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仙难得》番外:傅九书(一)

    
    大明祸乱,并未因崇祯皇帝身亡而终止,明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三,马士英、史可法等奉明福王朱由崧监国于南京。五月十五日即皇帝位,年号弘光,即南明。马士英等以拥戴有功,把持朝政,起用阉党余孽,贪赃枉法,与高弘图等东林余党针锋相对。
    后起唐王桂王,同征天下,然则内部矛盾重重,各派政治势力互相攻讦,农民军也倍受排挤打击,不能团结对敌,百姓依旧流离失所,被兵祸灾害所侵害,唯有苏杭一带,战火波及不甚影响。
    这里原是富庶之地,雨水充足,烟花柳巷景色怡人。一个酸秀才酒吃多了,在路边盘旋至夜,望着一家家关闭的酒肆,急忙又打了二两酒,在路边小贩处佘了一斤去了皮的花生,边喝边吃,走到一座小桥前。
    望着小桥流水,本想赋诗一首,胳膊举起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最终醉倒,倚靠着桥墩,不住碎念。
    “弟兄,借口酒喝可好?”
    “嗯?”他抬头,只见一人,生得国正,将酒壶递了过去,“喝吧,大明的最后...一滴酒。”
    他吃多了酒,嘴上不把门,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秀才,你喝多了。这番话,不要给其他人说,要是让别人听见,得拉着你去砍头。”他提起酒壶,大饮了一口,秀才站起来,见他腰间一把长剑,剑尖带血,不由得皱眉。
    “难道我不能说么?大明难道不是毁在那刚愎君王之手?若是知人善用,何用如此,他宁死不逃,死后不立储,可不是让我大明祸乱么?这酒今日从酒肆里卖,还是大明的酒,明日谁能知道,天下会不会换了他家!”
    那人听他说完,嘴角带笑,四下打量形势,只是夜深,路人不多,他纵声大喊,也没有几人注意。两人站着不动,忽见一旁下客栈边门中冲出七八名官兵,手提缨枪板斧,吆喝道:“哪里来的乱臣子,在这里撒野?”
    便在此时,对面中又窜出四名官兵,飕飕飕的奔上小桥,手中都没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颇为了得。那人见这般情势,便想单独脱身亦已不能,索性凝气卓立,静观其变。
    秀才冷笑道:“军爷官派十足,官腔打得倒好听。请问各位做的是大明皇帝的官儿呢,还是做后金皇帝的官?抑或是福王唐王桂王的官?”
    那为首军官听秀才讥刺之言甚是厉害,不由得脸上一红,“口出妄语,就是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他身先士卒,疾速扑上,擒拿手法既狠且巧,跃上一抓住那人剑鞘,心想他定会向里回夺,当下运劲向左斜推,跟着抓而向右。岂料那人当即握住剑柄,刷的一声,寒光出匣。
    那军官右手将剑鞘夺了过去,左手却有两根手指被短剑顺势割断,剧痛之下,抛下剑鞘,往旁退开。
    他心中惊惧,更是将此人细细看了一遍,“天地日月,聚阴化阳,你是谁?”
    那人听到他口中说话,冷笑一声,“想不到我走到桥边,口渴借酒,竟然能遇到个术士,你们真会躲,哪里都能见。既然如此,留下你的头,我来孝敬师父吧!”
    但见他挥起长剑,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霎时间士兵中又有两人受伤。
    一时间他杀得兴起,竟护着秀才,连着刺伤数人,劈倒一地。
    军官见势不妙,掉头想跑,那人不待他转身抬腿,嗤的一声,剑尖刺出去时不住颤动,当胸直刺过去,军官见他剑招喂足,刺得甚急,急忙侧身躲避,但他还是一剑当胸而过,腹中肠子掉了一地。
    “你...同傅九书什么关系?”他话说完,已然倒地气绝,睁着两只空洞大眼,颇为不甘。
    那人冷笑一声,从他手中接过剑鞘,将剑入鞘,“妄自尊大的小子,也配提我师尊名字。”
    再去看那秀才,只见他一头冷汗,弓着身子看着一地尸体,两腿正在打战。只怕被自己吓得酒醒了。
    他走了过去,一拍他肩膀,“走吧,你胡说八道,招致这杀身之祸,幸亏我路过,不然你小命不保,随我见师尊去,等你学了些剑术,自保有余了。”
    “啊——!杀人啦!”那秀才惊慌失措,甩开手臂,惊呼得跑了。
    那人一怔,见他发狂似的大喊大叫,逐渐跑远,笑着摇摇头,这秀才胆子太小了。
    “把他给我抓回来,到城南破庙等我。”一声呼喊,微带嘶哑却魄力十足,他回头一瞧,棺材、白衣,一双凤目清清淡淡,不是自己师尊傅九书,又能是谁。
    “是。”那人提剑去了。
    傅九书轻轻抚摸棺木,长叹了一声,背着棺木向南方踏出一步,顷刻没了踪影,再一闪,已然过桥,朝着城南破庙而去。
    适逢一场小雨下起,傅九书脚下更急,径直冲进破庙,眼见庙内奉着岳飞雕像,只是破败了。
    他听着雨声渐大,寻思魏修杰去抓那秀才,只怕还要耽搁些时间,也就轻轻把棺木横放在庙中,右手捏了衣袖,小心擦拭已经破裂的棺盖,“是我不小心,害的你淋雨。”
    棺中正是自己的妻子,尤梓馨的尸身。
    他擦拭完了,倚靠棺木而坐,盯着庙里落满灰尘的蒲团,发起愣来。
    回想那日傅九尘身死,终于阻止他继续杀戮,在噬魂府血穴外一战,更是惊心动魄,傅九尘的四位夫人,势如拼命。
    自己心中有愧,一路逃亡,朝着苏杭方向而来,再不敢踏进仙域一步,如此躲藏了几月,这才收了魏修杰为徒,传他剑术,好教他在外打听消息。
    “梓馨,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怕她们,只是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谁来护着你棺木?”
    他自言自语道。
    自己当时开了杀戒,惹得人人见他便躲,鬼捕一门就此没落,听说当时有离岛的赵炎等弟子,也都销声匿迹,只怕是遭到株连,被自己所杀。
    好好的仙域后继,也都灭迹了。
    而孙恩的术士之流,一开始就是隐藏在市井朝堂之中,杀之不尽。一个个都想毁掉他手上的这棺木,好教英雄冢上的孙恩解脱。
    得找到一个切断孙恩与手下术士交流的办法,一劳永逸。
    到了那时,就算把命还给九尘,也都值了。
    念及此处,他又伸手触摸了棺木,九尘说的对,除非孙恩死,你可不能活。
    “师尊!”
    魏修杰一手提溜着那秀才,一边窜进庙来,“我把他带回来了。”
    “大侠,呃,仙尊爷爷,放过我吧。”秀才眼皮狂跳,双腿发软的跪在傅九书的面前。
    “放你走,明天你就身首异处,杀了一个术士,没有多久,就会有人要你的命。”傅九书冷冷的说道。
    “人也不是我杀的,是他!”秀才指着魏修杰喊道。
    “谁知道?”傅九书挑了挑眉毛,“修杰,外边出了什么事?”
    “师尊,沈凝竹闯入术士在北部的总部,集结了一群亡命之徒,冷攸汐去了南边,也控制了一些匪盗......”
    “好了,我知道了,他们想借助术士之力,把我找出来。”
    “不过好像我先找到了。”一声柔媚的声音传来,一女身穿红裙,极美的面容,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美貌让所有女子都望尘莫及!
    她身上铃铛作响,轻飘飘的落在破庙门前,宛若九天仙子。
    “倾城......”傅九书看着眼前的孟倾城,“对于九尘,我说抱歉。”他一手放在眼前的棺木上。
    “呵呵,对于这事,我孟倾城可没太多知觉。夫君在世时,曾对我们说过,他会以死明志,要你清醒,东边的海风,想要把碍眼的东西都连根拔起,但是可不能让他们刮得那么容易。”
    她说的比较隐晦,却让傅九书皱起眉头,“你们的意思是......”
    “天下可不是他一个妖道的,我与几位姐姐商议,要消除术士的威胁,只能一鼓作气,从根源入手,只要毁掉术士的各部,术士也就名存实亡。”
    “不杀孙恩,其他的人杀多少,也没用。”傅九书闭上双眼,“既然如此,你是来找我言和的?”
    “这是我姐姐的意思。”
    “你师尊的意思吧?她诡计多端,只有她,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表面上是与术士们相与,追逐我的下落,实则是要分化他们?”傅九书说道。
    “对,让他们鬼打鬼。既然术士们以除鬼为己任,我们就顺其自然,让他们自己消化好了。”
    “你们不怪我杀了九尘么?”
    “......过去的事,还是别提了吧。这也是夫君在世时的意思。”她神色一黯,“要是他还活着,也一定不会看着孙恩势大。”
    “你们姐妹还真是有奇思妙想。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想我做什么?”
    孟倾城瞥了一眼魏修杰和那秀才,“逃,逃得越巧越妙,大明绕上一圈,只怕术士也都除尽了。”
    “我是个粗人,你们说的这些,我不答应。我已经到了苏杭,现在就去拜祭师尊,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要我逃,岂是我能做出来的?”
    傅九书嘴角牵起邪笑,“倾城,你我交情匪浅,念在往日的情谊,替我照顾梓馨的棺木,别让她被人损毁,把她送回水中宫吧。”
    “九书......”孟倾城脸色一变,又笑着说道:“你也要做始乱终弃的事了?你不同意我的,我还要管其他的事,哪有这个闲工夫,替你照顾一副棺材!”
    她佯作发怒,闪身离去。
    “看见了吧,夜叉,你就是死了,也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傅九书挤出一个笑容。
    自她死后,他已经好久,没有露出笑容,来到苏杭,就是来拜祭师尊,然后去英雄冢找孙恩的藏身之地。
    仙域已被尽毁,这是自己不能逃脱的责任!
    “修杰,你教他一些基础工夫吧,我去拜祭师尊。”他轻轻背起棺木,看着庙外渐停的细雨。
    要稳固天下之世,只有毁掉孙恩。
    想着莫真儿死在沐映寒和沈逸仙的坟前,他又哪里能寻得喻星洲的坟?心里念着师尊的名字,又走回沐映寒的坟前,莫真儿的尸体早就不知去向。他劈砍了一块大石,刻上师尊的名字,在两人坟前堆起一座空冢,万一师尊真变成孤魂野鬼在外面游荡,一定十分可怜。
    他摆上些供品,望着附近风水,三面环山,一处向水,这个地点,是沈逸仙定下的地方。
    他把棺材放在一旁,跪在冢前草地,柔软舒爽,望着石碑,与师尊的过往点滴历历在目。
    “师父,秦二来看你了。”
    将瓜果糕点从食盒中拿出,依次摆在坟前,久违了的泪水瞬间滑落。
    “师父,我没能找到你,想着你最放心不下的是我,为你修了这衣冠冢,等你找到我了也算有个地方住。”
    抚上青石墓碑,上面有他亲手刻下的墓名,喻星洲之墓——不肖弟子傅九书立。
    “我跟梓馨都很好,九尘此时也已在师尊身边护佑了吧,他的几位夫人待我们不错,你一切放心。对了,师尊,我收了一个锦衣卫做徒弟,他虽然身体残缺,但个性偏于中正,还有一个新收的秀才,我看他有些气节,我也不算是孤家寡人。”
    他拿出一壶清酒,斟满镀银酒盅,缓缓倒入坟前青青草地中。
    他坐在墓碑前,头倚在石碑上,任由风吹乱头发。风发出呼呼之声,好似与他讲话。
    望着玄红的棺材已经磨损不少,棺木颜色减淡,又落了一阵泪。
    忽然,风中隐约传来呜咽之声,断断续续,飘飘渺渺。
    这呜咽之声不似男子,好像是个女人,师尊说话中气十足,就算成了鬼,万万不会哭的这般婉转。
    沿路望去,那边山坡有烧纸钱的白灰,不由得怅然,此处虽是风水宝地,但却处处是坟,不知道又是谁,和自己一样,前来拜祭前人。
    猛然间心头一跳,如此深更半夜,寻常人家不在白天拜祭,又有谁跟自己一样,下过大雨之后来扫墓?
    他难掩好奇之心,轻轻背起棺木,朝着哭声处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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