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家。回家?回家……

    里德城原德兰麦亚王国西北商业重镇是晨曦河中游的第二大港**通便利盛产纺织品、酒以及各色手工制品。这里出产的麦酒入口清爽、回味悠长在整个法尔维大6都相当有名。
    正因为如此现在这里成了温斯顿帝国德兰麦亚占领区的府。德兰麦亚总督、温斯顿帝国王储路易斯太子的府邸就在这座城的东北方向。
    从东门进入城市直行大约四千步就到了中央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美丽的海神之女、水手的保护者依莲娜的雕像。平时广场上总是摆满了买卖杂货和食品的小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聚集在这里大声吆喝着招徕过往的顾客。广场西北角有一家水果店店老板萨拉斯总是把最鲜亮的水果摆在显眼的地方在上面撒上些水让它们看上去格外漂亮。如果你要去买他的货物那可千万要小心因为他总有办法把不新鲜的水果放到你的袋子里然后多挣你三、四个铜板。
    在水果店旁边卖肉的朗斯科是个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家伙他粗壮的右臂上有一个蝎子的纹身最喜欢在切肉的时候豪迈地用刀把肉沫溅得四处都是以此显示着自己的力量。其实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是年轻漂亮的女士或是可爱的孩子去买肉他总会便宜几个铜板或是赠送一副下水。
    药剂师埃尔德痴迷象棋闲暇的时候他总会拉着裁缝普朗克坐在棋盘前下一盘。在他下棋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找他取药因为这时候满脑子都是棋局的药剂师很容易搞错你要的东西。不过倘若花店年轻漂亮的桑塔格小姐从他的店铺前走过他就会立刻放下棋子冲到店门外殷勤地和她打招呼有时还会送给老桑塔格先生几副治咳嗽的药。每当桑塔格小姐向他微笑道谢时我们的药剂师就会红着脸幸福地微笑起来这时候你来买药就会格外地便宜。
    沿着广场大道向南转有一间总是开着门的酒馆。在酒馆粉刷一新的房顶上有一块用熟铜打造的“马蹄铁”字样的招牌。进到这里你就来到了这个城市最充满活力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听到最爽朗的笑声品尝到最醇厚的酒浆把所有让人忧烦的事情关到门外去和独腿的酒馆老板赌酒争胜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像堆烂泥般幸福地倒下。若你早来几年或许可以在柜台后面看见一个少年狡黠快乐的面孔那个少年喜欢看着酒客醉醺醺微红的面颊看他们语无伦次地大吵大嚷让自己的身心彻底放松然后在酒桌上昏昏睡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年爱上了这种感觉: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每个人的生活不都应该像这些贪杯爽朗的人们一样嘈杂而幸福着吗?
    现在已长大成*人的少年正徘徊在十字街头茫然地凝望着这片熟悉的街景不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已流逝的这段岁月。酒馆中他所熟悉和向往的生活可能仍在继续只需穿过一条街道就可以走进酒馆的大门。
    可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如此遥远让少年的心中感到自己永远都会不去了。
    那种幸福的喧闹、放纵的欢乐被多年来始终围绕在他身畔的无边血色浸染得失去了光彩那平静如昔的街道恍若一道分离生死的鸿沟将这端的少年和那端的酒馆远远隔绝开来分明地组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少年正我杰夫里茨-基德一个成为了军人的酒保。
    克劳福将军逝世的当晚我手持着通行文件走出了军营大门。这是三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独自行走在大路上没有看守、没有卫兵没有一双警觉的眼睛始终盯着你的后背随时提防着你的逃脱。
    从走出大门的一刹那起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俘虏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从这自由的呼吸中找寻一些让人欢愉雀跃的东西。可那口轻柔的气息此时却像一块大石一样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连呼吸都变得酸楚起来。
    我无法忘记这自由是如何得来的它的代价是一个忠勇军人的生命。这巨大的代价让我的胸怀难以舒展我回过头顺着身边这些温斯顿人垂泪的目光望向克劳福将军的住处。在一刹那间我甚至想跟随着这一道道沉默的人流去送我可敬的敌国友人最后一程。
    乳白色的月光下两条悠长的道路在我的眼前铺陈开来丝带般静静地向着远方飘扬开去。从这里向东只需要三天不到的路程就可以抵达圣狐高地的入口。那里几乎有我所热爱的一切:生死与共的朋友、毕生追随的领袖、美好安闲的梦想……只要我做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这些一度离我远去的珍贵的东西很快就将回到我的面前。朋友们会用美酒和欢笑迎接我的回归我甚至看的见弗莱德欣喜的目光摸得到他温暖有力的双手。
    东方星空烂漫似是友人在呼唤我名。
    可是我的双脚拒绝向着那个方向前进我的良心压迫着我的愿望将我的心拉向与它相背的另一侧。
    我不能回去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个承诺。那是一个军人的承诺更是一个朋友的承诺。倘若我就此背叛了对克劳福将军的诺言像现在这样回到圣狐高地我一定会厌恶我自己。
    倘若我辜负了一个朋友最后的嘱托让他含冤枉死你让我还有什么资格去面对更多的友谊?
    我收回了自己留恋的目光将自己的双脚踏上通往里德城的道路。在那个昏沉黑暗的方向一场未知的阴谋权变正在等待着我。我就像是一条破烂的舢板驶入了一道注定会被载入历史的巨大涡流随时都有可能被它吞没。
    我不敢保证姆拉克中将是否会拦截克劳福将军向路易斯太子派遣的信差走出军营不远我就换上了一身平民的行装一路无事地来到了里德城。
    说来也奇怪经过这多年的争战我对“家”的概念淡薄了许多。有时偶尔想起那处热闹的酒馆和我上了年纪的父母虽然也会心头一阵温暖但过不了多久也就随它去了。
    可当我站在里德城门口看见我熟悉的街道望见我家中的庭院时一道温热的流体猛地涌上了我的胸膛。我忽然意识到我到家了。我慌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强烈的情感。穿过城门我紧贴着路边用右手的食指擦着路边的墙壁。粗糙而又细腻的触觉抚摸着我的手指将岁月流逝在我微痛的指尖上。那是一种真实的感觉真实的有些残酷让你不敢去想不敢去感受。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想哭可却又找不到自己的泪水。
    我就这样失神地向前走着直到酒馆的大门映入我的眼帘我才忽然回过神来: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应该去干什么?我背负着一个好人的死亡还带着众多友人盼归的愿望。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聪明伶俐深受酒客喜欢的小酒保了我是个军人在我朴素的装扮下是一副包裹着铠甲的坚硬的心肠。经由我的手放出的鲜血比它端起的美酒还要多浓重的杀戮味道不时地从我的指缝里透出来时时支配着我的灵魂。每当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近我时我先想起的已经不是向着他微笑问好而是想着如何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干净利落地结果了他。我必须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暴力**才能将自己的眼神从他身体上最致命的几个地方移开。
    曾经的酒保失落了他的生活如今的军人抗拒着他的回忆。回不去了我们酒保的杰夫和军人的杰夫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独腿老基德所宠爱的次子也不是佣兵皮埃尔淘气的幼弟了。我的回归只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甚至会连累他们让他们冒生命的危险。
    我宁愿他们忘记了我习惯了我不在的日子认为我……
    ……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或许更好些……
    带着克劳福将军的嘱托我离开家门走向总督的府邸。总督府位于里德城东南方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一道高墙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刚拐入这条街道我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背心一阵凉心头升起一种异常的警觉。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周围都是些服色平常的人有的正低着头慢慢地游荡着而另外一些人则站在路边低声地交谈着似乎与其他街道上的行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条街道有些古怪。
    正当我觉得诧异的时候一个身着礼服的贵族挽着一名贵妇人的手转过了街角。看见行人那位女士用扇子掩住了口鼻用厌恶的目光斜着瞥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行人。那位绅士似乎察觉到了女士的不妥领着她走到行人较少的街对面去殷勤地将她让到靠墙的道路上用左手护住女士让她不受行人的侵扰。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明白了究竟是什么让我感到别扭:一个平民百姓会怎样经过一位大贵族的府邸?昂起头懒散地溜达着如同是在做晚餐后的散步像这条街上许多人做得那样?不可能!通常一个平民要经过贵族的门前会选择靠门较远的道路一侧。即便一定要从门口经过也会弯腰低头快走两步走过大门绝不会像这些人一样趾高气扬悠闲懒散甚至还有胆量向大门里瞧上一眼。
    也就是说那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行人他们会是谁?如果是殿下的侍卫那根本不必如此隐秘地行动。倘若不是侍卫那就是……
    一个胖子从我跟前经过仿佛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冷带着几分狐疑和警觉仿佛想要一下子看穿我这个人似的。
    他没有看穿我我却看穿了他。他肥得能挤出油来的脸上分明地写着两个字:密探。
    我吓了一跳。经历了克劳福将军的事情我知道路易斯殿下的处境不妙但却没有想到这个被温斯顿人誉为“军神”的卓越将领居然会落到家门口密探横行的境地。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我猜不出或许他们自始至终都在监视着太子殿下也或许是克劳福将军的死讯传到了这里他们特意在等待着为将军鸣冤的信使。无论他们想干什么看得出我的突然出现都已经引起了这些不友好的家伙们的警觉。恐怕现在就算我若无其事地从这里走开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这里实在是一个太过安静的地方除了一些贵族的府第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建筑。普通的平民即便是闲逛也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每一张现在这里的陌生面孔都是可疑的。
    我心头一动拉住了那个刚从我身边经过的胖子。
    “先生劳您的驾……”我咬着舌头带着南方绿叶平原上特有的口音说道。
    在我拉住那个胖子手臂的一刹那他的右手飞快地向自己的怀中探去在我说话时又瞬间停了下来。我瞄了一眼他左胸的衣襟那里打起了几条不明显的褶痕隐约勾勒出一柄匕的外观。
    “请问您鸢尾花酒馆怎么走?那是我舅父的产业我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做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问。
    “鸢尾花酒馆?”他皱起了眉头然后摇着头对我说:“没听说过。”
    如果他听说了才奇怪早在八以前这家旅馆就已经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而挤
    “我的表亲说它就在……恩……戴……戴斯特大街上。我是一路沿着路牌找过来的结果走到这里却迷了路……”
    “戴斯特大街?那在城市的另一侧往西走这里的戴思乐街戴思乐明白吗?你走错地方了。”那个胖子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了指城市西侧。看起来我的表演博取了他的信任周围不少人都露出了鄙薄的笑容随即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向着街道两侧缓慢地走去等待着从下一张陌生的面孔上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哦我真蠢!谢谢您先生要不是您我恐怕三十年也找不到地方。”我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攥住那胖子的手拼命地摇着“如果您有空请务必来酒馆坐坐我一定要好好请您喝两杯答谢您的帮忙。如果方便的话……”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胖子厌恶地甩开我的手“我还有些急事请您离开吧……”
    我走一边频频回头摇着手对他喊着:“多谢您先生多谢愿至高神保佑您。”一边加快了脚步。在我转过街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见这个胖密探掏出一块看起来质地不错的手帕用力擦着被我握过的手臂正对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另外一个人低声抱怨着:“该死的遇到一个不识字的乡巴佬……”
    离开这条街道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仔细思考着接近总督府的方法可是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没有。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路易斯太子。不或许可以在太子被他狠毒的兄弟杀死之后我或许有幸可以观看他的葬礼可是克劳福将军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在进出总督府的必经之路上找了间小旅馆挑选了一个靠窗的房间住了下来希望当路易斯太子出门的时候能幸运地拦住他。这法子不太保险但却是我唯一能想得出的办法了——起码这比让我被一群密探悄无声息地杀死在僻静的林荫道上要强得多。
    像这样的日子我又过了五天。我不敢离开房间生怕错过了殿下出行的车驾。每天我都是在犹豫和困惑中度过的:我很想回一趟家我想知道父母的身体是否还健康皮埃尔是否结束了自己的冒险生涯。我想再亲手抚摸一下盛满了我同年会议的酒馆柜台摸摸那些掉了漆的木头。不知道在柜台左边的夹层里我攒的四个金币是否还在那里那是我花了两年时间积攒下的一小笔财富这是我童年梦想的开始我希望能够积攒足够多的金币在另外一座城市再开设一家“马蹄铁”酒馆;我希望这个名字的酒馆能够遍布整个法尔维大6让每一处的人们都能感受到真挚的欢笑和幸福。
    在第六天我终于抵挡不住对家人的思念又走上了街头。我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马蹄铁酒馆所在的大街对面。那块漂亮的招牌已经被磨去了光彩有些破败地在风中摇晃着。一个声音告诉我说:过去走过去那是你的家你应当回去看看只是看看绝不会有人认出你来。而另外一个声音则在大声阻拦着我:“不要回去你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在这战争之中一个失踪多年的士兵突然出现这足以引起温斯顿密探的注意。你很容易就会被安上一个间谍的罪名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累……”
    这两个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几乎要把我的脑子吵裂了。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看见酒馆的大门正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现我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接近它。我的身体渴望着它我的灵魂需要它。回家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语了。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让我根本无力抗拒。
    “抓住它!”忽然一声惊慌的尖叫惊醒了我我忽地停住脚步在酒馆的大门前。道路两旁许多受了惊吓的声音大叫着:
    “这匹马受惊了快拦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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