惊似的。
姒启的目光一落在初蕾脸上,也再也移不开了。
他心内忽然猛烈跳动,砰砰地,仿佛要涌出胸腔似的。
就像是万国大会上第一眼目睹她真容时的那种惊涛骇浪般的翻涌。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他少年时代唯一的梦!
这以后多年,千山万水,兜兜转转,从未改变。
纵然在九黎广场时,他已经认不出毁容之后的她,可是,他终究是为了寻她而去。
纵然他在音乐林训练的时候,可一旦得知她一丁点的消息,他便立即跟随而去,纵然她有变成黑蜘蛛的危险,他原本也想一路保护。
直到现在,直到此时,直到她比当年的万国大会更美丽许多倍的姿态远远站在她的对面。
这真心诚意,从无折扣。
隐隐地,甚至还有愧疚。
直到现在,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热烈。
可是,她却没有看到他。
她第一眼就看着青元夫人。
她一直死死盯着青元夫人。
全世界那么多人,她的焦点就在青元夫人身上,也只在青元夫人。
姒启的失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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