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雄丽》第九章 莫道无琴却有情

    
    回到宫里，已是三更时分，我想寒清一定睡下了，便没有去寒水雅苑，反而携了胡总管折回后花园，想散散心。此时接近十一月中旬，天气彻底凉了，可是我却热血沸腾。脑袋里筹划着第二天的计划。
    蛮贼卷土，犯我边境，御我子民，誓当灭之。这是我当政以来最大的一件事，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不能到时候让天下人给我盖棺定论，留下个“守主制、蒙祖荫，太平君”的结论。决定重新启用曹玺，也是斟酌再三，朝中真正与西蛮正面交锋，且胜率颇高的只有曹玺，我出生那年西蛮就分裂了，整整二十一年，从未发生过这样大范围的正面冲突，此番赫图和骨胡柯贸然进犯，能对付骨胡柯那只老狐狸而游刃有余的，恐怕目前举国上下，只有曹玺一人。为了稳重起见，我还是决定启用、用这位老将军。
    边走边想，忽然听见前面有嘈杂的人声，打断了我的思虑，我暗示胡总管噤声，悄悄地循声走去，只见一丛梅花树后，灯影乱晃。
    “谁叫你偷东西？好大胆子！”听声音竟然是我昭阳宫里的郑嬷嬷。
    “我没有偷！”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没有？哼，明明被我们发现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仔细你的嘴！”郑嬷嬷声色俱厉。
    “我没有偷，我只是觉得那琴好看，想借来观赏一下再放回去！”那名男子显得有些焦急。
    “借了再放回去？这话听了谁信？说！你是怎么混进宫来的，居然如此大胆，不要命了么？”
    “爱信不信！我是经过层层选拔进宫的琴师，你们能把我怎样？”男子理直气壮。
    “哼哼哼，小子，你还是太嫩了，你信不信，就是现在将你乱棍打死也不会有人理会，关键你知道你冒犯的是谁么？那潘选扬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是当今陛下心尖上头的人，你居然不知好歹去偷他的琴！”郑嬷嬷说着就是一棒子狠狠挥了下去。
    “我没有偷！这不是偷……”男子忍着疼依然申辩着。
    我看着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亦不想让我的园子沾了血光，示意胡总管去阻止。
    看到胡总管以及胡总管身后的我，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的家伙，跪了一地，而那个琴师，挣扎着起身，怎奈碍于一身伤痛，又被反捆了双手，难以如愿。
    “怎么回事？”我有些不悦。那个孩子顶多十七八岁，却被打成那样，乌黑的头发贴在脸上，似乎还沾着血迹，眼睛也被打肿了，衣裳裤子没一处是好的，鞋子也缺了一只，他咬牙忍着疼痛，可以明显看到他浑身在颤抖，看得我于心不忍。
    “回禀陛下，”郑嬷嬷开口道，“今儿个，潘公子找不着自己的那架乌木古琴，极为不悦，他说，那琴是他们潘家家传之宝，遣奴婢代为寻找，寻了半天，原来发现古琴被这小子偷去，在这梅花树下弹得正欢呢！”
    “我没有偷！”那个孩子挣扎着跪了起来，“陛下，请您明察，我若是想偷，怎么好端端在这树下坐着！”
    “陛下休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他独自一人潜入昭阳宫将琴偷拿出来，未经任何人许可，这不是盗窃是什么？”郑嬷嬷生怕我会听信那个孩子的话，连忙解释。
    “好了！琴呢？”我问道。
    “陛下，在这里。”一名婢女双手捧着那架乌木古琴，送到我面前。
    我示意胡总管接过琴，“行了，去告诉潘公子，琴已经找到了，让他不必担心，待会寡人亲自将琴送到他手中。”
    那婢女得了令，赶紧退下了。
    “都起来吧，郑嬷嬷，给那个琴师松绑，把他带过来。”两个小太监抬过软椅，我坐了下来。
    “你是寡人宫里的琴师？”我问道。
    “嗯！”那孩子抬头，“陛下，小人叫做封陵谦，小人十四岁那年选拔入宫，已经三年了，这段时日，因看到潘公子的乌木古琴实在难得，所以想借来弹奏一番再送回去，可是看潘公子极为珍爱此琴，又怕所求被拒。故有如此之事。”
    “看来你也是个痴人。”这孩子果然只有十七岁，“既然是寡人的琴师，就为寡人弹一曲，过来吧，就用选扬的乌木古琴。”我指了指胡总管手中的琴，胡总管赶紧将琴递到封陵谦面前。那孩子看了琴，也不顾众人的搀扶，一把接过琴，从左到右细细地看了一轮。那专注的眼神我看在眼里，他尚未弹出一个音符，却让我心底不禁生出怜悯之意。
    封陵谦抱着琴席地而坐，盘了修长的双腿，将琴置于其上。
    “铮——”封陵谦竟是用变徵起音，其声雄以明，随着这高亢的起音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封陵谦快速地拨着琴弦，双目微闭，高山仰止，我似乎看到了大齐那万里连绵的山脉，巍峨雄伟，挺拔峭立，仿佛看到了兵戎相见的沙场，悲壮磅礴，气象万千。关山巍巍无绝顶，大漠茫茫犹似海。我缓缓闭上眼睛……嘈嘈切切，切切嘈嘈，我好似将大齐疆土都游荡了一遭，渐渐的，琴音由徵转宫，缓了下来，亦散了下来……
    “为何越到后来却越没有气势了？”我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
    “回陛下，雄壮之声难以持久，唯有漫漫之音才是这天地之间的常态。正犹如细水长流，平平淡淡是真味。”封陵谦答道。
    “哈哈……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解！郑嬷嬷，将封陵谦带下去吧，请御医为他好好医治。寡人以后用得着他。”我摆摆手，胡总管从封陵谦手中拿过古琴，封陵谦极为不情愿地将古琴送出，可眼光还在每一根琴弦上流连不已；
    “傻子，”我轻笑。“择日，寡人为你寻觅一把好琴。”
    “谢陛下。”封陵谦似乎不那么高兴。我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
    “胡总管，摆驾昭阳殿。”回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的小插曲，着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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