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薄情你深情》第八十九章:后悔

    
    女子一身白衣,便连戴着的斗篷都是白色的,在这满目皆是深色兵甲间尤为醒目,众人不自觉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段影也不例外,却在看到那抹白之后忍不住的抖了抖,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医圣对白色的偏爱。
    “近日新主连连梦见先帝,先帝痛哭不肖子孙不遵遗诏损了阴德,害他不能往登极乐,捧着玉玺让新主拨乱反正,拯救苍生,新主俱不接受,夜夜不敢合眼,”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将斗篷缓缓解下,露出一张虽然上了年纪却脱尘素净的脸:“然而肉体凡胎又如何能不眠不休呢,新主终是禁不住困倦而睡下,再醒来时,身边便放着玉玺,这是先帝托梦送玺,新主不得不受啊!”
    “一派胡言!怪力乱神!你是何人,此处也有你说话的份?!”
    站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忍不住吼道。
    “胡言?否则藏在皇宫深处的玉玺为何会在他处?不是它会长脚就是皇宫的人全都是废物?!”女子嘴角噙着古怪的笑容,眼光扫过文武百官:“至于我是何人嘛……”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混迹过风月场所的人,生怕女子突然跳出来指着自己说她是自己在外面的楼子里找过的女人,一个个便都缩着脖子,只留两个滴溜溜转的眼睛。
    然而正在此时,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众人松了一口气,再去看,却吓了一跳,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贯洁身自好的太傅大人!
    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边,并肩而立,却又面向皇帝跪下:“皇上容禀,此女是微臣贱内……此前贱内脑中有恙,故一直在古寺修行,长伴青灯,不日前才归家,因此少了规矩,请皇上恕罪,臣这就带她回家……”
    “回家?”女子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你哪里有家?我又哪里有家?怕脑中有恙的是你吧?”
    “阿繁!”
    “别叫我的名字!”叫阿繁的女子激动起来:“你已经没有资格这样叫我了。”
    “原来如此。”皇帝仿佛一瞬间老了不少,看着太傅,面有痛色:“枉朕如此信任于你,你早不接她回家,晚不接她回家,偏偏这时候……朕早该想到的……”
    “不!”太傅磕了两个头,急切道:“不是这样的,臣没有背叛皇上!臣的忠心天地可鉴!”
    “你说她脑中有恙?你看她的言行,如何像是有恙之人?不过是怕朕怪罪于她,为她开脱罢了,你的心意如何,真当朕看不出来?!”
    “如今不过在朕面前做戏罢了,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不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吗?!”
    “……”
    太傅二人还不待如何,百官先不好意思了,段影笑嘻嘻的用肘子捅了捅旁边的官员:“是不是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那官员讪讪的勉强露了个笑,又离段影远了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
    阿繁仰头大笑,笑得泪流满面:“报应啊!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你连儿子都可以奉献给他,可他呢?事到临头,他却要疑你怪你!你说,这是不是你的报应?!”
    太傅红着眼睛,不说话,却一个接一个的朝皇帝磕头。
    “让臣民家宅不宁,这是皇上的又一过错!”
    国公适时的补刀,御史扯了扯他袖子,让他不要再说了,国公没看出气氛,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臣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臣忠心报国,皇天后土,实所共证!”
    “没用的,帝王之心,怎么会纯澈?疑根一旦种下,你便再无翻身的余地!”阿繁围绕着太傅走来走去,声音如梦魇一般挥散不去:“你这一生忠心为主,到底是个笑话啊!”
    太傅闭了闭眼睛,额上已经磕出了鲜血,从中间流下,甚是骇人,可他尽量保持着他儒雅的言行和温柔的眉眼:“阿繁,你便如此恨我吗?”
    “恨啊,有多爱少杰便有多恨你!”
    两人低语间,段影嫌有点听不到,便偷偷的往两人那边靠了过去,段玉羲见了,眼中有了一丝无奈之色。
    只听太傅又说道:“我以为失而复得,想要好好补偿你,原来你早有打算……这些日子以来的理解、宽容、相濡以沫皆是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啊,”阿繁颤抖着眼睫,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喜欢你、嫁给你,到了如今,又怎么会再爱你?!”
    “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太傅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少杰,我以为一个孩子算不得什么,我以为我们会再有孩子的,我以为少杰的性子一点不像你我,我便不会心痛……”
    “少杰的性子不是你刻意培养的吗?”阿繁讥笑一声,想起少杰,眼泪也忍不住的流下:“我以为,就算我离开了,看在夫妻情分上,你也会善待于他……他偶有时间来看我,我见他荒唐,总也忍不住要说他几句,渐渐的他便也不来了,我一直以为是你太过宠爱他,才让他如此骄纵……”
    “他还那么年轻,你如何忍心?!”
    “午夜梦回,你可曾梦见过他?”
    “他喋血在异乡,尸骨不存,你可曾为他讨回公道?”
    “看见路边垂髫小儿,你可曾想过少杰也有如此可爱的模样?!”
    这一连四发诘问,像一记记重锤锤在太傅的心上,太傅那一直倔强坚挺的身躯终于弯了,他跌坐在地,张口欲言却吐出一口血来!
    段影抹了抹眼,亲眼看到太傅在几息之间,头上竟浮出些许白发!
    再看太傅心力枯竭的样子,犹如风中残烛!一时颇有点不忍,于是侧了侧目。
    这一侧目,便将目光转向了阿繁,越看阿繁那张脸便越莫名觉得熟悉。
    恍惚间,他似乎记起来一个人。
    他那段纨绔时光里,有一次因为太过无聊,给钱买了人家算命的摊子,等半天没人来,才惊觉自己穿得太好,正要去换一身粗布衣服,突然来了个姑娘,笑了一声:“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啊?”
    段影一抬头,见来人容颜秀丽,立马巴巴的凑上去:“哟,小姐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下观你娥眉轻蹙,该是有未解的心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我与常人不同,指不定真能给你拿个主意呢!”
    “你这小公子倒也有趣,”那姑娘也很爽快,说着便坐了下来:“那好吧,且看你有何法子助我。”
    原来姑娘在桥上看到个儒雅的公子,在雨中伞也不撑的站着淋雨,湿了青衫却让姑娘倾了心,恨不能抚平那公子的忧思,她为他撑伞,雨中伫立半晌,却只换来疏离的一声谢。
    姑娘回去后,每每思之,誓要嫁之,虽六艺精通,奈何公子不予顾之,是以为走不进公子的心而发愁。
    段影本来很想说,一见钟情要不得,但看了看那姑娘带的几个满脸横肉的随从,心思一转,便给她讲了个梦姑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要讲梦姑而不讲别人,实在是梦姑连身为和尚的虚竹都拿下了,更别说个尚在红尘中的公子哥了,不过段影也记不住个中细节,只说梦姑如何造梦,如何在梦中与虚竹相知相爱,使得虚竹念之不忘,处处寻之,段影讲完总结道:“幸福固然是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来争取的,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通过种种努力,那人的满腔心思仍不在你身上,你便要及早抽身,否则便是自误一生!”
    然而,姑娘当时虽连连称是,如今看来,到底是误了终生。
    或许,若是没有自己这一出,也许就不是这么一个结果了,思及此,段影心虚不已,忙又缩回百官人群中藏了起来,段玉羲看他如此动作,眼中尽是疑惑。
    “你要精忠报国,也要看看他是否值得你不顾一切的忠诚!他若真是位明君,又如何能出如此毒辣的招数?”阿繁指着层层保护后的皇帝:“你待他一腔赤诚,可他待你呢?他若真心待你,便会设计将少杰换出,他一个皇帝,想保一个人很难吗?!”
    “……不,”太傅哆哆嗦嗦的道:“不,他不能,权臣当道,他、他也很难,若做戏,打草惊蛇,以后再难……”
    “你还要为他找借口?!”阿繁仿若不敢置信,她看着太傅,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阿繁,你听我说阿繁,”太傅慌乱的去抓阿繁的手,却一直抓不住:“牺牲少数人去成全大多数人的话,那、那就是对的!”
    “呵呵。”阿繁万念俱灰,跌坐在地,她盯着太傅一字一句的道:“陆与,我恨你,若能重来,我只愿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你。”
    “阿繁……”
    “如今,我却还想再问一句,”阿繁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自己的心窝:“你可曾后悔?”
    “……阿繁!”太傅忙要去阻止她,阿繁却厉声道:“不许靠近我!恶心!”
    “……”太傅那颤抖的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尴尬着。
    “快回答!”
    “……”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阿繁将匕首抽出,又再次插了自己一刀:“你……悔不悔?”
    “……我、我……”
    又是一刀,阿繁再次问道:“悔、是不悔?”
    “啊啊啊啊!阿繁不要啊……”
    太傅濒临崩溃,阿繁却没有再插自己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然而尽管如此,太傅却仍不敢靠过去。
    “我……果然……无法修行……不收……对的……我是、要……入地狱的……少……杰……”
    言毕气绝,太傅的哀嚎经久不绝,然而没人打扰他却自己突然停下来了,他整了整衣衫,重新面向皇上行了一个跪礼,起身后扬声道:“陆与这一生无愧于国无愧于君,但……陆与有愧于家,若要去阿鼻,陆与再不敢缺席!”
    说完他抽出阿繁身上的匕首,用尽力气,一把插入自己的心窝,不过几息,便也死去。
    只是不知道,在黄泉路上,两人能否再次相伴同行。
    两具尸体血陈在两班人马的中间,一度将气氛激化至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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