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剑客》第150节 头上顶着一坨屎

    晚上打了个电话回家，老爸接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沙哑，告诉我说，明天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又得随工队出发，前往湖州的工地干活了。
    老爸总是穿着一身很旧的绿军装，手上拎着一只很大的蓝色塑料水壶，里面装满了白开水。
    他的绿军装总是充满汗味。他的人瘦瘦的，满脸憔悴。
    我想家了，也想爸妈了。老爸虽然很严厉，可我一直都很爱他，也一直都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柔软极了。
    年纪大了，他开始变得像个小孩，没事的时候，就玩着旧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
    我跟老爸说：少抽点烟，我想你了。在工地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虽然叫老爸少抽点烟，可是挂了电话，我却点起了烟。
    要是我有能力，能赚到大钱，爸妈就都不用这么辛苦了，老爸也不用去工地上干又累又危险的苦工。
    可我并没有什么能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做销售半年多了，业务熟练了不少，每个月都能打一单进来，再多就没有了，虽然每月稳定一单，可着实赚不了什么钱。我想我是不适合做销售了。
    没想到富二代江涛会先我一步辞职，跑去租了个仓库，和朋友合伙开了个海淘店铺。
    “兄弟，带上我，跟你混吧！”我半开玩笑地对江涛说，“给你打包发货啊！我手速可快了！”
    江涛递了我一根烟然后拍拍我的肩：“兄弟，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要干大事儿的人。不能在我这儿，委屈了你！日后等我生意好了，公司壮大了，欢迎你的加入。”
    几天之后，我也辞职了。要是左哥还在我身边，她一定不会允许我裸辞的。但是现在我一个人，且自逍遥没谁管！老子爱辞就辞！
    裸辞一时爽。在出租屋宅了半个月后，我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经济上面虽然有压力，但也还好，身上还有个两千块钱，不用给女朋友买葡萄水果出去游玩什么的，每天吃两桶泡面，还能捱一段时间。最痛苦的是一直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长时间下去，感觉要憋出病来。
    人啊！的确还是需要社交的。
    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毕业时候的状态，没有工作，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抽着烟，怀疑人生。我又回到了原点，其实我一直都在原点，原地踏步，没有前进过半步。
    恶性循环啊！我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诅咒！
    同届的那些同学，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漂亮一点的女同学，都嫁给了开着好车的好男人，天天在朋友圈晒车晒娃晒老公；男同学么，毕业三年时间，也在一家公司扎了根，涨了薪，好一点的，不但涨了薪，多少也混了个主管总监当当了。就连卖奶茶的彬哥，坚持着在同一家品牌奶茶店里卖奶茶，现在也混了个分店店长了。
    看来做事还是得坚持。
    我没能坚持，东一枪西一炮的，毕业三年，工作换了N份，没有一份是我想要的，所以都没能坚持下去。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谁的青春不迷茫？
    迷茫啊！迷茫！
    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找当年的舍友聊天，一方面，排解排解寂寞，另一方面，找找路子呗！看他们都混得挺好的，问一问需不需要保安啊打字员啥的。
    第一个电话，我打给了大奔。
    “兄弟，最近咋样啊？还有兼职去跑龙套吗？”
    “不咋滴啊！生意不好，龙套也没跑，仅剩的一点精力，都要在与老婆的争吵中给消耗没了。”大奔说。
    “这么惨。我还以为你已经成为当红巨星了，准备跟你要个签名来着呢。那你，最近都忙些啥呢？”
    “开着皮卡，送送货咯。很累，寒舟有没有什么好活，介绍介绍呗！”
    “靠！我还想问你介绍个龙套跑跑的呢！不穿衣服的角色我都能接受的，我是个勇于牺牲的人。”
    “……”
    “龙套也没有？那借点钱交个房租啊！”我终于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说。
    “多少？”
    “两千，有没有？”
    “两千还是有的。”大奔爽快地打过来两千。
    后来这两千，我足足拖了一年才还给他，他也从未催过我，他真是我的好兄弟，但我也没敢再问他借过钱。
    挂了电话，翻了一遍通讯录，找到小林子，打过去。
    “小林子，还在做外贸呢？”
    “已经没有做了。”电话那头，小林子的声音变得沉稳了许多，不那么娘了。
    “哦，那现在在做啥呢？”
    “我出家了。”小林子说。
    “啥？出嫁？你入赘了？哪个豪门啊？有没有富婆，介绍一个，我不想努力了。”
    “我出家做了和尚。”
    “别开玩笑了。”
    “真的。”小林子说。
    小林子属于那种特没幽默感的人，他一般不开玩笑。
    后来一番求证，他还真的出家了，我很是敬佩他的勇气。也很佩服他的能力，能找到这么一份美差，毕竟这年头，和尚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不说了，我要去上晚课了。今天要念诵《佛说阿弥陀经》。”说完，小林子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发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没一个人主动找我聊天扯淡的，这天我打完两个电话，没过多久，好久没联系的小时候一起玩鸡屎的小伙伴宝箭就打了电话过来。
    “喂！老箭啊！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这家伙初中毕业就来寒舟闯荡了，先是在服装厂给衣服刷漆，后来自己跑去开了个专门售卖小脚裤的淘宝店，开了十年，淘宝店倒闭了，他又跑去一个卖牛仔裤的生意伙伴那里做二当家去了，手下也管了几号人，产品从小脚裤变成了牛仔裤，听说生意还不错。
    “老华啊！没啥事，明天不是周末么？想问问你，回不回老家。”老箭说。
    明天居然是周末了，不上班不上学的，我连周几都已经没有概念了。但还是很疑惑，这家伙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我回不回老家的呢？往年他回老家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开着那台二手雪佛兰，从来不问我要不要蹭车的。
    “不回啊！不是年不是节的，回啥家？何况，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了。”
    “我自己开车回家啊！”老箭说，我听出他语气里有些兴奋，“你可以坐我的车哦！”
    “哦。”我说。
    “嗯！这次不是开雪佛兰哦！”
    “哦。”我又说。
    “刚提了辆宝马！”老箭兴奋地说。
    “喔！真有钱，看来生意不错啊！”
    “哎！也是二手的，弄弄好，小二十万吧！”老箭说，“其实早几年，我自己开店的时候，最多的时候，手上活动资金一百多万，但是盲目投入，又加上花钱大手大脚，都赔光了。你最近咋样啊？”
    “还行吧！刚提了辆兰博基尼。”
    “真的假的？”
    “假的。”
    “哦，吓我……”电话那头，老箭松了口气，“哈哈，我这次回家上个牌照，当天就回来了。”
    “嗯！恭喜恭喜，还是自己做生意好啊！像我这样，大学毕业，还是给人打工，看不到希望啊！”
    “我也没赚到钱啊！辛苦钱，买个宝马，奖励奖励自己。”老箭说，“老华，我跟你说，年轻不要怕，我们工作要赚经验，赚人脉，做人要赚人品，钱早晚会来的！”
    马德！跟我得瑟也就算了，还教育起我来了！我是最烦别人说教的了，尤其是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忒烦，道理谁不懂？
    “啥时候跟你一起干呗？跟你赚点经验人脉。”我脑子思索着怎样挂了他电话，嗯，一会儿就装信号不好吧！
    “在一起干，不在一起干，我觉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定位，跟目标。”老箭“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现在这边也很饱和，工资开得低，你不适合，没有适合你的岗位的。”
    呵呵。
    “没目标，没定位啊！”我说。
    “你性子太直了，在外面还是要圆滑点。你个性有问题啊！”老箭说，“我现在也很难，很难。加油，肯定会好起来的。先不说了啊！我得给我的宝马加点油去，明天得开上百公里呢！哎呀！你说这豪车啥都好，就是费油，还得加的都不行。95贵啊！”
    “是啊！油贵。手头还有闲钱不？借几个，我做菜的油用完了，晚上得去买壶豆油。”
    “啥？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我还没装信号不好，这家伙就先把电话挂断了，敢情，就是来我这儿得瑟一番顺便教育一回的呢！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小时候的友谊早就变了味，现在过年回了老家，也都聊不到一块儿去了。
    我想大概宝箭他还记得小时候被我当头泼尿的耻辱吧！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羞辱回来，自然得好好把握的。
    点了根烟，我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那时候，大概也才上小学一年级吧！
    小时候家里穷啊，小时候我也很有志气，想着人穷，可志气一定不能穷，可比现在有志气多了！
    我每天都会在村里转悠，捡点废品补贴家用。
    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明媚，宝箭和另一位小伙伴海玉来找我去打小霸王游戏机，虽然我也很心动，内心挣扎一番，还是没去。他俩走后，我就提上一根竹竿一只竹篮子在村子里转悠起来。那时候乡下还很干净，没有多少垃圾，自然也很少有可以卖钱的废品，从村头转到村尾，转悠了一上午，才捡到几只娃哈哈的空瓶子，一堆啤酒瓶盖，应该可以卖个几毛钱吧！
    眼见日头高升，快到饭点了，我便用竹竿挑着半篮子的废品往家走，走到村子的打谷场上，看到宝箭和海玉正在一堆沙子上玩积木。
    宝箭从小就是个鬼精的人，他趁海玉不注意，将一坨干掉的狗屎用沙子盖住，然后跟海玉说：“我们来玩过家家吧！你在这个地方扒一个坑，是我们做饭的锅。”
    海玉欣然同意，卖力地在沙堆上一通扒拉，没扒拉几下就扒拉到了那坨狗屎，幸好是干掉的，才没沾了一手。宝箭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海玉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哇哇哭着跑回家告诉他奶奶去了。
    宝箭赶紧就跑，我也跟着跑，怕海玉的奶奶连我一块训了。跑到一户人家的压水井旁，宝箭洗了洗手，然后对我说：“我们来玩水吧！”
    玩水好啊！我们平时最爱玩的就是火和水了。
    我说：“好啊！我也洗洗手。”捡了一上午的瓶子，手也的确挺脏的。
    “你捡这么多破瓶子干嘛？”我洗手的当口，宝箭从我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只娃哈哈的空瓶子，往里面撒了一泡尿，尿了满满一瓶，还举到我面前给我“欣赏”。
    “卖钱。”我说，刚说完，宝剑冷不防就将一坨脏兮兮的用来堵压水井口的脏抹布盖在了我的头上，抹布吸满了脏水，盖在我脑袋上，我的头发脸上就都淌满了黑乎乎的脏水。
    宝箭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当时我就怒了，趁其不备，抓起娃哈哈瓶子，将那瓶他自己的尿一下子全倒在了他脑袋上。
    宝箭先是懵了，懵过头就火了！骂了一句脏话就要来打我，我赶紧撒丫子就跑，跑回家里拿了一把锄头，守住了大门严阵以待，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宝箭不敢进来，就在门口骂我，我们互相对骂了足足有一个钟头，他才怒气冲冲带着一股尿骚味跑回家换衣服。
    不过尿都已经干了，反正都是他自己的尿，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现在想想，那泡他自己的尿，在他心里，依然还没有干，二十几年了，他一直顶着那泡尿。
    所以刚刚，他似乎就爬到我头上拉了一坨屎：大学生又怎样？现在混得，还不是没有我一个初中生好！
    其实我一直没有以大学生的身份为傲，也不以初中学历为耻！我那开霸道的老表，也是初中毕业啊！
    我不应该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也许人家没有我想的那么坏，人家是真的诚心诚意来教导我的。
    哎！就算是真的在我头上拉了坨屎，我也应该顶着这坨屎，让它的味道时刻提醒着我，要化悲愤为动力，要刻苦努力！也争取有一日能开上只加95汽油的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