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那扇门》饮鸩

    
    第一幕
    阳光，像个慵懒的胖子，用它那肥大的屁股，坐在城市的脸上，坐在每一个它想坐的地方——破败老旧的房间里，凌乱不堪的家具陈设，一张窄小的、21世纪初风格的床上，睡着两个人……
    清晨，薛海涛从痛苦的梦境中醒来。
    昨晚，他睡得很糟糕！梦里，他用毒药毒死了自己的妻子苏丽娜。他觉得整个梦非常荒唐，因为他是个胆小的人，连鸡都没有杀过一只。
    他起身，穿衣服，找出围裙，去厨房做早餐。他知道，睡在一旁的妻子就快醒了；他也知道，一旦她醒来，自己将不得安宁。
    大约20分钟后，他坐在了方厅里，腰上还缠着围裙，早餐做得和他的梦一样糟糕。没办法，他始终是个擅长烹饪的男人。
    他把早餐分成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留给妻子。他默默地吃着，陷入沉思。突然，一声大吼从身后传来——“你做的这是什么！这是人吃的饭吗！满屋子都是油烟味，你就不知道开抽油烟机吗？要我教你多少次……”，吼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中。他转身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争吵得已经太多了，两个人之间在不争吵时，似乎只剩下沉默。
    除了沉默，就是他总能感觉到的，妻子时不时瞥来的轻蔑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提醒他，他应该为全家目前的状况负责。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两个人的相处似乎从没有真正和睦过。
    “孩子的学费怎么办？上万块啊！昨天晚上，你说会想办法，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坐在着吃东西，像只猪一样！难道还要我去找孩子姥姥、姥爷借吗？我张不开嘴了！你自己想辙吧！”她吸了口气，似乎骂得意犹未尽，“倒霉孩子也是，考什么大学啊！明知道家里没有钱……”
    “这关孩子什么事”，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
    “嚷什么嚷，不嫌丢人啊！一个单位几百号人，怎么就把你辞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没用，你就是个废物……”
    “你找死”，那一瞬间，他真的想站起来一拳揍在她脸上，他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但今天他没有，也许是厌倦了。他只是站起来说：“我走了，出去有事。”
    “我想死怎么着，你弄死我啊！有能耐你来啊……滚吧，最好就别回来！”他绕过餐桌前残疾人用的拐杖，打开了房门。当他摔门出去时，那声音沿着门缝挤了出来。当走出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打定了主意！
    第二幕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薛海涛决定实施他筹划已久的计划的日子。他来到拐角的公共汽车站，等着乘872路公共汽车去黑牛城道，他有个叫巩京科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在一家制药机构做药剂师。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那单位，他掏出手机打给朋友，一个温柔的女人在他耳边轻声呻吟——对不起，您的号码已欠费……
    他郁闷地摇了摇头，向大门走去，旁边的人三三两两走了进去，而他，走到门前时，保安却把他拦住了。
    “你找谁？”
    “我找巩京科，他在……”
    还没等他说完，保安不耐烦得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进去。
    他感觉挺无奈的，为什么偏偏只拦我呢！就因为我头发像一团乱麻、穿得衣衫不整、还蹲过监狱吗！
    很快，他见到了自己的朋友，他把他让到了一间办公室。
    寒暄了一阵后，他问：“那药你给我学着了吗？”
    “哦！我给你弄到了，不过这是违禁品，你用时多注意啊！”说着，朋友打开锁着的柜子，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家里老鼠多，听说这东西特管用……”他伸出了手。
    朋友却没有把瓶子递给他，他沉吟了一阵说：“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吧，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知道你现在环境不好，上次我介绍的那个单位你去了吗？”
    “去了，不过……”，他说不下去了，他想起了那个老板看他时的眼神，就和自己的妻子差不多，他不喜欢被人施舍。
    “嫂子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巩京科问。
    “还是老样子……”，他想说“还死不了”，但没说出口，“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藏着掖着，我又不瞒你！”
    朋友欲言又止，终于好像下定了决心，指了指手里的瓶子对他说道：“这是毒药，你知道吧，人吃上一口，很快就会死，我知道打嫂子腿坏了以后，你们两口子关系很差，以前你还亲口说要杀了她……我怕……”
    “你傻呀！”他放声大笑起来，今天他还没这么开心过，“你以为我要拿这个毒死她啊！敢惹我，一拳打死她，还用毒药！”他伸手把瓶子抢了过来，“拿来吧你！少追点儿剧，都把你看傻了，现实生活哪有这种事！”
    “那就好，我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倒是朋友有点尴尬了。
    “行啦！我走了。”他起身向朋友告辞。
    他走在大马路上，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巩京科上学时是班里最聪明的人，自己却常常考不及格，没想到，这次，他终于把他给骗了。
    第三幕
    很快，他回到了家，刚推开门，从卧室里传来尖利刺耳的声音：“你还有脸回来啊！”
    他握了握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进卧室。
    妻子正躺在床上，他径直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阳光杀入房间。
    “你拉帘儿干什么！我还睡着呢……”
    “骂街这么有劲儿，还睡什么啊！今天腿怎么样，好点了吗？”
    他掏出口袋里的药瓶，摆在床旁的小柜上。
    他温柔地想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却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我还有药，不用你买！你知道那药多贵嘛！还不是医保药！你是不是又腆着脸找谁借钱去了，没借到吧！没有谁会借给你……”她的声音中充满嘲弄。
    “对！没借到！你想喝点水吗？”
    他拿着药瓶走出去，在桌上拿了个茶杯，倒上了满满一杯水。他听到她在卧室里大喊大叫，这加速了他的行动。他打开药瓶，将里面的晶体统统扔进了水里。
    “我不喝，你懂人话嘛！”
    “今天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他轻声喃喃着。
    他端着茶杯，回到了卧室，走到她身边。
    “你别想哄我！我不吃这套……”
    “我哄你干什么……”，他说，“再说，多少年了，我一直哄你，有用吗！”
    她手捂着脸，轻声哭了起来。
    他就这样坐在她旁边，双手端着茶杯，露出温柔、悲哀的微笑，此时，他的脑中，满是年轻时两个人相恋时的美好回忆，他的眼角湿润了——
    要是家里有钱一点，要是父母多疼爱一点，要是上学时表现好一点，要是工作时踏实一点……还有，要是不干那次傻事、被警察抓走……
    “丽娜……”他唤出了妻子的名字，他们谈恋爱时，他总是那么喊她，“有时候，有些事不是那么难的……”
    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在头几分钟里，她根本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