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宸不在家中, 许如是赶着去找贺兰氏商量, 贺兰氏听闻许如是的猜测, 也惊骇得六神无主。
“菩提心,这、这……阿铄他也是圣人的长孙,圣人他老人家……不会吧。”贺兰氏心神不宁地刺上了最后一针。
许如是摇了摇头, 深吸了口气:“人说虎毒不食子,但四叔如何?阿兄还是隔着一辈呢。”她也不想往不好的地方想, 可是许铄被皇帝找去,现在连个口信报平安的也没有,很难不让人胡乱猜想。
贺兰氏捏着布老虎, 默不作声地咬断了线头。她放下针,便听见许如是道:“阿姨,我预备进宫一趟。”
贺兰氏抓着许如是的手:“不行。你、若真如你猜测的, 如今整个太子府都危如累卵,你进了宫,怎么可能得以善了?若你猜得不对,那也不必进宫去。还是我去……”
许铄如今不知情况, 要再让许如是陷进去, 她还怎么跟许宸交代?
贺兰氏的回护叫许如是心中一暖, 她轻声道:“阿姨, 我去才是最安全的。您忘了,和亲公主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了, 圣人总不至于叫我‘病逝‘吧?再者, 您进宫还要递帖进宫, 要宋贵妃允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从前进宫时,宋贵妃给了符验,立时便能进去了——阿兄如果真有情况,便拖不得。”
贺兰氏沉吟,许如是刚要告退,只听贺兰氏道:“等一等,你去求一求江陵王妃。江陵王去后,圣人非常后悔,对江陵王妃也格外优容。”
许如是一口应下,心中却没有轻松分毫,明明没有鲍妩掺和,许铄却也还是被人算计了。她感念贺兰氏的提点,想想还是预备替三郎备些礼物来还。
她刚一走,贺兰氏叹了口气,拿着那个布偶去逗三郎,婢女阿荷觑着她神情,低声道:“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是圣人不想把事情闹大,从前圣人做太子的时候,几位妃妾犯了错,有哪一个牵连到圣人了?您平素并不想慢待了大郎,那是您心慈,只是如今是大郎自己犯了错,您、您何苦去指点二娘?总该为三郎打算。有大郎在……”
贺兰氏冷冷道:“糊涂。妃妾可以休弃,阿铄却是殿下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况且从前圣人无事,那是贵妃无子,太上皇他老人家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哪里是从前可以比的?只盼着菩提心能将阿铄带回来,否则宋贵妃……”
“姨、姨。”三郎笑呵呵地看着她,伸着手想要去拿那只布虎。他骨骼细小、肌肤柔嫩,张着嘴,一口漏风的牙,看得贺兰氏心都化了,什么忧虑一时都抛在了脑后,忍不住想把最好的东西一手捧给他。
宋贵妃近来心情舒畅,许宸一走,她封后的事便业已十拿九稳。加上许铄那边本来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圣人恼怒,便有那揣摩上意的把人找来,真叫圣人亲眼撞见许铄放浪形骸,大逆不道的模样,圣人哪里还能忍得了?虽然如今没能将他置诸死地,但他在宫里,便总能安排上机会。
她跟何护那边交代了,那边事情刚办妥,便听见宫人来通报:“贵妃,江陵王妃、寿春公主在外求见。”
听到江陵王妃,宋贵妃还稍有些疑惑。因为江都王的原因,这位王妃根本就不待见她,逢年过节也是称病,不愿进宫拜见她。
待听见寿春公主,却又明白了,这小丫头搬了救兵来。但江陵王妃那个人,木木讷讷的,又沉默寡言。便是叫她来,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去?反倒是那个寿春公主,很有几分伶俐果决,又即将要和亲,既要防着些,又不能真动了她。
她不以为意地召两人进来。寒暄了几句,许如是率先单刀直入:“贵妃,阿兄这几日没有归家,也没什么消息,不知他是怎么了?”
宋贵妃默然片刻,太息道:“阿铄那孩子,或许是因为东都沦陷的缘故——听说大郎派人去东都接你母亲了,希望越高,失望越大。被召进宫来之时,对圣人出言不逊,圣人也是一时恼怒,将他关在一处。过了这一阵,大约便好了。”
这一番话把自己撇得是干干净净,绝口不提许铄是怎么被召进宫来的。
听说许铄还平安,许如是提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她也不追根究底,只是道:“原来如此,阿兄也太没个轻重。”
贵妃道:“年轻人,哪有不做错事的?只要反省了,圣人还能对他怎么的?”
“有贵妃在,儿自然不担心的。”许如是话锋一转,从身上掏出封盖了火漆的信件,抱怨道,“只是阿耶也偏心,有信只寄给阿兄不寄给我,指明要阿兄亲自拆信,菩提心不敢擅专,却想看阿耶在信里说了什么。贵妃能不能叫我见见阿兄?儿看过信便走,绝不耽搁。”
贵妃眼睛一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同意。若同意,这丫头不知道会做些什么,若不同意……
江陵王妃瞥了许如是一眼,宋贵妃瞧着两人眉目之间似乎传递着什么讯息似的,王妃提高了声气道:“菩提心,你阿兄正禁足,莫要拿这些事为难贵妃。”
宋贵妃眉梢微动,她反应这样大做什么?小娘子托辞许宸寄回来的信,她总不好截下来。却也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些什么,若有什么教脱身的计策,叫许铄避着人的时候瞧去了反倒不好。若是让她去见一见许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盯着。
两害相权取其轻。宋贵妃笑道:“无妨,只是见一见罢了。”
许如是千恩万谢。和江陵王妃一块,跟着宋贵妃到了许铄的临时住处,开了门,许铄的神情并不算好,目光也略显得有些萎顿。见了许如是倒是眼前一亮,又看见后边跟着的宋贵妃,立时仇大苦深。
许如是凑上前去,拽了拽他的衣袖,挑了挑眉:“阿兄,我带了阿耶给你的信,我们一起瞧,好不好?”
许铄抿着嘴点点头。
屋里有小宦官跟着,不管他们说什么,宋贵妃都能知道。为表自己光风霁月,对江都王妃道:“叫孩子们自个儿看去吧,咱们就不掺和了。”
江陵王妃便和贵妃在庭中坐下。两人等了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脆响,屋里紧跟着传来了物件触地的闷响。
江陵王妃忧心许如是、许铄安慰,第一个冲了进去,便见许如是手上拿着一只桃偶。江陵王妃脱口而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江陵王妃脑子里则是一片空白。
半晌才浮现出四个大字——巫蛊之祸。
宋贵妃脸色立时严肃下来了:“封锁此地,屋里的东西都不要动,去请圣人。即刻拿下江都王!”
铁证如山,又有江都王妃做人证,这次许铄、许宸绝逃不过此劫。
许铄百口莫辩,和众人被分离开来。许如是心知跟贵妃是没有办法谈的,脑中急急思索,却装作低着头躲在江陵王妃身后,想了想,两只手拉着江陵王妃的手。
圣人过来以后,宋贵妃率先把调子定下来了:“阿铄的屋子里,竟出了这样的东西。”
唤了几个人来,都众口一词说是许许如是打碎了花瓶以后,那偶人便掉在了地上。
她又将目光移向许如是,许如是自然又讶异又委屈:“这是我答应带给三郎的偶人,从我袖口跌出来的。这东西怎么了?”
宋贵妃冷声道:“公主,你可不要信口胡说。巫诅之事,可不是好沾染的。”
许如是一口咬定:“什么巫诅之事?一个偶人罢了。”
圣人脸色有些难看。宋贵妃眼目里带着几分嘲笑,对许如是信口胡诌的本事深为叹服,如此荒谬绝伦的话,她还说得一本正经、有鼻子有眼的。
宋贵妃又向江陵王妃看去,江陵王妃道:“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圣人点了点头,却听江陵王妃却突然道:“大王临去之前,对下妾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倒也很合适。”
宋贵妃忽然感到一阵奇怪,江都王妃不说辩解,话头怎么会引到这上边?
江陵王妃这个时候提江陵王的遗言,圣人对江都王的愧疚还能转移到许铄身上?
贵妃思及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圣人岂不闻黄台瓜辞乎?”
这首诗是本朝章怀太子所做。章怀太子的亲生母亲是个性格强悍的女子,因大儿子与她政见不合,杀了大儿子,立了章怀太子。章怀太子与她也并非同路,那位皇后竟也忍心再次伤害骨肉,太子悲愤之下,做此诗讽喻皇后,最终被废为庶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后来那位皇后的子嗣俱与她离心离德,果然应了那句“摘绝抱蔓归”。
这其中的典故,圣人在宫中耳濡目染,早已经谙熟。贵妃却浑然不知。
皇帝默然半晌,宦官已然把偶人呈上来了,他眉头动了动,一咏三叹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圣人杀江陵王,是因为宋贵妃构陷江陵王,说江陵王未能掌兵,对圣人和兄长许宸心怀异志,才得以秘密绞杀。后来许宸力证江陵王无辜,惹得圣人深怀歉疚。贵妃想对了,这一点愧疚,正是可以利用的。
江陵王妃恭身行礼,淡淡道:“妾以为,一摘尚有余地,二摘……便要费思量、慎而又慎了。”
皇帝沉吟良久:“既是你们拿来的东西,该拿回哪儿,拿回哪儿去。你们回去吧。”
贵妃不敢置信:“大家?”扯谎扯成这样,难道还要被含糊过去?
那首诗讽刺的,可正对应了贵妃。她再如何说,只能在皇帝面前印象愈差。
皇帝把东西扔给她,冷冷看着她:“贵妃还想要如何?”
贵妃一阵目眩,怎么会?那上边分明是刻了皇帝的生辰八字!
许如是低着眉目,拢了拢衣袖,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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