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之城》85.赵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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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彦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的母妃的容貌了，唯一能够引起他回忆就是一幅画像。
    可赵彦觉得这画像完全无法画出母亲的□□，最起码，他觉得这画像和自己心中母妃的样子相去甚远。
    母亲是医女出生，因为生了自己，再加上舅舅的原因最后封了贵嫔，可以抚养自己的子嗣。但实际上皇子五岁就必须去上品阁读书，所以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就是一个温温柔柔与世无争的样子。他从不过问自己读书的情况，也不会教唆自己去争去抢，他若受欺凌，母亲不会安慰他，当然他若回击打了别的皇子，她也不会责罚他。她总是任由自己去感受这个宫廷的残酷，了解这个世界的阴暗。直到十岁母亲去世，自己跟了舅舅去边关。
    母亲的死他不是没有想过查明原因，但是在自己还没有能力追究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死在了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了。
    在边关的这些年，舅舅总是最严厉的教导自己。他总说，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世，当万事无愧于心。这里的人不会管你的出身，只在乎你是否有真才实学。
    当自己真的快要忘记宫廷里的尔虞我诈，就想当个单纯的将军时，舅舅又给自己找了另一位老师任逍遥。
    任师傅教的与舅舅教的几乎背道而驰，一个教自己要心胸开阔，顶天立地。而另一个教自己尔虞我诈，御人控人之术。
    他曾万分疑惑的问舅舅，自己到底该听谁的。
    舅舅就对自己道：“我教你的是为人之道，而任师傅教你的是帝王之术。”
    他当时万分惊讶，他离京多年，少有回宫，若不是自己长得和父皇有八层相似，他想，父皇肯定已经忘记了有自己这么个儿子存在。其实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是一位皇子。
    先不说自己从未想过做皇帝，宫里那么多的哥哥弟弟，许多都比自己离那个位子更近，还有对自己最好的四哥，他不想为了那个位置和他也兵戎相见。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是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和四哥之间是有兄弟情的。
    舅舅却对自己说：“教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争抢这个位置，而是为了让你自保。既然生为皇子，皇位斗争不是你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置身事外的。既然深处其中，那么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余地。你看这守卫边疆的战士，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固然有加官进爵光耀门楣的私心，但他们守护百姓，保家卫国的忠心并不少一点。可是当他们九死一生换得一身荣耀回去，面对的可能并不是加官进爵反而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卫国的将军不怕战死沙场，却怕死在朝廷的斗争之中。我希望，将来继任的君主，能够有足够豁达的胸怀来守护战士们的一腔热血。如果你能做到，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这比你当一个将军，杀多少敌人都更有用不是吗？”
    正是这一席话，他开始不排斥学习治国之道，帝王之术。他想着，若是四哥能够当上皇帝，那么自己就当一个将军好了，他相信四哥能够做到对将士的信任。可是没有想到，连父皇私下也召见自己，暗示要将皇位传给自己，并暗中帮助栽培自己的势力。也是从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考虑将来自己若是要做皇帝，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其实他忍不住私下问过父皇，四哥如此优秀，为何不选择他呢，难道仅仅因为他无子嗣吗？
    父皇却说得意味深长，道：“他啊，一个过于完美的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擅长伪装。这个世界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圣人的，你以后对他不可尽信，他，也许是你唯一的阻力。”
    也是从这个时候自己和四哥的心开始拉开了距离，越走越远。
    十八岁那年碰到了晴风，可能是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吧，当时他还太年轻，过于轻敌，结果被敌军围困差点就战死了。当时因自己的失误让兄弟们跟着自己迈向了死亡，他拿着红缨枪告诉自己，哪怕是死也要战死在最后一刻，而且绝不能被敌军所虏，用自己皇子的身份要挟舅舅。就当他准备自裁的一刻，他一身白衣从天而降，那一刻他以为遇见了天神。
    他仅凭一人之力，力战十万大军，还带着自己飞出了重围。是的，是飞出重围，他坐大风筝而来，又带着自己乘大风筝而去。
    他说他最喜欢交朋友，大到七十岁的老人，小到十几岁的少年，只要看得顺眼他都可以视为知己。不论身份，不论来历。他看自己顺眼所以愿意交自己这个将军朋友。
    他的性格就如他的名字“风”一样，自由不羁，来去自如，怎么都抓不住。之后的几年自己的功勋都有他的影子，他说自己是江湖浪子，可以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但是不愿意被束缚。但他会送自己许多可以用于军事的机关武器图，在自己处于困顿的时候，给自己出谋献策，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这世间至亲的兄弟也做不到他这个样子吧。
    当自己做了皇帝，最害怕的不是四哥对自己的疏远，而是他可能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幸好，他还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如今连皇帝都成了我的拜把兄弟了，看来我也尊贵了一回。”
    做一个好皇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而其中的权衡，取舍，猜忌，揣度难以想象。皇帝当得越久，就越发孤寂，很长的时间，周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能有那么个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或者是什么话也不用说，就是陪着就好。
    遇到那个思维奇特的女子时，他本以为她是那个能够陪伴自己的人，可惜她不愿意，自己也不屑强迫于她。
    蒙古虎视眈眈，因为先人的远见，龙图军校的建立，大宋是不缺将才的，但是国库空虚，不宜再起战事。和蒙刚联姻是权衡之举，国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他还有别的目的，自己当然知道，秦零遗书在父皇继位前就已经被巅云教所夺。蒙刚企图从冰释身上夺得遗书，自己就将计就计，企图引出巅云教余孽，可惜还是中了巅云教的陷阱。巅云教企图杀掉蒙刚，是被自己派人给救了的，蒙古可汗是蒙刚的堂兄，一向猜忌蒙刚功高震主。蒙刚若死在大宋，反而给了蒙古出兵转移矛盾的机会，如今还不是兴起战事的最佳时机，只得放蒙刚安全反蒙，让他们互相牵制，让百姓修养生息。
    而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事件居然成全了自己的四哥。听说他被人篡改了记忆和她以夫妻名义在小镇中相处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且不说巅云教这么做的目的，单就自己的四哥是个这么容易被人控制的人吗？而他又想从冰释身上得到什么呢？
    以前听说女人一但委身于某个男人，就会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没想到如冰释这样思维奇特的女子也不能免俗，终究还是投入了四哥的怀抱。
    他让皇后收她为义妹，给她一个好的出身，让她从宫中出嫁。看着她以小女儿姿态欢喜备嫁时，他突然嫉妒万分，不是都说皇帝可以得到天下吗？为何自己想要的怎么都得不到。
    在她出嫁三天前他喝醉了酒跑到了她备嫁的宫殿，睡了一宿，将她吓了个半死。
    他那晚上什么都没有做，真的只是躺着纯睡了一夜。事后他也让人封口，但是他知道，那晚的事自己的四哥肯定会知道。他隐隐期待着看自己完美的四哥会如何对待他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妻子。他会嫉妒发狂吗，会猜忌冷落她吗，还是忍辱负重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日子慢慢过去了，自己的四哥还是那个完美的四哥，他们夫妻的感情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越发显得自己阴暗卑鄙。想起她曾经说过，自己比之四哥豁达开阔，自己都觉得讽刺，一个皇帝能够保持豁达开阔的胸襟吗？
    正在他越来越烦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居然见到了自己的母妃。活着的，和自己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母妃。
    那天他被舅舅邀请，说有个人想见见他，他都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舅舅想引荐奇人义士给自己。所以当他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时心中的震撼完全无法形容。
    她说：“当初之所以诈死是因为没有退路，你舅舅军功越来越高，我的地位就越来越尴尬，我是没有办法才想出如此下策。我死了，才能让先皇产生一丝愧疚，才能让你出宫保命。”她没有说出口的自己大概也明白些，父皇幼年登记，早年为了稳固皇位，娶了许多权臣之女，但皇位稳固后十分忌讳外戚位高权重，晚年放纵后宫高位妃嫔争斗，以削弱外戚势力。
    “我当初炸死出宫的事你舅舅完全不知情，他这人性子直，许多事情他也不能理解，我也不打算拖累他。”母亲大概是怕自己对舅舅心生间隙，所以故意说了这么句话。舅舅对自己而言更似父亲，他的性格自己自然知道，并不是擅长后宫女人争斗的，自己自然不会怀疑他。
    但她后来说的事更让自己震惊。
    “最近承恩侯白子游的案子，你是否听说过？”
    赵彦点头，白博裕是在江南盐课改制中脱颖而出的，他虽是四哥引荐的人，但很是有些才干。白子游的案子自己也听说过，但没有太放心上，只是让包启明秉公处理就是，只是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母亲看着自己，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十分冷静道：“这件案子的原告就是我。”
    赵彦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白子游案的原告据说是他的原配嫡女，怎么会是自己的母亲？
    “我并不是你舅舅的亲生妹妹，而是幕老夫人收养的。我原名叫白月离，后来被幕老夫人收养后改名为幕可岚，白子游确实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状告白子游的一切都是真的，也是我亲眼见的，不过当时我不足五岁，并不能太理解我所见的那一幕。但那一幕始终烙印在我的脑海中，直至我长大成人慢慢了解当年的人事，才推测出来事情的大概。不过当时并没有找到证据就入了宫，直至我出宫后，才有精力去收集证据，这一收集就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齐了所有的证据。可白家如今已经位极人臣，我若现在告他无疑是以卵击石，不得已才又联系你舅舅，也想看看你。”母亲说到这些倒是情感流露，说到那些过往，眼中似乎还含着泪光，一幅柔弱模样。
    但，赵彦完全无法消化今天的这一切，记忆中的母亲的形象与这个女人似乎也完全无法重叠，而他原有的认知，似乎瞬间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