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不停的叫嚣,沈荷更为担心周嬷嬷。共同对抗过那些最难熬过去的时光,她最熟悉的人莫过于嬷嬷,一眼即能看出嬷嬷在强装镇定,为了给她安慰。从温暖的怀抱里抽离出来,沈荷挽出困在衣内的发,发丝顿如浓墨洇开。
外头除了冯若月的叫喊,再无别的声音。她和嬷嬷,好似为困住的兽,小小天地外是可见的险境。又如翻腾着巨浪汪洋中,有一叶孤独的小舟,将要直击风暴。唯一不同,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助柔弱,除了抱着嬷嬷哭,什么也不会做的沈荷了。
冯若月的愤怒,她领教过无数回,一点不怀疑,冯若月在盛怒之下杀人的决心。幸而冯若月恨的是她,怒火迸发也只会对着她。
沈荷还未迈开脚步,一只粗糙苍老,满是褶皱的手,带着温热锢住她寒凉的手腕。
“姑娘不能去!”周嬷嬷摇头,心已经悬在嗓子眼。
冯若月的贴身女使小桃追来,身后跟着几个老练的婆子媳妇,入眼一片捅到稀烂的帘子,在冬日风雪里垂死晃荡,众人当下背脊爬上一股凉意,犹犹豫豫地进入竹意馆四处搜寻冯若月的身影。
“小姐,小姐……”
冯若月听见小桃的声音,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指骨泛红,额上凸着青筋,兀自朝着人群走出来,以刀指人:“来人正好,给我把门撞开!”
无人上前。小桃壮胆上去,结结巴巴地小声:“老爷可能正往这赶来,小姐把刀交给奴婢吧,如果……”
冯若月一掌挥倒小桃。
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若月最不愿想起的人就是她爹冯泰,往这里赶这一句,无疑往烈火上浇油。呵,这么赶着为维护贱人沈荷,她算什么,她娘算什么,沈荷比她和她娘都重要?沈荷有事,她爹跑得比谁都快。
“到如今,爹爹还是偏袒她!怎么,她沈荷的命就这么金贵,这么值钱吗!”冯若月磨着后槽牙,对着地上的小桃,目眦欲裂,“她算什么东西,撞开门!想活命的,给我把门撞开!”
小桃吓得不敢再说话,本在静观的仆妇们犹豫上前,象征性地用胳膊顶了顶门。
砰——砰——砰砰——
一下下,像利刃,贯穿周嬷嬷心上。
“想杀谁就杀谁,没国法啦!”周嬷嬷用背抵靠着椅子,两手撑在身旁,奋力抵挡着外力,高扬声,“谁敢伤我家姑娘,谁敢!!”
“呵呵。国法,下等人配谈什么国法?”冯若月不自觉笑了,拨开装模作样撞门的仆妇,“臭老太婆,碍手碍脚。沈家的奴才,凭什么在我家大呼小叫。沈荷,你给我,滚,出,来!不是要把我碎尸万段么,你来啊。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是我家,这是我家!”
沈荷皱眉,回忆如海水倒灌,一幕幕在沈荷眼前重演。初至冯府,舅舅拉着她的手,指着冯府的大匾,说‘这以后就是你当家’。但是,这陌生的大宅子,岂会是她的家。
目光定定在屋外张牙舞爪的身影,那双持刀的手,娘信任过。没有魏家姐弟,没有冯若月,假若不来秀州……可惜假想永远是假想,不会成为真正的答案。
“你以为拿住一个小小的把柄,我就奈何不了你么!”
冯若月的叫骂打断她的思绪,沈荷抬眸,隔着捅破开的窗洞,能窥见从天而落的飘雪,点点微白折入她眼里,如同为她的话灌入寒气,“你所谓的“奈何”,只有杀人灭口?”
“你竟然讽刺我!”门外背后一下猛烈的踢门声响起。
沈荷拉起周嬷嬷,门外又是数脚气急败坏的砰砰声,不再用刀乱砍乱捅,可见冯若月耗尽气力,已然累了。
“小姐,元福得罪了。”
身后一道闷声,冯若月正要转首,两只胳膊顿时向后一拧,受到大力的钳制,她疼得当场尖叫,“啊——,放开我!听见没有!”
她的暴怒对元福的心腹显然不起任何作用,沈荷在室内,亦能清楚看见门外跋扈的轮廓离她越来越远。周嬷嬷忙爬起来,对着洞往外看了一眼,两道清晰的痕迹顺着台阶而下,一直延到元福身边,周嬷嬷第一反应还是安慰沈荷:“姑娘不要怕,元管事制住她了。”
元福望着冯若月通红的手,以及劈柴所用的刀,无奈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十分直接:“府上正当多事之秋,小姐还是照顾好夫人为是,别再四处惹出祸端打击老爷。”
“元管事是谁家的奴才,莫不是忘了。叫你的人放开我,听见没有!”冯若月等了一会,她的双手依然别在后头,被人牢牢锢着,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她抬起头,对着前方紧闭的门,笑了又笑,“沈荷,你给我听清楚,汤是我端去的没错。你不知羞耻的寡妇娘欲拒还迎,耍手段勾引我舅舅在先,吊死在后,装什么贞洁烈妇,你们母女俩——”
砰地一响,门大开,冯若月下意识闭嘴,廊下傻站的仆妇还没看清出来,一道柔弱的身影直逼冯若月而去。
好凉,她的手冰冰冷冷,像是埋在雪地中的铁器,和冯若月细白肌肤发散出的热度迥然不同。她奋力掐住冯若月的喉头,肤下五道劲筋乍看之下快要破皮而出。
沈荷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冯若月呼吸困难,一张白脸渐渐变红,惊恐下双眼瞪大,眼珠快要向外凸出来,她丢开刀,两手拼命折腾,浑身乱扭着像一尾在砧板上待宰的鱼。身后被钳制她的小厮慌慌松开手,两手解脱出来的冯若月拼命拍打、抓挠着沈荷的手腕,不断向外扯。
从辱骂到求饶,所有堆积在冯若月胸腔中的字符,听来一片呜呜咽咽的声音,脸胀到通红。眼里没有了凌厉,她想抬腿踹开沈荷,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寒凉的雪天,似冻住脚,冻住血一样。
所有声音中,沈荷只听见身后的周嬷嬷紧张地唤“姑娘”,她甩开冯若月,同时松了手。
“咳——咳咳——咳咳——”一下子跌在地上的冯若月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不疯狂咳嗽,双手颤抖,摸上自己的脖子,似乎在确定断或没断。
周嬷嬷一手拉住沈荷手臂,一手推着她的肩头转身,想要远离开这个是非源头。主仆二人还没迈开脚步,沈荷肩头骤然一冷。
一道滚烫的热血泼出,浸透飞雪泼洒而出,同时落地的,还有被断一截的三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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