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烟尘》第二百九十三章 慧德进宫

    “方宰相的定力,比我这和尚还要好。”慧德笑道,“方大人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近日俗事萦身,禅机清消,不敢与上人语。”
    “方大人是在提醒我,做好和尚,不要过问政事吗?”
    “我只说了我俗事缠身,至于法师听到了什么,就是法师自己的事情了。”
    “方大人也许禅机清消,但是谈锋甚劲,”慧德道,“依大人看,如今的世事人心如何?”
    “世事初定,人心思静。”
    “大人说得不错,但世事怎么才能真正安定下来,人心又怎么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呢?”慧德没等方介儒回答,“我觉得,还是一个字,仁。仁心仁政。”
    “仁是儒家的核心教义,法师似乎应该谈论慈悲才对。”
    “在大可国,儒释道已经相互影响了一千多年,三教一统,早就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了。仁不是慈悲吗?慈悲不是仁吗?”
    “虽然如此,但和尚谈仁,儒生谈什么?儒生谈慈悲,和尚谈什么?有的时候,还是要有个界限的。”
    “这种界限,只会在人心中,也只能在人心中,”慧德看着方介儒,他的眼中失去了那种平静,“方大人,我们就来谈慈悲。请问,弑君可有慈悲可言?”
    “无。”方介儒坐正了。
    “弑父呢?”
    “禽兽之流。”
    “我大可国五千年文明,可有禽兽为君的道理?”
    “法师,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你不是听不懂,是不愿意听懂,”慧德的眼睛中燃起了小火苗,“先皇最看重的就是你,称你为儒臣、能臣、诤臣,可是你做到了一个诤臣应该做的了吗?对先皇的死因,你不去调查,对先皇的遗诏,你不去执行,何为儒,何为能?”
    “法师此话,我就更听不懂了,”方介儒不卑不亢地应答,“先皇驾崩之时,正值多事之秋,天下板荡,整个世界随时可能毁于一旦,那时臣也想执行先皇的遗诏,可是遍寻天下,寻不到法师的踪迹。不过好在如今天下承平,法师又回来了,臣也算完成了先皇所托,找到了法师,”方介儒停顿了一下,看着慧德的面皮由白转红,又从红转白,这才继续说道,“至于接下来如何,就非臣子所宜过问的了。不过,想来法师已经和武威王殿下有了计较。”
    慧德盯着方介儒。良久。他点了点头,“方介儒,你好,你很好。我行旅初定,精神不济,看来不能陪方大人做永日之谈了。”
    “法师休息吧,”方介儒站了起来,“告退了。”
    方介儒离开了,武威王从后面转了进来。
    “方介儒有些变了,”武威王沉吟道,“那时候,他为了寻找你,可花了不少功夫。”
    “不,他没有变,”慧德笑道,“这才是方介儒,他忠于的是这个朝廷,而不是朝廷上坐的人。他也许不是我们的助力,但也不会是我们的阻碍。”
    “根据以往的经验,翁家军也不会干涉。只要他们不出动,四哥和皇位之间,再无阻碍。”
    慧德法师看着武威王。
    “十三弟,我依然不明白你为什么扶助我。方介儒有一点说得不错,不管二哥这个皇位怎么来的,他在大可国最危险的时候在皇位上,虽然没有什么贡献,但他熬过去了,这无疑会为他赢得一批拥趸和同情者,你现在扶助我,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就当做是我为父报仇吧,”武威王走到禅门门口,看着屋外的菩提树,“我已经布置好了,三日之后举事。”
    慧德法师微笑着端起了盖碗,武威王回头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慧德法师沐浴熏香,披上袈裟,顶着熹微的晨光出了庙门,一顶黄呢宫轿已经等在了那里了。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宫轿走过泥泞的小路,踏上了宽敞、干净的南封城驿道,左边的平民区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右侧的矮街区更是人声喧闹,从宁静的城外禅寺走到这里,走到这混杂着伟大与卑微,权利与奴役,希望与绝望,毁灭与重生相互夹杂着的伟大都市,慧德法师多年禅寺苦修的禅心动了。
    归德王掀开轿帘,看向北方的宫室。
    太多年了,他不进那里。
    轿子停到了垂拱殿前,轿帘被掀开,慧德法师挺身出了大轿,缓步走进了殿门。
    弘孝帝正在那里迎候他。
    站着。
    “四弟,好久不见了。”弘孝帝亲切地走了过来,给了慧德法师一个出乎意料地、大大拥抱,他又退开半步,打量着慧德法师,“四弟,你瘦了些,但是更精神了,看来苦修生活对健康还是有利的。”
    “陛下也应该尝试一下,规律的生活和简单的饮食确实对健康有益。陛下国事繁重,太累了。”慧德笑道,“当年成吉思汗对长春真人万里相招,求问神仙之道,丘真人直言,神仙之道不可求,但是长寿可求,其秘诀就在于卫生。其实,长寿不止讲求干净,也讲适度。”
    “领教了,”弘孝帝笑道,“四弟,来,咱们坐下说话。”
    两人在侧殿小茶几旁坐下,彼此间只隔着半米。
    “前些日子,我们大可国经历了从没有过的危险,恰恰又没有四弟的音讯,朕很担忧,”弘孝帝朝后微微侧着身子,关切地问,“看到四弟安然归来,朕很欣慰。”
    “劳陛下费心了,贫僧只不过各方云游了一番,体察民生疾苦,为众生祈福,”慧德法师面上泛着慈悲之光,“偏远地区人民之贫、之苦,是南封城中的人无法想象的,矮街区在南封城算是贫民聚集区,但这里的贫民比边鄙之民要富裕百倍。他们一个家庭只有一条满是破洞的裤子,谁出门谁穿上,贫僧本想在那里借宿一宿,结果进入破屋之中,只有一个人接待,其他人都躲在床上,用破被子盖着身子,厨屋中摆的,只有刚刚挖来的野菜根,”慧德法师停住了,他眼中出现了痛苦的神色,“我是出家人,本应不动悲喜,但不瞒陛下,我流泪了,想到李太白诗句,‘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我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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