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手》续章（1）：新生

    
    「我靠！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全新的西式礼服上身，领带和衬衫纽扣像是索绳一样，箍得伊堂岚浑身都不自在。
    他一手不停地用拇指抠动着领带，另一条胳膊上，却挽着一位面容姣好的短发女人，「多少年都没穿过这么正式的西装了，跟他妈上刑一样！」
    康宁和芙蕾雅的十指紧扣，后者的嘴角微微显出一道笑意，清亮的声音立刻在众人的脑中响起：「今天可是我哥最重要的日子，不许你灌他酒喝！」
    「天地良心，只要那家伙不主动找我拼酒，我今天绝对不再宴席上起高调！」
    伊堂岚举着三只发誓，「毕竟我和娜娜也快……快结婚了，新婚之日让你哥灌得不省人事，那可太不像话了！」
    康宁对着莉娜微微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一切都好了？我是指……」
    他说着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春光和煦，朗日清空。
    这是倒悬城被彻底消灭的第三个年头，东壑联邦在民众的推举之下选择了一个更为仁慈与优秀的领导者，当年与倒悬城殊死奋战的【新勺子】们，却一个个都选择了急流勇退。
    伟大的工匠小姐终于为高乐打造了一副新的躯体，这名联邦之中硕果仅存的人工智能也最终在中央城原址的地方，重建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酒吧，为了纪念那段精彩而热血的岁月，他特地将酒吧命名为【金汤匙】，取不忘旧事之意，展望未来金色朝阳之时。
    食客的【夜幕】更是从南城区不远万里地搬到了【金汤匙】附近，表面上说得是为打造中央公园酒吧一条街的伟大理想而添砖加瓦，事实上，这两个酒吧的老板互相看不过眼，已经暗中角力了许久，大有一种将对方的全部资产收入囊中的伟大决心。
    程东这场婚礼的答谢宴，就设置在【金汤匙】酒吧当中，为了避免食客对此心存非议，所以把婚礼的主持司仪一事，安排在了他的身上。
    没人再度提起有关手公司，有关倒悬城与记忆共享公约的一切往事，仿佛前尘种种，都伴随着亚当、夏娃二人和倒悬城的土崩瓦解，而消失在了风中。
    只有后颈上那一指来宽的难以消弭的疤痕，在寂静的夜色中，在深沉的噩梦里将他们拉回那段朝不保夕的岁月。
    疤痕是永存的，但是伤痛不会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几个孩子绕着中央广场的花园追逐嬉闹，蝴蝶和蜻蜓在花丛之间是而警惕地振翅飞起，时而又款款婷婷地栖身在鲜花的嫩叶之上。
    维纳雕像在两年前被拔除推倒，此时已然换成了一处种满了鲜花绿草的花坛，花坛的四周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金属喷嘴，每到夜晚音乐响起的一刻，这里便有五光十色的水柱在空中翩翩起舞。
    程东的这次婚礼，并没有告诉很多人。
    联邦的居民们，或许记得六个为这片土地撕开天幕的大英雄，或许知道程东和安云的名字，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程东和安云是谁。
    就像是程东自己说过的那样，他向来不准备做什么英雄，也没心思挂记着解救苍生于水火的伟大愿景。
    他只是个想要一心夺回记忆的普通人，他理应拥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生活，他也乐得这种普通人的生活。
    婚宴办得并不隆重，没有礼炮炸响，没有童话般的圆形拱门，和粉白相间的心形气球。
    这场婚礼，倒更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自发组织的一次聚会活动。
    当程东挎着一袭婚纱的安云从酒吧的后台款款而出的时候，众人竟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轻蹙着眉头用手指揩着眼角的泪水。
    每人曾经设想过，当真会有这样的一天来临。
    每人设想过光芒也会照彻大地，鲜花会再度迎着清风盛开。
    正义或许没办法彻底战胜邪恶，在这片土地上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向来都很模糊。但是程东一行人至少用自己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证明了只要能咬紧牙关向着理想冲锋，就一定能抵达自己梦想中的彼岸。
    即便到了最后，可能会落得头破血流，但至少，会让光芒照射进来。
    食客在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了很多话，众人只顾着喝酒，似乎也没心思仔细聆听。只有高乐一个人在角落里哭得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只软软的小手把纸巾悄悄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眼珠子叔叔，你不是机器人吗？怎么会哭？」
    高乐的身体一僵，转而一把将面前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抱在了怀里，反倒哭得更大声了。
    机器人怎么会流泪呢？
    自己究竟是个人工智能，还是个已被霉菌侵蚀而变作人类的半机械怪物，这重要吗？
    活下来，按照自己的理想与心愿努力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下面请新郎新娘讲话！」
    麦克风被递到了程东的手里，后者想都不想就把它塞给了安云。
    「先让新郎官讲两句！」
    「新郎官不敢说话咯！」
    「安云，你把麦克风递给程东！」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在下面添柴加火，「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听过程东和你掏心掏肺的表白过吗？这个钢铁直男在结了婚以后，还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呢！现在让他说两句，现在就让他表白！不能让咱这么好的姑娘白白地便宜了他！」
    安云把头埋得更低，红着脸又把麦克风塞回了程东手里。
    程东的眼珠子一瞪：「我日/你姥姥的法奥尔斯，等你结婚的时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哎！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脏话！」
    伊堂岚白眼一翻，搂着莉娜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法奥尔斯和小安阳特地从霓虹旧址回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当着自己小叔子的面，郑重且深情地，和新娘子告白一下！」
    又是满堂大笑，程东哆哆嗦嗦地举起话筒，那眼神就好似倾覆倒悬城当天那般大敌当前：「不就是告白吗，老子什么时候怕过！」
    「那你倒是说啊！」
    「哼！」
    程东从牙缝里冷哼了一声，「我我我我我……」
    「对着新娘子说！」
    「不对，拉着新娘子的手说，认真点，诚恳点！」
    「废什么话，我知道！」
    青筋都从程东的额头上挣裂开来，他轻轻地将安云的小手捧在手里，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咳……我我我我我我……」
    「你结巴什么啊，不是啥都不怕吗？」
    「大声一点，没吃饭啊你！」
    「说句我爱你，就这么难吗？」
    「说！」
    「你们都给老子闭嘴，他妈的……老子结婚还是你们结婚！我我我我我我……」
    安云一把抢过了话筒，轻声道：「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程东点头如捣蒜：「我愿意！」
    「你爱我吗？」
    「爱，我贼/他/妈爱你！」
    安阳霍然从座位上长身而起，高高地举起酒杯，大声道：「在座的诸位，庆祝我老姐娶回家来一位漂亮的小娇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端起了酒杯，小耳朵甚至也跃跃欲试地盯起了高乐瓶子中的液体，但终于在后者杀人般的目光之下，悻悻地换成了一杯可乐。
    程东一手揽着安云，一手解开了衬衫上的口子，大步冲下婚礼舞台，一把拎起了康宁桌上的烈酒：「哥几个，咱们干了！」
    「干！」
    「为了联邦的重生，为了我程东的重生，也为了今天能嫁给安云……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