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秋水》章八:百晓生前身后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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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将她半生都演了一遍。
    醒来时,正看到躺在两张椅子并成“榻上”沉眠的孟霞舟。
    也正是她下半生新的开始,七娘只是看着他,便生出一股莫大的心满意足。
    闭着眼睛的孟霞舟开始说话,“七娘是打算将孟某看出个窟窿再让孟某起来么?”
    七娘道,“你身上的窟窿也不少,不多我再为你添上一个。”
    孟霞舟一个潇洒的翻身,从“榻上”下来,埋头靠近七娘,“七娘要将孟某的心戳出孔么?”
    七娘与他对视,伸手将他扯下来,“孟霞舟,你从前问我的事,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了。”
    孟霞舟对七娘毫无防备,冷不防压在她身上,话一入耳,不禁欣喜若狂,“七娘,你现在清醒吗?”
    “只怕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原本就是她自己将自己困在了过往,在符嫣背叛的时候,娘亲死去的时候,黄泉幽花阁解散的时候,她一直都没走出来,若非因为孟霞舟,恐怕她还不知道要自困到几时?
    孟霞舟,孟霞舟,七娘不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道,“孟霞舟,现在我来问你,我肯嫁你,你肯不肯娶我?”
    孟霞舟又惊又喜,反应过来又懊恼,“七娘,求亲之事是不是让孟某来做比较合适啊?”
    七娘道,“你过往做的少么,有用么?”
    孟霞舟一寻思也是,笑道,“好好好,阙闻迳正好在此,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请他做个见证。”
    “好。”七娘搂住他,主动献吻。
    孟霞舟小心翼翼濡湿她干涩的唇瓣,十年情意开花结果,两人起床时颇有些意犹未尽。
    看着七娘梳妆,孟霞舟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说阙闻迳会不会猜到了我们好事将近,才大发善心让我找到他啊?”
    七娘好笑道,“那么他究竟是百晓生,还是神算子?”
    一早上接连看到七娘的笑容,孟霞舟呆了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再为过去所困,她已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怎能不焕发夺目的光彩。
    然后他们就一起去见了阙闻迳。
    江湖上有很多关于百晓生阙闻迳的传言,传言他掌握着江湖上所有的秘辛,只有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是一个众人都想要结交的对象,也是一个众人都忌讳的对象,但从来没人敢对他出手,因为阙闻迳自己,就是一个绝顶的高手。
    据传他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尚不过是一个少年,那时洞庭湖边正在举行武林大会,而且已经接近尾声,武林盟主即将花落丐帮帮主安凡之身上,他一出现,便直言不讳安凡之弑父杀兄狎嫂,不堪大任,条条罪状有证有据,安凡之恼羞成怒,欲取阙闻迳性命,众人援手不及,只怕阙闻迳会命丧当场,皆因安凡之的实力已经超凡入圣,乃江湖十大高手之一!
    怎知阙闻迳退也未退,轻描淡写,一掌回击,反而使安凡之血溅当场。
    功成身退,有人问他姓名,他便留下一句“百晓生·阙闻迳”,随后飘然离去。
    众人深为惊奇,从他列出安凡之数条大罪的证据来看,此少年确实知人所不知,从他对付安凡之的功夫来看,此少年更是深不可测,他既名百晓,便无不知,江湖上谁也不能完全清白,唯恐什么时候做下的恶行就记在少年手中,随时要被清算,时人对他莫不忌惮。
    但是阙闻迳自从在洞庭湖上现身一次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放言相逢皆靠缘分,所以众人虽然忌惮他手中掌握的秘辛,慢慢也放下忌惮,只是让人小心他的行踪,生怕什么时候阙闻迳就会找上门来,始终如芒刺在背。
    只是阙闻迳实在太会溜了,有人好不容易打探到他在扬州出现的消息,转眼又有人说在登州看到他,行踪缥缈,可谓诡异难定。
    阙闻迳从不管别人对他如何看待,自顾自逍遥自在,随心来去,是目前江湖上最具备神秘色彩的年轻一代,若将孟霞舟与之相比,恐怕还要逊色上几分。
    七娘曾经替孟霞舟收过阙闻迳的来信,若说孟霞舟的字行中带楷,洒脱得来又带有几分正气端庄,而阙闻迳的字,一笔一划,板正锐利,纸上如有瑰丽的剑气扑面而来,七娘便猜想过,阙闻迳应该是一个锋芒毕露、从不服输的人。
    但很快,她就知道她又猜错了。
    他们走到了院子里,从孟霞舟的神情来看,院子里坐着的那个人,就是阙闻迳。
    那个人乍一眼看去并没什么特殊之处,他的相貌平平,穿着一身极其平常的灰白长衫衣,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睡觉。
    等孟霞舟再靠近一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七娘心里不由得猛烈一跳,刹那间她已经相信江湖上所有关于阙闻迳的传言是真的,睁开眼睛的他,就如同一把锐利之极的宝剑,所向披靡!
    阙闻迳看了她一眼,周身气势全敛下,又恢复成那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懒懒地对孟霞舟道,“我早就说过孟大侠的运气逆天,竟然能讨着这么好的媳妇。”
    “那是,”孟霞舟喜气洋洋道,“难得能找到你,你给我算算,最近的良辰吉日是什么时候?”
    阙闻迳像是受了好大的惊吓,神神叨叨地将孟霞舟扯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孟霞舟,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说什么胡话?”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七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听的一清二楚面上还要装作不知,她初次见孟霞舟最好的朋友,实在好奇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孟霞舟见七娘转开脸,才回头对阙闻迳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子才喝多了,我追了她十年,你现在装什么不知道,你这样拉我到一边,要是我媳妇儿小气点,恐怕就要误会我们两个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了。”
    “你少吹会牛会死吗,”阙闻迳道,“你没成过亲,你不知道女人有多可怕的……”
    “打住打住,”孟霞舟截道,“我是没成过亲,可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你又认识多少女人?”
    阙闻迳道,“你懂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既难测又善变,不然我问问你,她为什么突然同意要嫁给你了?”
    孟霞舟道,“你怎么知道她同意嫁给我了?”
    阙闻迳道,“我还不了解你么,她不点头,你会问我选什么良辰吉日,你对别人又不见得会这么上心!”
    “好兄弟,果然是好兄弟。”孟霞舟道,“那这良辰吉日……”
    阙闻迳叹道,“你真的打算奋不顾身跳进火坑么,在我看来你再追个十几二十年都没问题,但是要真成了亲,我怕你身体受不住,还要问我要补方,到时候你可未必找得到我……”
    孟霞舟:“……”
    七娘一边听一边忍住笑,忽而沉默许久毫无动静,沉默到她忍不住转头看去。
    他们已打起来了。
    七娘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对招之间并没有留手,并非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只是进行一场友好的切磋,双方均用尽全力,看势不死不休!
    阙闻迳是剑,至刚至强,招招式式皆是绝招,随心所欲使出,轻描淡写之间翻云覆雨,而孟霞舟,孟霞舟却不知怎么形容,或许是水,水随形势而变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两人接招拆招,无一不精,无一不妙,七娘看得眼花缭乱,他两人实力应在伯仲之间,竟将要拼出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七娘见势不妙,正要出手。
    她方一动,阙闻迳霍然罢手,朗声道,“不玩了,否则就要教嫂夫人生气了。”
    他一身功力收放自如,放时如大海奔腾,收时风平浪静波澜不兴,再看孟霞舟亦是相同。
    七娘不禁道,“为何不给我一个出手的机会?”
    “小弟怕了嫂夫人的幽花诀,还请嫂夫人留小弟一命,”阙闻迳拱手,“现在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在下阙闻迳,乃是孟大侠的义弟。”
    七娘正要说话,孟霞舟一口截断道,“阙闻迳,我不是不准你再提这件事么!”
    阙闻迳道,“孟大侠何出此言,当初结义之时,你为兄我为弟,不是说好了么?”
    孟霞舟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得亏你还有脸提!”
    七娘帮他拍背顺气,“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孟霞舟跟阙闻迳还是结义兄弟么,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孟霞舟一想到当年就来气,道,“全怪这小子当年在洞庭湖武林大会上风头出得太大,不少人重金悬赏他项上人头,他又要出风头又要觉得不堪其扰,半道上骗了我与他结义,将仇恨全引到我身上,我光是替他挡刀,就耗去了三年的时间,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为了过点安生日子,我敢说他是我义弟么?”
    七娘:“噗嗤……”
    阙闻迳立刻竖起大拇指,“嫂夫人果然是性情中人,没有帮理不帮亲。”
    孟霞舟听着又撸起袖子,七娘死死拉住他,“你既然认了义弟,那么帮义弟挡刀也是顺理成章。”
    孟霞舟:“……”
    阙闻迳大声道,“小弟算过了,今天乃是上好的良辰吉日,三百年都难得一遇,不如义兄你今天就将嫂夫人娶过门吧!”
    孟霞舟:“……你小子怎么不早点说!”
    七娘左看右看,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
    阙闻迳道,“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我阙闻迳为证,孟霞舟与公孙雁书两情相悦,两位互相交换过定情信物之后,就算是正式夫妻,可以送入洞房了。”
    孟霞舟又要揍他,“你小子当婚姻大事是什么儿戏,你……”
    “我愿意。”七娘出声截断孟霞舟,凝重道,“孟霞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今日我将它交给你,公孙雁书对你此情此心,矢志不渝。”
    孟霞舟呆呆地看七娘递过来一枚火红的玉佩,上面雕了一朵曼殊沙华。
    “《法华经》有云,佛说此经已,结加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阙闻迳赞道,“曼殊沙华乃祥瑞之意,义兄义嫂必能恩爱百年,白头偕老。”
    七娘看着孟霞舟,孟霞舟珍而重之接过这枚玉佩,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簪,上头也雕着一朵曼殊沙华,只是雕工有些差强人意。
    阙闻迳见状大摇其头,道,“虽然都是曼殊沙华,但一者是上等的糖玉,一者却是劣质梧桐木,从身家上来看,义兄你真是太失礼于嫂夫人了。”
    信物在信,更在心,两人几乎是心有灵犀的互通,七娘十分欢喜地收下木簪。
    阙闻迳又大声道,“恭喜七娘,贺喜七郎。”
    孟霞舟无语,“……你这是在恭喜什么人?”
    阙闻迳理所当然道,“公孙姑娘早已改名七娘,义兄你事事以嫂夫人为先,还不夫效妻行,从今以后岂不是正好改叫七郎么?”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七娘不禁又笑道,“义弟此言不差,七郎,你还不多谢义弟赐号?”
    阙闻迳摆手道,“小弟不敢请大哥谢,只是要劳烦义兄帮忙解决一件小事。”
    孟霞舟:“……”
    孟霞舟看着已经是新婚妻子的七娘,道,“看见了吧,别人只道我孟霞舟是个连自己人都觉得讨厌的人,那都是因为他们并不认识这世间还有一个阙闻迳。”
    七娘道,“你招人厌实则是因为嘴欠,义弟博闻强识妙语连珠,别人喜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他?”
    孟霞舟又惊呆了,“七娘,你,你怎么帮他说话……”
    阙闻迳已连连向七娘作揖,“嫂夫人,小弟拜见嫂夫人,今后就请嫂夫人帮忙看住义兄,让小弟少挨一些皮肉之痛,小弟感激不尽了。”
    七娘又是忍俊不禁,“你们兄弟有事就先商量,我去打壶酒回来。”
    七娘走后,阙闻迳不禁收了一脸的戏谑,看着七娘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变了个人,“义兄,缘分难得,你要好好珍惜。”
    孟霞舟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行吧行吧,你小子就直接说,又惹了什么麻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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