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孟行远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一章 初到异地
    题首语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最高的理想只是娶一个心爱的妻子,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完一辈子,同时为社会和国家做出一点贡献。这是我从十八岁起就为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和态度,并且一直在为它努力。可是当庞然如‘社会’的大物开始阻挠我时,我被激怒了。”
    ——植渝轩
    在西信院校门口分别时,父亲只给了我一句话:“好自为之。”我说:“嗯。”
    他仍在用数年前的观点来看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面前这个人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人生的责任和目标。他不了解我的思想是处在一种怎样的境界中,但我不再解释。
    有很多事,只能靠行动来表达。
    校车载着父亲慢慢驶出校门,逐渐加速,很快消失在十字路口拐角处。
    我沿着大路向尽头望去,感触忽起。
    从今往后才是真正人生的开始。
    四年……四年的时间,该够完成自己的理想了。
    目光环扫。
    这陌生的地方有很强的西洋味儿,建筑清一色的带着欧式色彩,但行人异常地少。据说这儿原来只是一个市外小镇,规划三环路时才被划入市区的范围,大多数建筑都是新建不久。
    考虑片刻,我决定服从身体的抗议,转身回校。四个小时的车行早将天生晕车的我大脑活性降低了至少50%,当前最迫切的事就是恢复。
    因为是报名的第一天,新生相当地多,车辆络绎不绝,人口的情况只能用“人流”来形容——而且还是长江大河型的“流”。四处都是“欢迎计算机系2003届新生”、“选择西信光电系的同学,欢迎你们”之类的红色条幅,横着竖着乱挂,配合着此起彼伏的扩音器声“管理系的同学请来这里报到”、“会计系的同学!会计系的同学!是会计系的新生到体育馆这边来”……还要加上校门口不断播放的歌曲以及汽车的喇叭声和发动机声,令整个空间都显出蓬勃的朝气。
    气温应该是在三十五度以上,加上人群和车辆散发出的体温,我感觉到往来的空气都是热的。城市的空气始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好像块块大石从鼻腔直入胸腔,强行压抑住我的心脏,完全没有家乡的清新。
    大脑的活性仍在降低中。
    我加快脚步,游鱼般在人堆里穿行,同时尽量调匀呼吸以使自己能保持短时间的灵台清明,注意着周围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客观地观察旁人成为我的一种乐趣和习惯,每次总会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奇妙的位置,对方的言行巨细无遗地被自己掌握;而相对于观察个体,观察群体更能让我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自从养成这种习惯,生命显得积极了许多。
    脑子忽掠过那窈窕的身影。
    茵茵。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哑然一笑,轻轻摇头甩去脑袋中的胡思乱想。总有一天会再遇到她的,我相信;我相信只要我坚信如此,就一定会实现。
    * * *
    “植渝轩!你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那声音恍恍惚惚地传来。
    我望着四周广阔的空间,吼道:“谁?!谁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谁敢说我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
    一条矮小的人影仿佛是空气中走出来一般出现在不远处,稚声稚气地说:“是我。”竟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
    我大愕:“茵茵……”正要走过去,又一条人影从空气中走出来:“是我。”我睁大了眼,这次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我张大了嘴:“茵茵……”尚未叫完,第三条人影从空气中走出来,淡淡地说:“是我。”十七八岁的年龄,修长的身材,完美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
    我大叫:“我不是!”狂扑了过去,刚要抱住她,眼前蓦地一亮,人影消失不见。我狂叫一声:“茵茵!”忽然天旋地转,整个大地消失无影,我的脚再感觉不到实地,跌了下去。
    ***
    我缓缓睁开眼,直直地望着正上方的蚊帐。
    两年了,这是第九次做这梦。
    或是因初到异地,身心都还未适应完全,否则早恢复平静的我不该做这梦。
    我坐起身来,才发觉后背和大腿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水,额头仿佛被火燎一样难受。
    闹钟指定六点二十整。这一觉一口气睡了四个小时。今明两天都是报名时间,换言之正式开学前我尚有两日的空闲时间,明晚才会召开本班第一次班会,亦即大家的见面会。
    我扶着床边轻轻跃下,脚尖着地时略向两侧分力,同时身体半沉卸去力道,稳稳落在地上。脑子里忆起郑归元,我模仿他摆出一个散打基本式,“霍”地低嚎一声,一个鞭腿弹出,然后就那么定住身形。
    一共十四腿。整个“送别”过程中那小子好像特别有精神,一口气踢出十四次鞭腿,以我的灵活仍无法全数避掉,至今我双臂和左大腿被他踢中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
    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头晕已然基本消失。
    环顾四周,约二十平方的四人间寝室,到现在为止除我之外剩下三个铺位一个也没人,显出少许空荡。
    我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赤着身体走向浴室。
    世上有种人天生的适应能力极强,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以惊人的速度适应周围的地理和社会环境,我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只呆了半天,却已经没有陌生的感觉,整间寝室的布置巨细无遗地收在脑中,进而化入直觉内,仿佛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多年。
    冲凉时才发现左大腿上居然已现出淡淡的淤青,我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
    没想到郑归元那家伙的力道竟有如此强的后劲,县散打队的王牌确不是吹出来的,看来我仍是小看了他——又或者是小看了散打。
    我揉着淤青处。待寒假回去时再找他算帐好了,届时再叫他看看什么叫实力。
    立在寝室阳台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食堂门口高挂的“挚信餐厅”四个大字,门后一片灿烂的灯光。穿梭往来的学生令我记起自己午餐晚饭俱是未进过粒米,但腹内却毫无饥意。
    正是盛夏,虽已快七点,天色仍非常光亮。远处天边在落日余晖下呈现出异样的红灰色,令人一下就想到“工业污染”四字,而且头顶的天空颜色完全不能用“蔚蓝”二字形容,灰沉沉的仿佛是由煤烟组成。可能有傍晚的原因,不过即便如此亦可知成都的空气污染已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周围的校内建筑可能有七成新,应该是近两三年新修的;风格无可例外地与校外配合一致,几乎全是欧式平顶建筑,但色彩略显不协调,粉红为主色搭配白色,给人一种不仑不类的感觉。
    我敛回心神。该出去走走了。
    * * *
    西信院校区后面是正在修建之中的体育城,隔着铁条构成的围墙望过去,可以看到一片绿草如茵,是一个已完成的高尔夫球场。
    我顺着体育城的外围踱着步子悠然前行。
    侧目再看远一点可以望见高大的施工井架和矮了一截的建筑,深绿色的防护网倍添其丑陋。其下是层层高大的树木,挡着了更内里的玄虚。
    我在围墙下立定,俯头注视着墙内绿茵,脑子里忽又浮出那窈窕的身影。
    封如茵。绿草如茵。
    心内生出好笑的感觉。
    倒像是她的名字是从草叶上得来的,下次遇到她定要问问她是否真如此取的名字。不过估计她的答案就是两个字:“无聊!”感叹号的重量则仍是一如以往的带着五百斤的怒气。
    正如她的那句话里面的怒气一样:“植渝轩!你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
    我微微一笑,迈步续行。
    如果她现在再看到我,不知会不会还那么说。
    ***
    夜色渐深。
    我停下脚步,挠挠大头。
    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后,此刻我终于确定自己迷路了。
    原以为不过丁点儿大个地方,纵然不能纵横驰骋,亦可来去自如。孰料夜色中道路好像都一个样,绕来绕去的我对自己的识路能力终于失望。
    看看时间竟已十一点,不知不觉间逛了这么久。不知道学校大门和公寓楼门晚上会不会关闭,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很有可能今晚我得餐风食露。
    四围的人早已经散去,目中可见的十多米外只剩几个小贩。我正要上前问路,忽然背后被什么一顶,背肌微微一痛,同时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要命的就别出声,老子手头有刀!”方言音非常重。
    我不禁一呆。
    抢劫?抑或绑架?
    背上顶着的那把确是刀,似乎磨得不错,可以感觉到触着我皮肤的刀尖十分地锐利。
    我皱起眉头。不会已经把我的衬衣刺破了罢?
    那人急切地压低声音说道:“走!那边去!”配合着浓重的方言音一只手在我背上一推,方向是一条灯火全无的狭巷。
    我被推得前迈了半步。
    那人加大力道再次一推:“走!”我借着他推的力量踉跄前跌,迅速移出三四步,立刻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那人略带慌乱地低吼道:“给老子站住!”脚步声急速追至。
    我加大步伐移至巷口,毫不停留地侧身移进去,眼前顿时黑不见指。我心中一动,侧身平贴到巷壁上,睁大眼睛盯着巷口。
    岂料那人却不追进来,犹豫了半晌,脚步声反而远去。我不禁又是一呆。他竟然就这么放弃了,有这样抢劫的吗?胆子小的人我见过不少,但此人似乎也小得过份了点儿。
    探头出去时,那人瘦瘦长长的身影刚好从街道一角横转过去。我考虑片刻,终抛弃跟踪而去教训他一顿的念头,异向而走。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二章 漏夜之遇
    校园内灯火稀疏,除开数盏黯淡的路灯外寂暗无光。
    我潜至灯光不及处,单手轻按将学校与外面大道分隔开来的铁栏杆一处,微屈半膝随即弹起,藉手上按力轻巧地跃入去,落地无声。
    费尽周折问路加乱闯找到学校时已然过了午夜,大门早闭,我只好出此下策“强入”,好在这地方虽然号称“教育城”,但仍属于发展区,夜间人少,不虞被人发觉。
    我循路而寻,终找到公寓楼时却愣在当场。
    眼前近十座公寓楼,到底哪一栋才是我所住的?心下不由暗责自己昼间外出时未记清位置。此时公寓门自是早已关闭,但似这种阳台上根本没有防护措施的楼房,无论哪一层都不能阻碍我的步伐,若能确定自己所住寝室,上去反倒不是问题。十多年的攀山纵水,并非徒然。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亮光映到我身上,接着有人叫道:“谁在那儿?”
    第一反应即是我被保安发现了。我毫不犹豫地伏低身体,蓦地猎豹般弹射而出,风驰般直奔出去。
    那人大叫着追来。
    我欲待直接逃出学校,怎料逃不出百米,前方拐角突然转出数人,黯淡路灯下隐约可见保安服饰,纷纷叫道:“站住!”我深知这种情形下不能被看清面容,否则定难解释清楚我为何这时在这里,急忙侧遁,抢在灯光映到脸上前扑入公寓楼阴影中。
    喝叫声直追而来。
    我心念电转,加速奔到最近一栋公寓楼下,毫不停留地前跃单腿踩至墙上,接着借着反弹之力攀住二楼阳台外沿,藉腰力翻了上去。
    追的人无奈停在楼下,灯光纷纷打上来,骂声迫至。
    我隐在灯光难及处偷看,见下面的人停了片刻,分出一大半绕向楼前,心知对方是要从正门上来截我,不由心中好笑。
    这楼每层都有超过三十个房间,随便找间屋子逃逸对方都不可能截得我住。
    屋内传出声音:“外面出了什么事?”我顿时一愕。
    竟是个女声。
    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竟选上了女生宿舍,我急忙从阳台扑入屋内,抢在屋中灯光亮起前开门离开房间。
    楼下传来拍门叫开的声音,显然公寓门被锁上让他们不能进入,给我留下了大量的逃逸准备时间。
    楼道内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我奔向楼道另侧的窗口,眼见还有五六米即可跃窗而出,突然间前方传来门开的声音,显是有人闻声想开门一探究竟。
    我迅速估出若仍直冲过去,以我的速度仍不能保证抢在对方开门出来看清我脸前跃出窗口,当机立断刹住冲势,横撞向旁边一扇门,巨响中木门应撞而开。我凭着知觉在屋内人尖叫声中冲至阳台上,单足踏上栏杆上,跃了下去。
    屋内这时才亮起灯来。
    我弯腰分腿卸去落地的冲力,双手扶地,迅速判断出周围近处无人,正要逃离,忽然后上方传来娇声如啼:“我认得你!”我一震立定,随即哂然冷笑一声,毫不停留地前奔没入黑暗中。
    那是不可能的,这定是对方的唬敌之计,意在令我心生疑惑进而耽搁逃逸时间,好让追者能及时赶上来。适才从撞门而入到跃到楼下绝未超过五秒钟,就算对方身手在我之上亦不可能在黑暗中看清我的面容,何况她没有追下来而只是叫喊,显然身手远在我之下。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床上追下来,比之常人确是敏捷得多。
    我藉着黑暗悄无声息地逃出学校,回望仍围着公寓楼找人的追者,不由心内苦笑。
    看来今夜是注定要和风露共宿了。
    ***
    天色渐明,行人逐渐多起来。
    我施施然走向校门,全不似心虚者。
    六点刚过没多久,或因学校还未开始今天的报名工作,门内门外站满了等待人引导去报名的新生和家长,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旅行包堆得几乎把校门强行封闭,人声嘈杂。我一眼扫过众人的脸,入目俱是或深或浅的焦急,不由哑然一笑。正要进入,忽然目光定在大门边一个样貌朴实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一脸和气,平凡的脸上白净无须,英俊得有一点秀美,虽少了英武之气,但配合着他的神态非常协调。他似不知心急为何物,完全不为身边的人所影响。
    这时他四顾的游目与我的目光相触。我颔首微笑以示,他报以同样的笑容。我正要入门,忽有所觉,微侧过头望向另一处,恰与一道明亮的目光撞车,其主脑袋后马尾高耸。
    我一怔。那女孩看着我,满脸都是惊诧之相,我敢确定从未见过她,但那张瘦瘦的脸上的神气……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认识的感觉?
    我摇摇头,将一切抛到脑外,迈步入校。
    将只会白费脑细胞的事情留待后观,那才是我做事的原则。
    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回寝室补足我昨夜损失的觉。
    下午,碧空万里。
    起床后完成冷水淋浴后,精神大爽。我离开公寓楼,刺目的阳光从上直罩而下,远望去可见到忙碌着报名的新生老生家长车辆,生命在此时份外能显出人类为之奋斗的意义。
    似乎没有在追究昨夜发生的事。
    我微微一笑,踏下台阶——该是照顾饥肠的时候了。
    烈日下树影婆娑。
    一顿份量十足的炒饭完毕后,我直奔超市搜购要用到的日用品。离开时一眼就看到了树影中静静立着一位黄衫黄裙的长发女孩。虽然只是背影而看不见面容,但通过她纤细的身材和匀称的肢体搭配更能为自己增加遐思的空间。我注目她身上,享受着美好事物带来的视觉感受。
    她似是在等人,从微动的头部可以感觉到她的少许不耐。
    我多看了她好几眼,抢在她回过头之前转身背向迈步。当然不是怕被她发现我在看她;我只是不愿她现在给我留下的良好印象被破坏——若长发下面目可憎,将会毁掉我因此而生的好心情,那等若自找苦吃。
    欣赏美丽相信是每个人的天性,我绝不想自己把自己的好感觉灭掉。
    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在我转身的刹那从超市出来与我错身而过,向着那女孩走去,带着浓重歉意地声音同步发出:“真如姐姐,等久了吧……”
    我不禁立住片刻,因这男孩正是上午在校门看见那样貌清秀的男生,原来竟和这女孩儿是一起的。不过只从身高来看,倒是挺合适的。
    两人边说边走远,我回过神来,横折入一条小巷,心情愈加轻松愉悦。
    很多时候“合适”两字就是一种美丽,而欣赏它们就是我最大的爱好。
    * * *
    七点半就是第一次班会正式开始举行的时刻。
    我随便冲了个凉,洗去身上一下午积累的汗,就那么踱着拖鞋和室友一起出门。在下午四点以前,本寝室的人员便已全部到齐,其中有两个是和我同专业的,只不知是否会分在同一个班。还有一个来自专科版系统控制,个子最高,身体强健得令牛犊亦要失色,但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气。
    同班的两个一个叫林强,来自宜宾;还一个叫君止彦,产自泸州。初通报姓名时我被后者吓了一跳,因为从没见过第一次见面时敢在别人面前自称“君子”的人;又以为他的古文十分不错,取名都取和“公子羽”这种格式一模一样的。后来得他解释后才明白此“止”非彼“子”,不过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君子”这名字会取代他的本名,因误解度太高了。
    两人是不同的类型,林强个性冷静,君止彦则是温和而带点爱闹的性格。
    到场时三人俱是一惊。本以为是分专业开班会,不会有多少人,谁料竟是整个年级计算机系本科班一齐到场,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辅导员要先来训训话。将近两百人挤在一间大教室内,顿时让气氛热烈起来,彼此之间不断重复着类似的字句:“哎,同学你好,我叫某某某。”“我是某某。”或:“小姐晚上好啊,鄙人某某某,很荣幸与你并坐一排……”
    我们三人来得较晚,齐聚最后一排恰好三个座位的连桌座,六道目光刷刷刷刷地对着前面的人头探照灯般左右乱扫,不时对几个出众的发表专家级的点评。
    扫了半天君止彦颓然道:“都是自贡老乡。”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林强翻了翻白眼,吐出两个字:“恐龙。”君止彦盯着我夸张地直叫:“不会吧老植?连自贡是远古到现代的恐龙之乡都不知道!”
    三个人呆呆地互瞪一眼,猛地一起大笑出声。
    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在蔓延。
    我尽情大笑,不只因为某件事好笑,更因为大学生活第一次相识的同学里有这么有趣的人——当然非止谈吐,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真诚。
    笑到眼泪都出来时,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笑声突止。六只眼睛来回看着前面大批转过头来瞪着我们的同学,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
    这时前面一阵骚动。辅导员来了。
    只看了一眼,君止彦就低声说道:“好夸张哦。我看那层白粉都可以拿来弄馒头了。”
    林强“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君止彦一副择人而噬的表情,探手越过坐在两人之间的我抓住林强的衬衣领口:“‘哼’是啥意思?!对我的话有意见?!”林强眯着眼吐出几个字:“评论是要有艺术性地——知道什么叫技巧性吗?”君止彦的嘴成了大写的英文字母“o”,未待他说话,前者补上一句:“应该说那层白粉如果拿去卖,按国家规定,她可以被枪决十次以上。”
    君止彦仍未明白过来,看看他,又看看强忍着笑意的我:“什么意思?”我深呼吸一口压暂时镇住笑意,勉强平稳地解释:“据国家规定:贩卖毒品达到五……五十克,也就是一两以上,就会被……被判死刑……如果被判十次以上的枪决,就是说她的粉足有……”我猛地打住,因为如果再说下去可能就会暴笑出来。
    君止彦愣了一愣,突地明白过来,忙收手回去捂住自己嘴巴,闷声笑得扑到我身上。我体内的笑意本如炸药,被他这根导火线一引,“嘭”地炸开。幸好我早有预备,猛地向桌下半缩,捂口狂笑。待笑到半途,笑意略有回收之势时,侧首却见林强含笑看着我们。
    “……大家能够齐集来这儿,首先跟大家的努力学习是分不开的……”年约三十多岁的女辅导员滔滔不绝地讲演着,用着普通话与乐山方言的杂合语言。
    君止彦听到这一句,唉叹道:“我看大家能够齐集来这儿,首先就是跟大家不努力学习是分不开的才对。”
    “……但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如果不遵守学校的规定,弄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已经不止十八岁,都该知道要自己负责。不但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家长负责——你想家长供你读书容易啊?……”微粗的嗓音不间断地响着。但下面的学生均在自己的小圈子内自得其聊,哪还有空听她的“苦口婆心”?
    君止彦摇头晃脑地道:“最烦听讲!”
    我与林强相视而笑。
    这小子。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三章 懦弱窃贼
    一切结束时,时间已近九点半。君止彦提议出去嘬一顿,林强立刻表示出坚定的立场,坚决支持此议,盖因他尚未进晚餐。在二比一的劣势下,我屈服。
    十多分钟后三人就坐于一家火锅店门前桌旁。
    接着的两个小时在汗流浃背和极尽麻、辣、烫觉的沸锅里渡过。此外就是一个字:酒。初时只是干啤,半晌后来自泸州老窖之乡的君止彦拍案大叫不爽,硬是叫来了白酒。林强露出今日仅见的积极性,硬碰硬地和君止彦干杯,居然能不分胜负。
    喝了半天,脸红得关公也似的君止彦愣了愣,猛道:“妈的!我说林强你咋这么能喝呢!老子都忘了宜宾就是五粮液的产地了!”
    整个过程中我除了对火锅下毒手外就是奋力推脱两人的轮流敬酒,坚持可乐相对,结果多次被两个骂成怪物,说我不是男人。我哈哈笑着:“老子是不是男人就凭你两个说了没用!”
    气氛是如此和谐,以至于时间飞逝而过我们却一无所觉。直到我偶然瞅见手表才惊叫起来:“死了!”
    半醉的两人喷着酒气笑骂过来,我叹了口气说道:“十一点四十了。”两人头脑大概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仍未明白过来。我只好进一步解释:“刚才老师不是说过校门十一点半钟关闭吗?现在学校已经闭关了。”
    两个人一怔,各自看表,然后对视一眼,呆了至少有半分钟。
    我重新坐回位子上,继续攻击锅里的敌人。
    君止彦怪叫起来:“你……你在干嘛?”
    我若无其事地说:“吃火锅,如果你还没醉到眼都睁不开的境界,该看得到我的动作。”
    君止彦疑惑道:“你……你不是说校门关了吗?竟还这么有闲情……”
    我把刚捞起的一片火腿肠放到油碟里,暂停动作叹道:“是啊,现在进不去了。”林强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用想办法进去吗?别忘了明天就开始正式的军训,迟到者后果难测。”
    我用筷子轻轻点着碟边,慢慢地道:“首先我们都不熟悉这儿,找到进去的路可能性不是零也差不多;其次,就算进去了,别忘了公寓的门也是要关的,还是进不去,你不会是想在操场上过一夜罢?”我暂时打住,给两颗酒醉的脑袋留下思考的空闲,隔了片刻才又开口:“再次,这是我们兄弟第一次聚餐,我怎能把联系感情这么好的机会搅没呢?迟到个把军训算什么?对什么都没影响——如果时间把握得好,明早还可以赶回,不一定会迟到。”
    两个家伙歪着头想了许久,林强微笑起来:“有道理。”君止彦对我伸出右手大拇指眉飞色舞地道:“看不出来哦你!说的一是一二是二的,脑袋瓜子蛮可以的嘛!来,就为这个干一杯!”
    我站起身来,拿起可乐。“叮叮”几声响,杯瓶相碰,带着少许豪气和许多友谊的液体灌入喉中,生出火辣辣的感觉。
    凌晨十二点半,二醉一醒三个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开火锅店。走出没多远,我终受不了酒气推开了他们,隔两米的距离苦笑着看着两人跌抱在一起,最后打着连绵不断的酒嗝倒在路边人行道上。看样子他们也不可能再走得动,我摇着头叹着气逐个把两人拖到墙边靠坐好,举目四顾,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剩漆黑的夜幕下盏盏路灯泛着幽幽的黄白光芒,倍增寂静予人的压迫感。
    回过头来时两人已经成呼呼大睡的状态,我微微一笑,稍隔半米的距离靠坐到墙角,将身体尽量放松。不知是否上午睡得太好的缘故,完全没有一点睡意,睁着眼睛看着似若无有穷尽的夜空,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旧有的回忆却逐幕掠过。
    许久以前曾很向往大学生活,以为“大学”二字就是自由的代表,在那里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怕被爸妈责骂,不用时刻担心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这观点直到我开始有了自己完全独立的思维才被丢弃。
    我从那时起逐渐明白现实和幻想的差别——不是口头说说的明白,而是真真切切的理解。每一个我能够注意到的现象成为我思想进化的催化剂和净化剂,每一个我可以观察的人成为我学习和借鉴的对象。在一件件事一个个人中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东西,有用的、能够帮助我适应社会的东西。
    我称这个过程为“思想转型”。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这过程发生在开始接触社会以前,亦即进入大学社会生活之前——但不幸的是它没有发生在茵茵离开之前,或者该说茵茵没有在它完成以前留在我身边。
    后悔是我永远不愿意存在于自己身上的情绪之一,可是我却无法将它根除。正因如此,茵茵的身影再无法从我心内抹去。
    * * *
    身上被一只手摸索着。
    我微睁一只眼,看着眼前敢于趁我们睡觉时偷东西的家伙。
    那人动作很轻,异常仔细地逐个搜索我身上衣裤的口袋,手掌微有颤抖。
    在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的第一刻我条件反射地倏然右手疾伸抓住他的手腕,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完左手便探出去抓住他肩膀,两手合力一绞,同时顺势跃起身来。
    那人惨叫一声,向地下仆倒,随即被仍我紧紧抓着的手吊得半身悬在空中,杀猪般叫起来:“手!手……手!手手手……”
    我睁目四望,路灯下周围半条人影都没有。君林二人仍睡得死猪一般,身上毫无凌乱之相,那贼应该是从我身上开始的,不料却找错了对象。我搜搜身上的东西,还好没被摸去什么,也是因为我本就是轻身外游,没带什么出来。
    这不过是个笨贼罢了。
    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芒我看了看他的脸,一时微愕。竟是昨夜那笨贼,看来还真是有缘。
    我左手摸着他的肩膀关节,双手轻轻一错,“咯”“咯”地两声脆响,我放开手来。那人痛得滚倒地上,右手抱着关节脱落的左臂翻来覆去地鬼叫。
    我一脚踏至他胸膛上迫他不能再滚动,冷冷道:“闭嘴!”同时顺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才终于止住鬼叫。
    这人相当颓废的相貌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个无业青年,在社会上堕落,就靠这种偷偷抢抢的行为来谋生,一无是处。而一点痛就如此死去活来地惨叫,如果不是贪生怕死过度就是典型的无赖;不过配合着他这时的眼神,是后者的可能性非常低。
    我冷冷道:“你肩膀脱臼了,要保住这只手就马上去找医生。下次如果再被我看见偷东西,那就不只脱臼而已了。”松开脚,那人逃命般爬开两三米,才抱着手臂狂奔而去。
    事实上他的手并非表面那么严重,第一次弄断他关节时我立刻便给他接了回去,不过吓唬一下他罢了。一点教训是在所难免的,任欺上门的人安然离去不是我的风格。
    我沿着四周走了一圈,确定确实再没人后才回来靠坐下去。
    有点儿懊悔刚才条件反射的攻击,在这世上的每一个小区域内,任何稍为突出的技能都容易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那亦是我之前对林强和君止彦胡诌不回去理由的原因,实际上是不愿他们这么早就知道我的事,毕竟相识极短。幸好现在四下无人,否则若被同学看到,难免再次陷入我平生最不愿意进入的“焦点陷阱”。
    但若同时要保全自己,就不可能永远不显露自己的特长,由这个角度来说成为某一阶段的焦点成了必然之事。避免和不得不之间衍生出矛盾,如何平衡这矛盾成了最消耗自己人力物力的事情之一。
    也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我深深吸入一口清凉空气,看了看腕上的表。
    才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就算校门在天一亮就打开也要三个小时以后,剩下的事仍是要先睡一觉,虽然熬通宵对我影响不大,但缺乏睡眠确是对身体不利。
    我站起来。
    但睡之前得另换个地方,若那人和某个团伙有牵连,要防他回去找人来报仇,尤其是在这种敌情完全不明了的情况下。生命的第一要素是生存,第二则是好好的生存,我一向是坚决拥护这两大决议的。
    * * *
    再次被惊醒是因为听到有人大骂声:“……老子就不该让你狗日的跟来混,每次叫你结办事都给老子丢脸!你他妈的自己说,哪次好好的弄过钱?滚!不要让老子看到!”
    我悄悄从身藏的巷口探出半只眼,只见一群大约十来个人正沿着大道走过来,其中一个抱着左臂的非常显眼地低着头以离其余人两三米的距离跟在人后,正是刚才被我教训的那贼。此刻前面一个身材很短的男人正不时回首怒骂他,挨得最近的两人似正在低声劝导。
    我在肚子里微有得意。幸好我们移离了原驻地,否则现在结果就很难预料了,这情景明显是那贼回去诉苦,然后那可能是老大的家伙找了人来帮那贼报仇,却发觉一个鬼影都找不到,怒火顿生,大骂出口;若不是当着其他兄弟的面可能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是我也不能容忍自己手下如此无能。
    我缩回脑袋,在阴影遮盖下默默看着他们离去。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四章 铁腕教官
    凌晨六点我强行唤醒两人步行回学校,操场上空无一人。
    我们拥回寝室,本准备等六点五十的军训时间到时再下去,结果一不小心伏在桌上坠入梦中。待我从某一个比较浅的梦中想起军训此事并醒来时,时间已经指到了九点。
    操场的方向传来口号的吼叫声——军训已经开始了。
    我看看寝室,君止彦和林强宿酒未醒倒也罢了,壮得山一般的王渊——亦即专科班那大个子——竟也扯着山响的呼噜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我想了想,索性褪尽衣衫爬上床去,调好闹钟伏枕安眠去也。
    已经做错了的事,没有必要过多地去追悔,更应该做的是如何在已错的事实基础上不让事情变得更糟——而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恢复精力去应付下午教官的责罚。
    下午两点,我们四人立在操场边上边看着慌乱的人群边挠着头。到底自己的队伍应该是哪一队呢?
    无奈下我们只好和王渊分手,各自挨个队伍查找,在以谦逊的态度进行了不耻下问的全过程后,三只迷失的羔羊终于知道了自己所在队伍的位置。
    “报告!”三张嘴齐张。
    “植渝轩。”矮壮的教官头头也不转过来,以微带川音的普通话冷冷出口三字。
    我神经为之一紧,立正大声应道:“到!”眼角余光偷瞄过下面的二十多个男同学,感觉到有汗从掌心浸出。
    竟然全保持着标准站姿,双眼平视前方,无一敢斜过眼来看我们仨半眼。
    这教官绝对不简单,否则这些高高矮矮的学生不可能会这么老实。而且他居然能在不看名册的情况下直接叫出我的名字,可见他非常重视无故缺席的人。
    我脑子里闪过一念。
    重罚在所难免。
    “林强!”
    “到!”
    “没吃饭是不是?!”
    “到!!”
    “你是在放屁还是在答应?”
    “到!!!”
    林强脸都白了。绝对是气的。
    “君止彦!”
    “到!!!”君止彦有前车之鉴,回答得震天响,脸却胀得通红,自是用力过度。
    “每人做俯卧撑一百次,立刻执行!”教官沉声吼道。
    君林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嘴成了“o”形,有点手足无措。我双手轻轻左右一撞撞在两人腰上,示意莫发呆否则后果难以预测,高吼道:“是!”俯下身开始做。
    教官终于第一次侧过头来看,两道利刃般的目光横切过来。君林两人立即表现出默契,同时趴下来。
    “一、二、三、四……”
    烈日如火。
    两分钟后,我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吼道:“报告!俯卧撑已做完毕!”
    教官不置可否,一动不动地仍立在原处,仿佛雕塑一般。
    我感觉着体内体外都是一样地炙热,汗水早浸透身体各部分,连带衬衣短裤都湿尽。天气固然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我天生怕热不怕冷,高气温就是我半个克星。
    身旁的两人气喘如喷气式发动机,做得姿势百出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在做俯卧撑。终于,林强第一个“啪”地与地面零接触,再不起来。
    接着轮到君止彦“啪”了第二声,累得连舌头都伸了半截出来,样子和某种四足动物颇为相似,顿时引起不远处另外班的人阵阵笑声。
    然而近在眼前的本班男士却仍保持着标准站姿,正视前方的双目连偏半下都没有。
    能只用一上午的时间便把这群人训成这样,这教官好像已经不能只用“不简单”来形容了。
    教官忽然冷冷发话:“植渝轩入列!林强,君止彦,小操场,五圈!”
    今次连我都要咋舌了。小操场也是标准操场,圈长四百米,要让刚累至趴下的两人跑完两千米,等若让他俩去自杀。他们绝不会去的。
    果然,两人趴在地上,连应声的表示都没有,显然都在心里发着狂怒。
    教官第二次侧过头来,目光凌厉得惊人。
    我心知若不插手事情发展下去必有后患,立刻高声吼出:“报告!我要求与林强君止彦一起跑!”
    教官冷冷看我一眼:“理由!”
    我不敢犹豫:“报告!我们是兄弟,我们应该相互扶助!”
    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两人一震望来的动作。
    站着军姿的同学中终于有人有了反应,虽然只是眼神微偏过来,却逃不过我的观察力。
    教官动都没动,低吼道:“王富荣、曾木、张河、林金出列!篮球场,蛙跳二十圈!”
    那四个动了眼珠的男生闻声马上高吼:“是!”连气都不敢多吐一口地开始执行教官的命令。
    我开始有点明白大家为什么如此听话了,竟是铁腕下的成果。
    教官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强大的压力迫我不得不使出全力瞪大眼睛以示毫不退缩。
    隔了约有十秒钟,林强的声音以极强的穿破力破空而起:“报告!我请求与植渝轩君止彦一起跑!”略显瘦弱的身体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并肩立在我身旁。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上肢仍在剧烈颤抖着,显然还未从劳累中恢复过来。
    “报告!我请求和植渝轩林强一起跑!”君止彦毫不逊色于林强的吼声接踵而至,同时他同样颤抖程度毫不逊色于林强的身体慢慢立起。
    教官转过头去:“植渝轩林强君止彦!小操场!十圈!”
    “是!”
    三颗扬起的头以强悍的精神回应。
    烈日如火。
    亦如年轻人之间那颗热烈而随时准备着为友情爆发的心。
    * * *
    事后君止彦长叹说那将是他毕生不忘的长跑,不但因为有十圈整整四千米之多,更因为他在那时平生第一次完全被“兄弟”两个字感动。
    林强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重重地握了我和君止彦的手一下。
    彼此间似乎生出了无法言喻的默契。
    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我们身在医疗室中,因为作为我们为表示对教官的不屈服、坚持毫不休息地连续跑完十圈的代价,林强和君止彦先后烈日下晕倒。教官命另外两个同学和我一起把他们送到医疗室,自然没什么大事,不过灌了点儿葡萄糖浆半个小时后他们就苏醒了过来。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休息,两人都基本恢复,不过既然有正大光明躲避那种变态训练的理由,没道理不好好使用。于是三个人躲在房间里渡过了因为刚经过“死里逃生”之苦而显得分外美好的下午时光——我们当然不会蠢到在不必要的情况下故意地再去和教官顶,大家都是聪明人。
    君止彦四肢始终保持着极度放松的姿势,忽然发问:“喂老植,我发觉你身体挺不错的哦,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又跑了八里(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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