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72 部分阅读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像突然消失了一样。”真如的姨父万景泰不无疑惑地说,“连小区的保安记录上都没有人说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离开。”
    我却明白。以莫剑舞的身手,不要说只是一个保安系统脆弱的小区,就算再岗哨森严十倍,要悄悄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我问道。万景泰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书生型男子,鼻梁上一副低度眼镜,思维也比常人慎密些,说道:“因为小如说这事不能报警,所以我很小心地自己检查了房间,发现了一封信。不过上面署名是给你的,所以我们都还没看过。”说着递来一个素白的信封,上面写着“兄轩收”。
    我轻轻拥了一下真如,道:“做得好。”莫剑舞从南京到成都来的前后我只对真如一个人讲过,她自知道前者是离家出走,若报警被查出来,就算找到她,警方也会通知其家人,那时就难以保密她行踪了。
    “哥哥:我走啦,别找我。我很苦恼,留在这里有一些解决不了的事。有一天想通时,或者一切都确定了,我会回来的。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不要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告诉真如姐姐,我很喜欢她,祝你们终成眷属,一辈子幸福快乐。”
    署名是“妹妹剑舞”。
    短短数十字歪歪斜斜地写在纸面上。我皱眉将信纸递给真如,抱胸思考。
    这是一次有准备的离开,正如前次她离开应天武馆一样。不同的是前次是因为家庭原因,现在则是因“一些解决不了的事”。若加上她最近表现的因素,我几有把握是感情的事。
    “怎么样?要报警吗?”万景泰相当有技巧地拐着弯儿问。我摇摇头,展颜道:“谢谢您的关心,这小丫头离家出走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没多大问题的。”心中却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上次她离家出走,一口气横跨半个中国,从东跑到西南。这次若再效前次的行径,她直接从西南跑到北边去,要毫无头绪地暗找,难度系数之高,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她会回来呢。”真如捧着信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我微微一笑,却带出少许不易察觉的苦意:“是。不用太担心,她能打能跳,这段时间一个人生活了很久,懂得照顾自己的。”心中却苦意倍增。
    真如不是擅于分析的人,她没有看出信中“一切都确定”是个什么样的时间概念。一切,确定。确定什么?谁也不知道,除了剑舞自己。但她会祝出“终成眷属”和“一辈子幸福快乐”,已透出远别的意思。若只是短时间的隐避,何用“终”和“一辈子”这样的程度副词?
    但我看得出,真如对剑舞的失踪心内歉疚很深,因为是她带着后者来西安的。事实上责任全不在她,故我对其理解只作迎合而不反驳。
    万景泰从沙发上站起来,道:“好了,夜已经深了,暂时就这样吧。渝轩,你也累了吧?连着坐了这么久的车,让你小姨给你做点儿宵夜,然后好好地睡一觉。”我正要道谢和婉拒,因心情上实不想吃东西,真如已抢先站了起来:“姨,姨父,你们去休息吧,我来做。”
    在客房内,我抱胸站在窗前,看着外景。
    这个陌生的地方予我少许不适应感——我都如此,何况离家出走的剑舞?她身在异地,想必会更孤独和不适应吧。上次我还可帮忙,现在却只能傻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脑内思绪忽转。
    记得我曾笑过她,说她的字是女孩子能写出的最丑的字,当时她恼了半晌,后来把我写的字拿出来,笑吟吟地说:“果然有其妹必有其兄哩!”那些话,那些神态,宛如昨日。
    开门声起,接着开灯的声音响起,房间顶灯一亮。
    我转过身来,看着真如将食盘放到小桌上,扑鼻的鸡蛋面香勾得我亦不由生出食欲。
    脑中忽然冒出竹若来。这几天在家时,她颇露了一手让我甚至父母都吃惊的厨艺,因一直以来我从未见过她下厨,当然是因没有机会,和认识我后才开始学习厨技的真如相比,她更像个有十多年厨龄的大厨——据她说“十多年”来形容是完全不过份,因为十岁开始她就已经在学做饭菜了。
    接着念头再转。
    剑舞是在来川后,才以真如为师,开始学习厨艺。一个人在外边的她,已经懂得为自己做饭了吗?
    “天晚了,只能做些简单的。”真如歉然道。我移前笑道:“只要你做的,就没有简单与复杂的问题,我都喜欢吃。”这却不只是在说好话讨她欢心,竹若固然厨艺不错,但味道失了巴蜀的“辣”——亦即我最爱。真如生于斯长于斯,加上又有天赋,这方面可说要胜彼一筹。
    真如温柔一笑,说道:“吃吧。”
    文静的笑容,让微显闷热的天气都似凉了下来。我呆了一呆。竹若的笑容是阳光的,有着温暖和开朗,会让人在冬日都感觉不到寒冷,真如则恰与她相反,各有千秋。
    餐毕真如正要离开,我拉着她手说道:“不要怪责自己,剑舞的武艺很高的,她要走,就算我在这里都没用。”她眉间闪过一丝异色,忽然轻声道:“不是的,真的要怪我,我……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对不起,刚才我没说出来。”
    我愕道:“什么?”
    真如垂首说道:“剑舞她……她喜欢……喜欢你……”
    我失声道:“什么?!”
    “她没说,可是我看得出来。”真如慢慢说着,“她好几次恋爱失败,都是因为她爱将男友和你比较。私底下剑舞最喜欢和我聊你的事情,还特别跟我学你最喜欢的菜肴……她还跟我说过,每次师傅让她自己设计衣服时,她都是以你为模特来做的……”
    她的声音愈说愈低,渐至无声。我定下神来,扶着她肩道:“这些只是因为我是她哥哥罢了,不要胡思乱想。”真如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不是的!我看得出来,连她自己都可能不知道,她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这次……这次也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她才离开的……”
    我反问道:“她亲口告诉你的吗?”
    真如一愣,嗫嚅道:“没……不过,我直觉很灵的。”
    我正视她眼睛,认真地道:“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像你说的,是由于没办法跟我在一起而离开,那责任也不只在你,还有竹若、我,我们都有责任——不要把责任扛到自己一个人肩上,好吗?这样就失去我存在的意义了,因为我就是上天降下来为你承担责任的!”
    真如再没说话,轻轻抱住我。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那怎么办呢?”我柔声回应:“不找她了,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肯定也经过了思考。独自出去磨炼可能才会对她有帮助,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放宽心在这儿玩,记着有什么事都不要埋在心里,跟家人或者我分享,不管是快乐还是负担,知道吗?”
    她整张脸都靠在我肩上,抬眸看我:“你就是我的家人。”
    我一时无语,半晌始道:“傻瓜。”
    ***
    我不能确定真如的直觉是否正确,但已知道我确是无法帮莫剑舞摆脱现时的情绪低潮。这正是决定不去找她的主因,用时间和经历来磨炼她的意志,才能让她彻底坚强起来。
    这是作为哥哥的我,最大的愿望。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六十一章 调情之举
    “竹若生气了吗?突然把你拉走……”次日清晨起来,早餐完后真如轻问。
    我轻轻刮了下她的小瑶鼻:“没有,别瞎想,她不会生你气的。”
    真如忽然灿烂一笑,轻吐香舌调皮地道:“我才不怕她生气呢!气炸她最好不过,就没人跟我抢了。”我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的顽皮神态,一时呆了。真如害羞起来,红着颊道:“你看什么呀?”
    我若有所思地道:“你越来越美了。”她惊喜道:“是吗?”
    确是如此。
    自从她和竹若约定以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于伤心痛苦时,甚至比过去跟我在一起时更好。似乎和竹若的“争夺”,让她“战意高涨”,越来越积极进取。那种精神状态让她整体气质渐入佳境,进面反现在外表上,美丽度有大幅的提升。
    过去的真如,只是温婉柔顺,但心境脆弱,似不经一碰的玻璃花;此时的她,旧有品质未失,反而心性越来越坚强,即或因着家境和身处环境的影响,仍是一朵玻璃花,也是钢花玻璃造的。
    这可从她答应廖父暂时离开我、且并不似以前般没我在旁便情绪低落看出来。她是在改变中。
    心中忽然若有所失。
    尽管潜意识已经认定竹若才是我的另一半,但一直以来被真如依靠成为习惯,亦是种享受,因为那代表我个人在她心中不可替代的重要性。被人倚靠会予似我这般有轻微大男子主义思想的人幸福,现在一切隐有衰落之势,失落难免会有。
    我“啪”地在额头上敲了一记,真如吓了一跳,忙拉着我手:“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慌忙展现个“没事”的笑容,心中暗骂自己自私。
    我该为她的这些改变高兴。
    不过若人不是有这些微妙的心情,生活亦不会展现出它的多姿多彩。
    ***
    “大概三天吧。”竹若拖尾的“吧”字永远轻脆得像滚落的玉珠,“飞机的话……”
    我奇道:“记得某人说过有恐高症的,竟然也会想到飞机这种交通工具……”
    “还不是因为你要晕车嘛。”她厥着嘴唇说,“三天的车程,我怕你会晕死掉。不然坐火车多好,还可以多在一起时间长点。”
    我点头道:“决定了,坐火车。”
    从西安回来后的第四天,竹若的归期到了,我则履行诺言,送她回家——且须送到家门口去。
    头一天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一一向邻里亲戚告别——自然是我的,但现在却似已成她的了——虽然只呆了十多天,她已经完全融入到我的生活氛围中,无论是爸妈还是亲戚邻居,均无一例外地被她“拿下”。临行前妈还多次叮嘱我照顾好她,将来再带她来玩云云。
    我不由想到如果下次带了真如来,她和其它人会有什么反应。
    车票是我找张仁进代购,这方面自是毫无问题。取车票时他甚至派了水逸轩的杂务员帮着我们把行李带到车站,虽然已经过了夏运的高峰期,但拥挤的人流和炎热的天气仍让我们吃了不少苦。
    正在人堆里艰难前行的当儿,我忽有所觉,反手抓住一只手,那手的另一端仍在我裤袋内。我着力一捏,那人唉唉唉地叫了出来,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前面的竹若和杂务员一起转头,前者问:“怎么了?”
    我微笑摇头,只见抓中之人个头还不及我鼻梁,衣着陈旧而面色瘦黄,竟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小孩,只是急于将手从我“魔爪”中挣出来。我心中一软,放开手来,转身道:“走吧。”
    在候车大厅时我谢了杂务员,他连说没事没事,直到送到检票口才离开。竹若拎着我的小包轻轻松松地走在我旁边,酒涡现身:“他很尊敬你呢,比对他老板还有礼貌。”我拖着她的大行李箱,随口道:“那很正常。”她惑道:“为什么?”我不禁笑出来,想着前事:“因为我是他老板的前任老板。”
    上车后进入软卧间,竹若看着内里的四个床位,“啊”地一声轻呼出来:“糟了,我忘了有四个床位,还有别人要住进来……”我微微一笑:“也好啊,人多热闹一点。”竹若捶了我一记:“笨蛋!”
    我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山人早有妙计,好让人不破坏掉欧阳小姐的好心情。”竹若眼睛一亮,急问:“什么妙计?”我收笑叹了口气,道:“也不算太妙,让我多费了一倍的人民币……唉,想想都觉得心痛,钱啊!”待她嘟起嘴唇,才笑道:“我让张仁进帮我买了四张软卧联票,恰好占完一个房间,没人会来了。”竹若喜道:“算你聪明,没有愧对本姑娘的眼光。”
    安顿好一切,我整个躺到床上,沉思片刻,叹道:“失算了。”竹若正拿着盆子想去打水擦汗,闻言奇道:“什么?”我苦笑道:“这床太窄,恐怕躺不下两个人……”“想得美你!”竹若又羞又喜地白了我一眼,径自出去。
    我静下心来,对着车顶发愣。
    这该算调情了罢?这些天没有了其它约束,我也不禁放松了些。但做着这些时我没有了犯罪的感觉,正如独自对着真如,轻拥她在怀,或说些带少许荤度的笑话,也同样没有对不起谁的感觉。
    我哑然一笑。
    这是否男人的本性呢?又或我比较特别,其实本性花心,只是现在才展现出来?
    竹若打水进来放下,看看我,忽然脸颊浮起红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懒懒地发问:“天塌下来了?”
    她跺脚道:“才不是。我……我要换衣服……”说到末三字时,声音已泄气般低了下去。
    我眨眨眼,道:“是啊,刚才挤出了一身臭汗,除开换衣服,还得擦擦身体——小姐自便,这个在下就不好帮忙了。”
    竹若连额头都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道:“可是……你在这儿,人家怎么换嘛?!”我斜眼瞥她,一脸正经地道:“无妨,小弟闭上眼好了。”
    “不行!”竹若急得叫起来。
    我“哦”了一声:“不能闭眼吗?那我就睁着好了。”
    竹若跳了过来,拖我胳膊:“你出去一会儿。”我翻翻白眼,没有起身的意思:“累了,不想动。”“你出去一会儿嘛——”今次这个“嘛”字拖了又拖,充满央未意味,竹若软糖般扭着我手臂,“你在这里,人家换不了……”
    “好!”我霍然坐起来,扶着她双肩认真道,“记得那天有人说,如果某晚植某人侵犯的话,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是吗?”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你——怎么想到这个……”
    “竹若,”我放慢语调,眼亦不眨地看入她眸子内,“我想要你,行吗?”
    两人一起静下来。
    竹若檀口微张,呆呆地看着我:“什——么?”
    看着她眼神中的惊慌失措,我再忍不住,失声笑出来。竹若明白过来,不依地捏着粉拳捶我胸膛,迫我慌忙道歉,出房闪避。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我心中浮起阵阵温馨幸福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让我情不自禁。爱情的妙谛,不就在这其中吗?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六十二章 初次见面
    “想想,真的很奇妙呢!”竹若抱着双膝坐在对面床位上,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年初的时候,我才开始喜欢你,现在我们已经一起在这里了。”
    我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换了一身轻纱薄衫清爽打扮的她少了一些活泼,在夜色下多出几分文静。
    “你的购房计划怎么样了?”她忽然收回目光看我,唇角带着笑意,“记得你要求很高呢。”
    我想想,说道:“暂时只能实现商品房,要是独立别墅,那就得再等了。”
    “哇!”竹若夸张地惊呼出来,“这么快?!”
    我一本正经地道:“而且如果是成都的商品房,那就只能要二环外的;要一环以内,再过半年吧。”
    竹若兴致大涨地跳下床,跑过来拍拍我腿:“移一点儿。”随即坐到床边,“要是像廖真如她家那样的房子呢?还要等多久?”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对这个兴趣很大啊。”她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以后我的地盘,当然要关心——先说明啊,我住的房间一定要向阳的。”我瞅着她笑:“你住向阳的,那我住哪儿?”竹若拿着我手背拍了一下,羞道:“谁管你!”我点点头:“那我就和真如睡背阳的房间好了,给欧阳小姐留下足够的空间……”
    “啪!”手背被拍了个结实。
    “不行!”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竹若打了镇定剂般静下来。
    “对不起。”我轻轻说道,“一直拖着,对不起。”
    她看我片刻,忽然摇头:“不是的,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因为我,你才会这么为难和痛苦。”
    四目交视。
    我忽地展露出笑容,着力一拉,拉得她倒在我身上、正要挣扎时说道:“再过半年吧!我一定买一栋自己的房子,至少要有两百平米——到时候任你布置,怎么样?”
    她不再挣扎,侧脸躺在我胸膛上:“嗯,我要有一个小花园,这样就能自己裁种东西啦!”
    “至少要有四间卧室,双卫双浴,还要有一个超过八十平米的客厅。”
    “还要有一个大阳台,夏天晚上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在上面乘凉、休息,还可以眺望远方的风景……”
    “主卧室要单独配一个浴室,面积至少要三十平米,还要向阳,早上起床时候连闹钟都省了,可以被太阳晒醒……”
    “不能太靠城市中心哦,成都绿化太差了——我要保护我的皮肤的,不能在污浊的空气里呆久。”
    “卧室里要全铺上毯子,还要摆一张大大的床……”
    “你老说卧室干嘛呀?其它的不要了吗?”
    “唔,主要因为我个人觉得卧室这种地方比较适合我娱乐和休闲,哈!”
    “呀!大色鬼!”
    ……
    下车时是在清晨,刚一出站,呼唤声遥遥传来:“米儿!”
    竹若大眼睛一亮,抛下我奔了过去:“妈妈!”
    我精神一振,暗忖绝不能在她父母面前留下坏印象,忙挺胸收腹地拖着大行李箱跟过去。
    欧阳阿姨若只看其外貌,任何人都不能看出她是年逾四十的中年妇女,清秀的脸颊上有着和乃女一脉相传的少许活泼神气,一笑唇角便微微一厥,格外地显出可爱。她个子与竹若相仿,两人站在一起,似姐妹多过母女,无论身材、气韵还是容貌,都有七成以上的相似度。
    两母女完全展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拥在一起,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注目。
    站在她们旁边一个身高至少一米八、相貌清矍的中年男子向我露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摇头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唉!”
    “爸爸!”竹若舍掉母亲,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撒娇,“有没有想我?我可想死你们了!”
    欧阳阿姨在侧笑着:“我看不太像,否则也不会放假也不先回家,跑到别人家去……嘻……”
    “妈妈——”竹若不依地拖声叫着,随即也笑了起来。
    我被晾在一边,却完全没有被冷落的感觉,心中对两位长辈产生了好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极有修养而容易相处的人。
    “哎呀,把人家都忘了,看你这小孩子样儿!”欧阳阿姨扭头看见我,笑着说道,“还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竹若跳离两人,脸上又红了起来,却辩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欧阳夫妇一起愣住。
    我心中不妙,正要阻她,已然迟了,竹若大声说了出来:“他是我的男朋友!”
    站口来往的人流有一刹那的凝固。
    我感觉脸上“刷”地一下就热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刚到我家的时候,她对我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您好,我是植渝轩的女朋友。”当时差点没把我和我妈都吓死,现在则是重蹈覆则——而且还是故意去蹈的。
    竹若似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呆在当场,面红如赤,胸脯急剧起伏。
    欧阳夫妇对视一眼,兵分两路上来拉着我们就走,数百道目光追着我们而行。直到坐上一辆面包车,欧阳阿姨才“噗哧”一声笑出来:“青出于蓝胜于蓝哩!米儿你不愧是我的女儿,我还只是在广场上,你竟然在火车站口……”
    竹若整个头都埋到妈妈怀里去了,闷着声儿说:“别说了——羞死人……”
    驾驶位上的欧阳叔叔又在摇头:“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独自坐在司机副座上,听着三人说话,完全不知道该插什么话好。这是极其少有的情形,无论是商场谈判还是朋友间聊天,向来口若悬河的我此时也只好语塞。
    直到这刻,我仍未被正式介绍——似乎我根本不是陌生人一般。
    车子启动后身旁的中年男人才笑道:“你就是植渝轩吧?米儿在电话里跟我们说过好多次了,欢迎你来乌市玩儿。”
    米儿是竹若的|乳名,他肯对着我这么称呼她,自然是认同了女儿的观点。我正要回应,竹若在后面冒了一句出来:“爸——爸!不准跟他见外,你要像对我一样对他才行。”
    我不禁苦笑。
    直到这刻,我仍没机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记得竹若曾说过,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本以为是个学术气氛极严的家庭,此时一见,才知猜错。
    和廖父的气魄相比,竹若的父亲是一个十足的宽厚长者,虽然年纪仍只是中年;而竹若的母亲,则与廖母的温婉贤淑气质完全相反,有着开朗和乐观的精神。
    竹若长成今天这样,绝非偶然,那是家庭熏染而致的。
    这是一个可爱的家庭。
    “好好好,”欧阳叔叔露出笑容,向我道,“坐车累了吧?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在这儿就跟家里一样,别客气。”
    我正要进行礼貌性质的回答,后面声音又插了进来:“爸——爸!你又跟他见外了。”
    我闭上嘴,仍没机会说出一个字。
    欧阳叔叔看着我苦笑:“那我该说什么?”
    后面没了声音。
    我侧头去看她,欧阳阿姨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一只手轻轻抚着女儿长长的秀发。
    “对了,你妈妈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哈密瓜。渝轩——这样叫你没问题吧?你……”欧阳叔叔正说到这里,后面猛地叫了起来:“啊,对了!爸——爸,有没有葡萄?渝轩最喜欢吃葡萄啦。”
    回应还没出来,我叹了口气。
    三道目光都聚到我身上。
    我摊手道:“我好像丧失了发言权哩!”
    心内哭笑不得。我和她“家长”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原来竟是这句。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六十三章 活的目的
    欧阳家是典型的中产阶级,比之廖家显然差得远。但若说到书香门第,非前者莫属,廖父虽然爱书,但仅于看而已,欧阳叔叔已到了著书的境界了。
    不过不似成都的中产阶级只能住公寓房,欧阳家仍有一套较小的独立住宅,且距市中心不远,布置素雅而整洁,显出明快和风格。
    竹若的父亲有整整一屋子的书——绝非吹牛,这还未包括他闲置下来放到储物室的部分。他自己笑言半辈子全靠书过活,离了书是一天也不行,这一点被欧阳阿姨证实。
    听着这话时我不由拿眼看竹若,暗忖倒未看出这样一个爱书之家的后代有被这方面的爱好。后者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佯嗔道:“看什么看,我可是全系年级第一名呢!”我耸耸肩以示无所谓,心下却吃惊不小。尽管关系深到这种程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学习情况,想不到竟是远将我抛在其后的优秀。
    这时刚入屋不久,欧阳夫妇正招呼我就座品瓜,手机忽然响起来。我向众人稍示歉意,移到屋外看清号码,接通:“喂?”
    片刻后我回返屋内,神色凝重地道:“对不起,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去处理,现在就得离开。”
    欧阳夫妇讶然起身时,竹若已走了近来,关心地问:“很严重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摇摇头,道:“洛明曦出了事,他男友环路高科副总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我可以应付。”
    竹若父亲驱车送我去机场,离开欧阳家时我不禁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突然离开确是太不礼貌,说不定还会给竹若家人留下不好印象,但事情紧急,这些一时只好暂搁一边。
    洛明曦自杀了。
    刚才高仁文在电话中大发雷霆,原因就是洛明曦竟然在家割腕。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她留下一份遗书,内里的内容虽然不知,但显然涉及到我,否则高仁文不会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想到这纨绔子弟,我不禁皱起眉头。
    他的率直值得称道,但冲动而做事不经大脑,只怕这次洛明曦自杀也是因他而起。若非抢救及时,此时我要去见的就不是一个伤者,而是一具尸体。
    竹若在旁忽道:“对不起。”
    我温言回应:“傻瓜,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摇摇头:“要不是我任性,要你送我回家,你就不用坐这么久的车,受这么多天的苦,现在连休息都不行。”我哑然失笑,凑在她耳边悄声道:“为了你不要说坐三天火车,就算坐三年车吃三年苦我也情愿了。”
    四个小时后我已横跨半个中国,回到成都。不顾疲累地赶到医院找到洛明曦的病房时,一眼看见正烦躁地抽着香烟独坐椅上的高仁文,旁边他的秘书和助理正呆站着,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我走到病房门处,问道:“怎么不进去?”
    高仁文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旁边的助理忙接口回答:“医生说洛小姐正处在精神极度不稳定期,任何人没有医生的允许,都不能进去探望。”
    我毫不躲闪地回视高仁文,怒火渐起。若说到人情道义,只有高仁文欠我的,没有我欠他的,但现在他却能一副完全忘了我帮了她多少忙的样子,生似罪魁祸手便是我般。就凭他这种态度,我就算即刻揍他一顿都不过份。
    “遗书呢?”我冷冷道。
    他的秘书看看他,这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雪白的纸上,写着一行清瘦而硬的字:“谢谢你,但我还是没有找到活下去的目的。”没有署名,没有上款,无头无尾。
    我反复看了两遍,皱眉道:“这叫遗书?”将信纸塞回信封,扔到高仁文头上。后者霍地起身,香烟用力扔到地上,大力一踩,怒道:“你干什么?!”我冷笑道:“这句该我问副总才对,你他妈的连女友想什么都不知道,还配做她男友吗?!现在拿副臭样子对我,这算什么?!我欠你的?高仁文你一笔一笔地给老子算清楚,咱们到底谁欠谁的!”
    高仁文涨红了脸,叫道:“这是另一回事!你害得明曦自杀,难道我还要好脸好方地对你?!”
    我暴喝道:“够了!我害她?我害她的话,会费尽心血让她找到人生中的乐趣,教她怎么找寻活下去的理由?!反而是你——你做过什么?除了吃穿住行,你关心过她想什么,她要什么吗?”高仁文欲要争辩,我挥手道:“不要狡辩!你只是把她高高地供着,任她自己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面,却不想帮她融入社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怕她和别人接触,被人夺走,才把她供起来的!”
    “呼!”一记直拳迎面而来。
    我微微偏头,对方拳头擦着耳边击了个空。
    高仁文眼睛涨得通红,一击无功,提膝便顶,还没顶上来,我已一肩膀将他顶得后跌出去。
    “哎哎哎!干什么?医院里不准打架!”不远处的护士叫了起来。我冷冷一眼扫去,立时吓得她呆在原地,不敢近前。
    高仁文跌得撞到墙上,立刻便想再冲上来。他的助理慌忙冲前抱住,叫道:“副总!副总!您别冲动……”我抛下最后一句:“你没资格做她男友!”
    狂暴的男人倏地静下来,片刻后厮声道:“我本来就不是!”
    我一愣。
    病房的门打了开来,一个小护士怯怯地伸头出来问:“谁是植渝轩?病人要见他……”
    洛明曦披头散发地靠坐在床头,除了右手的输液管外和她比平常更白的脸色外,完全看不出与常时有何不同。见我入来,她只是静静看着,并不言语。
    我向守在床边的医生和护士道:“能不能请回避一下?我有些私事要和病人谈。”
    样貌俊朗的主治医生犹豫片刻,说道:“可以,不过请不要说会刺激病人的话,她现在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稳定。”言毕带着护士离开房间。
    我暗忖他们必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被我的“暴力”吓着,否则哪会这么好说话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走到她左手床边,我才道:“你自杀过几次?”
    洛明曦淡淡道:“一次。”
    “为什么?”我问。
    “他要我跟他去北京,我说不去。”她像在说着旁人的事般毫无异色,“他说我,我就试了试水果刀”我生出想笑的感觉,这么大件事,就被一句“试了试水果刀”带过,但却未笑出来,再问:“遗书是怎么回事?”
    “我想着别人死的时候都要留点东西,就写了两句。”她平静地说着,“那是真的。”
    我第三次发问:“那你做过什么?”
    她想了想,表情单调地道:“我跑步了,和别人住在一起,还逛了街和爬山,还和人谈恋爱。”
    “你观察过别人的生活吗?”我继续发问,“比如同学,路人,还有你那位男友。”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活。”她茫然道,“同学们都在看电影、看书、买东西,做一些很无聊的事,路上的人总是很匆忙的样子,却不知道为忙什么。他——他是最无聊的,总围着我问我要什么,好像唯一关心的事就是我,可是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活不下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的。”
    我轻叹道:“你说对了,没有多少人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的,连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我现在要做什么,将来可能会做什么,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活下来,为什么不死掉。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之后,做完它,然后就死掉,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做——这样的人生会有趣吗?人的生活会多次多采吗?没有趣味的人生,会让整个人垮掉的,就像你现在一样。”
    洛明曦呆住般眸子睁大,什么也未说。
    “看见过野兽或家禽的交配方式吗?那种简简单单、只为繁衍下一代而做的生理活动。所有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也可以这样,如果人类的发展只是为了简单地活下去——但人没有。”我轻轻抬起她左手,温柔地在她掌背上抚摸,“人会抚摸,会说话,会做很多对于繁衍来说无聊和无用的事情,可是正是这些无聊和无用的东西,让人精神振奋和旺盛,让人和动物不同,成为世界上最高等的生物。一个人要活下去,需要的不是活的目的,而是活的精神。”
    这是我曾为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发展?是为了生产出更好的东西。生产出更好的东西来做什么?为发展提供物质条件。就是这样一个反复的过程中,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得到提升,科技变得发达,人口变得众多,视野变得开阔,目光放得更远,知识积累丰富……诸如此类的好处,多不胜数。
    但是这些好处中,有哪一个是人类生存的目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没有人少了其中哪一个目的就会活不下去。事实上,很多人一辈子可能就只是挣钱、吃饭、娶妻、生子,然后死去。他们不需要任何一个生活目的——那是不同于短暂的“目标”、“理想”的另一种概念。一个理想可能会花几十年来寻找,她要找的”目的“,却是对任何人来说都意味着一生。
    就像我一样,我会为自己定下十年以内达到什么程度的经济状况和家庭状况的目标,但就算没有达到,我也不会因此而自杀。我有自己的爱情准则,但就算达不到那境界,我也不会抛弃人生。
    人活下来,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因为人有着丰富的精神状态。
    动物不会思考自己活下来的目的,因为它们没有人这种精神。
    人的活着,是漫无目的的。
    “如果真要为活下去找一个目的,”我回过神来,接下去,“那就是‘快乐’——怎样让自己快乐,或者就是人活着唯一要做的事。”
    “我想休息了。”发呆的洛明曦忽道,“我不会再自杀的,很痛。”
    我笑笑,离开病房向医生道:“她要休息。”高仁文露出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神态,我也懒得再折磨他,道:“她不会再做傻事了。“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六十四章 背后故事
    “我问她的时候,倒是一口答应了,可是这么久了,我仍是连手都没摸过一下。”高仁文把酒凑唇,一口饮尽,灯光下的他颓丧十足,“她根本没有把我当男友!”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洛明曦没有这方面的需要,至少暂时没有,而非只针对他一人,但心知说也没用,只好闭嘴听他发牢骚。
    “有时候想想,我真的很贱,明明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像女神一样对她?我堂堂环路高科的第二把手,要多少美女得不到?为什么要耗在她一个身上?”高仁文微有醉意地放言,“她八岁的时候被大哥发现,后来就一直由我养着养到现在,我想怎么样对她还不就做了?那又怎么样?她会打我吗?杀我吗?都不会!可是我他妈的就是什么都没做!”
    末一句音量有大幅度的提升,餐厅左近的人都皱眉侧目。我忙向周围报以抱歉的眼神,不悦道:“你很多烦恼吗?回家去说,不要在这里影响别人。”
    高仁文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不语,连酒也忘了喝。
    我虽有丰富的被盯经验,但仍觉不自在,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没见过?”
    “你告诉我——”他突然发问,神色古怪,“她是不是喜欢你?”
    我愣在当场,突地放声大笑出来,笑得连眼泪都滚出眼角:“不……不要说笑了!她会喜欢我?她会喜欢人?!哈……和这个相比,我更相信一头牛会爬树多些。”
    高仁文怒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遗书里的内容只和你有关?!”
    “遗书里有我的名字哪怕一个字吗?”我敛笑反问。
    他火道:“那还用写名字吗?!我亲自问过她,那就是写给你的!”
    我倒不知道他是从洛明曦处知道“遗书”是给我的,不过无关紧要,遂道:“如果她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自杀?一个人有了目标,是不会轻易寻死的。”
    高仁文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的是廖真如,而不是她!”
    我哭笑不得,他倒是颇会自圆其说,竟能扯到这处来。无奈道:“既然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至多你把她自杀的帐算到我头上,现在我已经解决了这问题,该没我什么事了。”
    他颓然伏桌,良久方道:“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才十六岁,只觉得这个小妹妹很可爱,但转眼已经过了十年,什么都不一样了……”我记起高仁义身边的贺雯萱和被派到廖氏人力的许玫芳姐妹也是被高仁义收养的,他这方面倒是颇有造诣,只不知是否当初就是有所目的。若真是有所图而为,那洛明曦便是奇货可居,绝对可以在很多地方帮到他的忙——当然是用龌龊的途径。
    这样的奇货,能保得住清白,该算是高仁文的功劳。从这角度来看,他实是她的恩人。
    不过这只是假设,我让这念头一掠而过,看着高仁文的可怜样儿,叹道:“能听我一句劝吗?”
    他无精打采地道:“说吧,我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建议都是救命稻草的地步了……”
    我认真道:“要得到洛明曦的芳心,你必须先让她真心地笑出来。”
    高仁文一怔抬头。
    我起身道:“明天我会再去看她,不过希望到时候副总不是仍然在胡乱地吃干醋。”
    第二天清晨,我从茵茹工作室那间由莫风逸提供的地下室中临时搭的钢丝床上醒来时,后者已经在工作室内悠悠闲闲地坐在一台电脑前,他的悦儿则正从后搂着他脖子,悄悄地在说什么。
    “早餐就恕我没准备了,自己出去吃去。”一派轻松神态的莫风逸听见床响起,并不回头,仍看着面前的屏幕。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早从一个外行窥入计算机世界的门径,现在正在试着学习网络编程——当然这并非必须,在茵茹工作室任意拿一个人出来,这方面都比他出色当行。
    我摸着发痛的额头坐起身,恰看见悦儿转头看我的目光。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指指自己头顶。由于和莫风逸接触得多,这智障的美丽小女孩也把我当作了好友,再不似初见面时的闪避。我下意识地看去,旋即明白是指我头顶,伸手一摸,一绺头发擎天之柱般立着。
    我摆个无所谓的耸肩姿势,离床走到他们旁边,和周围另外几个工作室成员打过招呼,才叹道:“我刚成了世界上最流的风流人士,现在更劳累过度感了冒,是否该算命苦?”
    “呵……”莫风逸抛下正调试的程序,轻按着悦儿仍搂着他脖子的玉手转过头来,斜着看我,“按理说?(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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