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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之战让苏国名震中原,同时还让一批将军名声远扬。张塑,荣国军七将军,茹恩侯,还有公主的未婚夫婿苛濯星。
烈阳稳定之后,大军留三十万,其余三十几万全部随苛濯星和其他十二位将军撤回各部原驻地。
回来的庆功宴上,苛启当场向苏王提亲,苏王瞧了公主颜康一眼,公主起身,主动答应了。
苛家第二日就带着珍宝提亲,结婚的日子商定在五月一日,公主府修建好的后一月。
南都一片欢庆,苛氏更是风光无限。
而这方,颜家夫人从年前就生了小病,拖到年后都没有好,日日念叨独子,病情越来越严重,颜爵向苏王告颜卓的假,苏王恩准,颜卓快马加鞭五日便奔了回来。
南都暗地里都在期待,两个是竹马兄弟,为了南都最高贵的少女会翻涌出什么浪潮?
颜卓是二月初回来的,玉兰花开始结苞,回来半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门,终日侍奉在母亲身边。颜夫人病渐渐好了,还接了户部尚书夫人的帖子,带着颜卓去尚书府赏了桃花。
尚书府的两个小姐双八双九年华,可爱又温柔,知书又达理,宛若双生。
妹妹站在桃花树下,微笑看着他,他在一张书桌执笔勾一副画,姐姐在旁边好奇的学着。
他不时侧头指导她一些心得,温言细语,让少女红了脸。
相谈甚欢。
晚饭回去,他便去颜爵书房,准备找一本书瞧一瞧,却翻出一沓信,全部都是自己写给他们的,颜爵按照日子,排的好好的。
他伸出手指,瞧着信封上自己写的那四个字,颜爵亲启,脸带幸福的笑意。翻到最前却看到一封,颜康亲启。
他手指顿住,拈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在第一年过年颜康生辰她康写过信,还附带让乔乔送去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她一封未回,又听闻和苛濯星在一起,他便再未写了。
他都忘了,自己在信封里面放了什么。
他站在书架前,面无表情,过了好半天,又原封不动的塞回去。
他想,这一生,同颜康的缘分已经尽了,这一场劫,他只能送到这儿,后面,就是还债。
还她,也还这凡世的一对父母。
他出来时,手中拖着一沓颜爵他们商议的新兵制初案,坐在主位上乐楚楚对面,乐楚楚翻的是一本戏文,两人各看各的,有一搭没一搭闲闲聊着,楚爷爷递过来一张帖子,苛濯星邀颜卓明日去府上赏桃花。
颜卓抬眼瞧了一眼乐楚楚,微笑着,“娘,你说明日要去黑龙寺上香对吧?”
乐楚楚伸手扯过帖子,看完笑了笑,将帖子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也可以改为后天。”
颜卓摇头,意志坚定,略带责备,“既然年前许愿说了病好就去寺中烧高香的,怎可食言于菩萨!”
他回头喊了一声辅先,辅先从里面书房走出来,恭敬颔首,“老师请吩咐。”
颜卓将帖子递给他,“你帮我回了这个帖子,就说明日我要去黑龙寺陪我母亲还愿,不得空。”
辅先上前接过,“是!”又问了一句,“需要再定时间吗?”
颜卓侧头看着他,一副很是不满的表情。
辅先脸一红,“学生多言了!这就去回帖。”
颜卓点头,“嗯!写好了叫上鸿培将帖子送到永忠侯府。”
“是。”
翌日,和乐楚楚去黑龙寺烧香,春光明媚,桃花灼灼,梨花才开始打花骨朵,柳树青嫩,南风温柔,适合春游,约会。
乐楚楚烧了香,磕了头,旁边跪着的一个年轻小姐凑过来问乐楚楚,身后的公子可否婚配,然后自报家门说是刑部侍郎家的女儿。
乐楚楚临时决定乘着春光无限好,定要多在黑龙寺多游览一番。
乐楚楚和那个少女在前面走着,少女时时回头笑看他,羞涩中带着大胆,柔媚中带着娇蛮。颜卓一直翻白眼,实在是忍不住,两步跨上前,对着乐楚楚严肃道:“娘,你能不能忠贞一点,昨日尚书府的两个小姐都还没个说法呢!这儿又拉着人家小姐做什么!”说完扯过她,“走吧,快回家了!”
少女一副泫然欲去的模样望着他们,乐楚楚回头抱歉的笑笑,“有空来府上玩啊!”
少女眼见二人远去,不满道,“可是你都没说府上是哪一家呢!”跺脚生气起来。
下午回去,颜爵已经回来了,他眉头紧锁,告诉颜卓,张塑在烈阳被刺身亡。
颜卓心一颤,他想到张少卿,想到定儿,想到每月自己给张塑寄的那些信,和张塑回给他的所有感谢的话语,喉头哽的生疼。即刻写信给乔乔,让她告诉张少卿,并安排一些自己亲兵卫送张少卿回来。
去接张塑的,是颜爵。
张少卿二月二十三到家,还带回一个孩子。
安排灵堂的是他们的一个表姑父,也是御史台柳御史,颜卓也每日去。
南都多方猜测,这孩子是颜卓的。
府上传出,这孩子叫颜卓爹爹。
这事乐楚楚听了也没有不开心,问颜卓,颜卓却否认了。乐楚楚突然就不开心了,教育他,别觉得自己长得高就可以随便背黑锅。
颜卓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乐楚楚却哭了。
颜卓吓的手慌脚乱,连忙抱着她,拍拍背,摸摸头,语气温柔的哄着,“你别急啊,总会有的。”
“可娘都老了,身体也不好,这次你回来,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把儿媳娶回家,可你对尚书府的两个小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颜卓心中一酸,带着撒娇的口气:“儿子不喜欢嘛,娘你总不能让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
乐楚楚撑着他直起身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也没见你领谁回来过,你到底在等谁?你是不是还想着公主?”
颜卓一愣,突然笑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凝眉,“娘,你为何会觉得我在等的人是颜康?”
乐楚楚抬手擦了擦眼睛:“没怎么觉得,感觉。”
颜卓又退回自己的凳子上,好奇的瞧着乐楚楚,“比如呢?”
“比如,你回来这么久,从来不见苛濯星。”
颜卓心一悸,勉强笑笑:“我这不是怕尴尬么?”
乐楚楚语气冷冷,“哼,我还不知道你,你从来都是恣意妄为,若不是放不下,怎会觉得尴尬,还刻意躲避。我们颜家本就同苛家交好,你拒绝了小星的帖子,让两家生出嫌隙,苛夫人前些日子还问我,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你们和好,说小星他,每每说起你,都是心伤。”
颜卓盯着地面愣住。
“公主如今都和小星定了亲,婚期也选好了,是铁板钉钉的事。你也要往前看。你和公主再无可能,何必要失去这么一个从小到大的好友呢?”
颜卓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唇角含着一丝笑,“此事,儿子还没有母亲看的通透。等少卿这儿安稳下来,我就带着礼物去找小星。”他舒了一口气,微笑看着乐楚楚,语气温柔,“好么?”
乐楚楚看着颜卓,眼中闪出一起不可名状的情绪,像是悲哀,像是无力,又像是愤怒。
她起身,伸手抓住侍女的手,慢慢的往内室里走,边走边道,“你回去休息吧!在张府都累一天了。”
颜卓如此敏感,自然听的出这语气中的异样。
他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尽管乐楚楚看不见,却还是颔首一礼,“母亲,晚安!”
直到侍女将门关上,他才侧身走出房间。
二月底的天气说变就变,白日里阳光还有初夏之势,到了晚上就狂风大作,他独自提着灯笼往自己院子走,一路上的白色玉兰花瓣在风中狂舞。
长廊中白色纱帘被风拉扯,他一个失神,手中灯笼掉在地上,瞬间烧起,他立在原地,双瞳中印着跳跃的火苗,冷淡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阵绝望。
张塑运回来是三月八日。
那日风大,从东往西,吹的杏花漫天飞舞。张少卿一身素白,安静的站在南都城外,美的像这杏花仙子。府兵每隔一刻钟就快马报一次丧队的距离,颜卓站在城脚左方一个送亲亭,远远的看着。
午时,公主颜康带着满朝文武头戴白巾都来了,站在张少卿的后面,迎英雄归来。
颜卓也是在那时终于看到颜康和苛濯星。
午时末,官道上传来了鸣丧的锣鼓声,打前一百骑兵身穿白衣,背插白旗,马戴白花。接着是颜爵由亲卫队护着,后面跟着丧乐队,再后面就是一个状如马车,加长且周身裹白的丧车,丧车后面五千将士右臂缠白布。大风呼啸,白旗烈烈作响,空气中是沉痛的气氛。
张少卿挣开扶着她的姑母和文玉,突然朝着丧队奔跑过去。
颜康和文玉、张少卿的姑姑、姑父连忙追上去,张少卿从小习武,此时又全力以赴,哪里追的上。
颜爵忙叫队伍停下,骑兵连忙拉马让出一条道,张少卿从中间穿过,直直飞上丧车,掀开帘子,扑到棺材上,恸哭起来。
天地间都沉默,唯有张少卿绝望的哭声,悲伤的唤着哥哥。
周围将士,朝臣,百姓都为之动容,许多都泪沾衣襟。
颜爵下马同苏颜康见礼。
都上前走到马车旁边,却不知要如何安慰她。而颜康此时喉头哽咽,已是一副要哭的模样。
张少卿哭着,还要去掀棺材盖。
颜爵怕在此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苏颜康将她抱下来。
谁知苏颜康没有抱动,张少卿姑母和文玉也没有抱动。
他姑父见她哭的这样伤心,又拖着不方便走,让百官等着,对着颜爵道,“要不请贵公子来劝一劝,卿儿脾气倔,却还是听颜公子的话。”
颜爵瞧了一眼苏颜康,苏颜康却并没有看他。身后的苛濯星道,“干爹,他在亭中,孩儿去叫吧!”
颜爵点头。
颜卓站在亭中看着远处,队伍停了差不多一刻钟,辅先道:“大人,有人过来了。”
颜卓自然是看见的,他想了想,跨步朝着苛濯星去,苏鸿培、辅先和两个黑衣随从一同跟上。
越走越近,苛濯星见颜卓脸上是温柔笑意,如沐春风般,忐忑的心也缓慢淡定下来,明媚笑着。
颜卓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手臂上摸了摸,“小星。”
苛濯星笑意更甚,伸手拍着他的肩,“颜卓,你是不是长高了?”
颜卓笑,拉着他的手往车队走,“对,长了一寸多的样子。少卿是不是为难了?”
苛濯星点头,“干爹他们正按着棺材板呢,生怕张小姐扒开。”
二人走近,颜卓对着颜康颔首一礼,“殿下。”
颜康转身向他,目光虚虚的在他头顶浮了一下,“快劝劝张小姐吧!”
颜卓恭谨的道了一声是,跳上马车,对着按着棺材板的父亲点了点头,伸手用力的扯过张少卿的双手,将她裹在怀里,对着颜爵道,“爹,直接进城吧!这儿有我。”
颜爵目光深沉,点点头,走了出去,经过一番整顿,车队又开始走了。
颜卓就抱着张少卿坐在马车角落,紧紧的抱着她,开始还挣扎,却并没有挣开,他又温柔的哄着她,她也就不挣扎了,用力的抱着他,在他怀里痛哭。
哭了许久,颜卓觉得她再这样哭下去,会哭晕厥过去,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脸颊,“少卿,别哭了,快到家了,你哭了,定儿可也要哭了。”
张少卿只觉得心痛难忍,此时已经哭的晕头转向,耳朵里也嗡嗡耳鸣,根本没有听全颜卓的话,只隐约听到定儿,头顶一激灵,脑子似乎清晰不少。
口中还是连说着,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哭声渐渐小了。
将灵车送到将军府,在院中放好,百官一一拜会,就散了。
院中只剩颜爵父子,柳卿史夫妻,还有王上派来的专门办丧事的六十个宫女,内侍。
颜爵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颜卓待到快子时才回,本想将定儿带回去,一想,还是留着,让张少卿时时有个挂念,不然一个偏激,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
二日又早早去,孩子基本是颜卓和文玉、景芝在带,张少卿跪在棺材前,一跪就是一整天,想一会儿哭一会儿,烧纸的灰盆都加了好几个。
颜卓也由着她,还不让其他人帮忙点蜡香烛,挑油灯,好让张少卿自己来,多起身走一走。
葬礼是在三月十日。
九日下午颜爵奉王上旨意问了他关于张少卿孩子的事,颜卓却道不清楚是谁的。
此事颇为难。
颜爵说,王上要封张塑为英侯,封张少卿为郡主,想让那个孩子长大继承侯位,却不知孩子父亲是谁,怕以后会有不好的牵扯。
颜卓道,让孩子过继给张塑,随姓张,是谁的,也就不重要了。
颜爵眼睛一亮,点头赞同。
苏国下葬都是在早上,公主颜康带着王上旨意,封张塑为英侯,张少卿为护国郡主,定儿过继给张塑,赐名为张定邦,为侯爵世子,又赐真金白银,良田牧场。
且当场就将将军府牌匾换上了王上亲笔写的英侯府。
举国沉痛。张塑,风光大葬。
晚上散了酒席,宫里的人收拾好府邸也就回去了。
诺大的府,又变得冷清空荡。
张少卿在灵牌前站了一会儿,出门院子里灯光明亮,颜卓正和定儿开心的玩耍。
她走下去,颜卓抱起定儿在空中抛高高,定儿欢喜的笑着。
颜卓一边抛一边道,“少卿,桌子上有八封信,你看看吧。”
张少卿朝着石桌走去,坐在凳子上,照着明亮的灯光,看见被开启的信封上写着,“颜卓亲启。”
她伸手将叠好的信扫开,全部一样,那字迹是她哥哥的。
她拿起一封,侧头问颜卓,声音因哭泣太多而变的沙哑:“这是什么?”
颜卓抱着定儿,装怪表情逗他,也没有回头,“这是你哥哥,七月来,每月写给我的信。”
她手颤抖着,拆开最上面一封。
颜弟:画已收到,弟技艺高超,将小妹和侄儿画的栩栩如生,仿若就在眼前。
小妹看着甚美,想是颜弟照拂有加,她每日过的幸福快乐,脸上才会放着光彩。
侄儿可爱,可惜不能亲揽入怀,亲闻其甜甜笑声。我想了许久,觉得定邦这个名字寓意甚好,不知小妹会不会喜欢。
你始终不肯告诉愚兄孩子父亲是谁,愚兄也不知该冠他何姓。
也不知少卿何时才会回家,我想让你转述,我并不怪她,也不再生气,让她早日回家,让我安心。可又惮她性子烈,觉得有孩子是件丑事,不愿面对我,还会再次消失。
可天底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妹妹的哥哥呢?家中有我可以依靠,她若不想再嫁,今生有我护她。
读到此处,张少卿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伸手捂住心口,张口,像是疼痛不已,呻吟出来,双眼朦胧,再看不清一个字。
定儿突然不笑,好奇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颜卓将他放到地上,在耳边轻轻道,“定儿乖,去哄哄你娘。”
定儿跑过去,扑到张少卿腿边,扬起小脸担忧的望着她,声音软软糯糯,“娘,你怎么了?”
张少卿将他抱起,裹在怀里,“定儿,娘没有哥哥了!娘没有哥哥了。”
夜风呼啸而过,带着香烛残留的味道。
颜卓喉头哽的生疼, 走到张少卿旁边坐下,语气温柔道,“从七月我好了之后,就给你哥哥写信告诉他你的情况。你哥哥与我达成协议,装作不知。我每月寄信给他,说你的情况,他每月也回信给我,交代我照顾你。还会带一些礼物和好些钱财。你以为我给你的那些是我给的,其实我并没有花多少钱,那些都是他给的。”
“少卿,你自始至终都是有人疼,有人护的,从前是你哥哥,今后,便是我。”
张少卿已经心痛到哭失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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