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这个日子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可能不仅是新一年第三日,这一日人们喜迎新年之余大江南北或有很多事情发生,也或许有悲有喜有哭有笑,然而喜与笑可能多于悲与哭,至少京都四重套城内的人们大多是喜与笑。城池内的灯火相较于前一时已不那么密集,但繁华地段倒犹自是车水马龙无比的热闹,尤其青楼等风月之地的生意在这个时间一家比一家红火。
城池内的人们不知城外天有多黑风有多高,也自不知城外野树林的滔天巨火和血腥场面。
而今日对于公主府内院人来说便不仅是新一年的第三日,也更有人关心着城池内人们不知道也不关心的城外野林中事。
“呜——”
出击的烟花信号冲天而起,在野树林夜空砰然绽放。
陈闲和晏子武两人背后百多顶帐篷火光漫天,他们身后烟花信号虽然绚丽多彩,但在弥漫火光的夜空中却并不怎么显眼。身后浓烟卷卷热浪滚滚,不时有帐篷坍塌声和火焰爆裂声,也并未听见信号的炸响声。而蛰伏在野树林内的月光隐卫和刺客门人及天凤司人却都听得见也都看得见,她们看见烟花信号的这一瞬没丝毫的迟疑,尽数闻声而动,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风声呼呼,裙影飘飘。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五人怀着美好心情已经先一步埋伏在出口位置不远处等着两条鱼出来。
“咦?”
“等等……”
“等等等等等……”
就在她们准备群起而攻之时忽然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情景,她们相隔不远清楚地看见两条鱼走出帐篷寨子停下脚,随后回望一眼身后熊熊烈火。两条鱼笑着不知说着些什么话,说话的同时脱着身上穿着的北离服饰,一件件脱下来随手扔向远处,露出了本来穿在内面的本朝衣袍,然后又用手摘掉了头上的北离冠帽,露出了本朝人的髻冠,最后用手扯掉了黏在脸畔的络腮胡须,两条鱼露出了本来的年轻面貌,貌似并非北离人,而是本朝人,甚至好有些眼熟的两张脸。
“不会吧?”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睁大眼睛,皆不由得面露惊诧,宫秀站她们中间倒满脸疑惑。
“你们怎么啦?”
“这……驸马爷?”
“好像……是公主驸马?”
“啊?真的假的?”
“没错……其中一人确实是公主驸马……”
“真的是公主驸马吗?谁谁谁……你们快指出来我看看……”
“左边是的……”
“原来漏网之鱼……竟是……公主驸马?不对……并非漏网之鱼,也不是自相残杀,这么说……”
郁欢她们话到这儿相视一眼,忽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脑海不由自主地陡然浮现出前一时目睹过的种种画面。
晚风呼呼呼地吹动着眼前帐篷火海,她们眼瞳之内映着火朵,她们都会想问题,瞬息间已经想明白这一切,才知道前一时的腥风血雨根本不是同伙人的自相残杀,实则是公主驸马与人乔装过后潜入龙潭虎穴,然后由内开始杀起,杀到前一刻半个活口也没留下。她们回想起这些情景不由得心神荡漾,也委实令人毛骨悚然,她们眼神与表情有着难掩的惊愕和匪夷所思。
宫秀站阴影处远远地注视着陈闲,不觉摇头低喃:“原来这便是公主的书生驸马,不仅武艺高强,这出手也够干净的。”
“对,真的好干净……”
上官月光想起帐篷区域伏尸满地的情景,也不由低声呢喃:“干净得……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但驸马爷……怎会在这儿出现?”
郁欢自不知道陈闲本就比她们早一步过来,她们布下的监视圈毫无察觉,她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立马现身出来走向陈闲。
……
……
此时三更天将至,公主府外院已大面积熄灯,内院倒仍有不少楼屋窗子透着灯光。夜色下能看见婢女们推着窗子看着寝楼这个方向,时不时还能听见她们的说话声,说着驸马爷好像还没回来之类的话,然后还能听见同一间房的婢女催促着那就早点睡吧。婢女们这么晚不睡觉纯粹是好奇心太强,到底因为今天是十五同寝礼规日,她们想看公主今夜会不会命人点亮同心灯,可事实上早已经没得看,且不说驸马爷还没回府,此时早已过了点亮同心灯的亥时至亥时一刻这个时间。
“都已经亥时下四刻啦,驸马爷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驸马寝楼外室桌子上跳跃着火光,暖儿平时这个时间已经躺床上睡觉,今夜此时还没洗澡。这小丫头每隔一会儿跑出寝楼看一眼,前一时甚至跑到外院问过人,也还跑到对面寝楼去问过,已经等得很有些焦急。内院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陈闲早晨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府,给人感觉好像准备夜不归宿,也自不禁有人在想,这驸马爷该不会在青楼吧,何乳娘正是这么想。
“公主,夜深了,是时候沐浴就寝了……”
“嗯……好的乳娘。”
公主寝楼通常最晚熄灯,寝内十余名近婢也通常睡得最晚,郁欢天黑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至此时仍没看见人,寝内近婢或有人为此疑惑,却自不会多嘴半句,众近婢沉默而恭敬地站在寝楼角落和门口位置。此时身旁也就何乳娘心中清楚郁欢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这位乳娘除生活起居之事,从来不会主动过问其它事,该知道的自会知道。
今夜风有些强劲,楼外檐下红灯笼摇摇晃晃,天阳拈着小玉杯站在寝楼门外饮着今夜的第二杯酒,寝楼门内两尊鹤形铜灯照着身影,她身影比之何乳娘和近婢们高出许多。此时已是沐浴就寝时间,天阳平时这时候应该是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沐浴,今夜比平时稍晚一些。暖儿前一时来问过她,问驸马爷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天阳她又怎么知道自己驸马为何没回来。
今日在公主府内院人眼中可能只是新年第三日和公主驸马的十五同寝礼规日,而在天阳心中则还有一桩事,她从吃过晚膳直至此时此刻,总不自觉地会想象郁欢等自己人去城外野树林之后的情形。她之所以让郁欢她们等宫伊宫伊秀天亮回京后再动手,这完全是出于关怀,在她心中自己人都好好的才最重要。她不免会想郁欢她们这时候是在监视与等待,抑或是对方有异动等不了已经动手,若已经动手了自己人伤势怎么样现场情形怎么样等问题,她心有这桩事,其实此时并无睡意。
而与此同时。
就今天这个特殊而又亲密的日子,且无论前一时同心灯会不会亮起来,天阳自不免会想想自己驸马究竟因为什么事而没回来,也自不免会疑惑驸马这么晚在外做什么。她会分析自己驸马的心理与其中原因,可刚好这一日这一夜不同往日没回来,其实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原因无非那么两三种而已,这两三种原因中若非抽出一种,她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前两次同心灯没亮,因此驸马今夜才不回来,当然也可能因为其它原因。
她其实也有想自己驸马会不会在青楼,但又感觉不太可能,其实不管在什么地方驸马开心就好。
她想起驸马这个人想起洛河街,情不自禁地抿唇而笑。
如此时喝下的这最后一口酒一样也温暖人心,她把玉杯递给何乳娘,准备回寝楼沐浴,但才刚转身忽然瞥见两个身影。
“嗯?”
她不免意外地收回步子。
……
……
夜空下起着急风,远远地灯笼光芒昏黄而暗淡,陈闲和郁欢一前一后走回内院,陈闲脚步如平时一般不快不慢,郁欢脚步倒有些匆忙,穿过内院石拱门之后脚步向着公主寝楼而行越来越快,随后甚至小跑起来。天阳瞥见自己驸马和郁欢同一时间回来,心底也不免有些疑惑,她对驸马这时候回来倒并未多想,也或者说来不及多想,郁欢这个时候回来委实太过于突然。
天阳最先思考的是不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她想到此节蹙起眉举止温柔地上前小步。
“郁欢……”
“公主……”
郁欢快步走来寝楼门外,眼神已说明确有意外情况,天阳看得懂这个眼神,她回回头柔声说道:“你们先退回寝楼吧。”
“是……公主殿下……”
门前和门内四名近婢同时福一礼退回寝楼内,寝楼门外这时候就天阳和郁欢及何乳娘,天阳此时最关心的无疑是郁欢为何突然回来。郁欢也没犹豫直接说起回来原因,她首先说起的正是陈闲告诉她的帐篷寨子区域内的具体情况,她们在此之前只知道野树林内共有主谋者同伙三四百人,并不清楚野树林藏着多少高手。天阳此时听郁欢说起来,才知道三四百人中共有十七八个北离高手,也才知道范西湖当时说五个主谋者全在野树林这只是日落时候的消息,日落后主谋者竟只剩乌于王一人。
“三四百人,十七八个高手,五个主谋者之一乌于王……”
楼门外夜风吹荡,天阳完美的脸表情略有些凝重,她蹙着眉唇齿轻轻地咬着拇指指甲,专注思考的同时轻言软语说着话。
“即便就剩一个主谋者,也不可放过此人,他们有这么多高手,便最好等宫伊宫伊秀回京动手……”
她转过头看向郁欢,美至完美的眼眸依旧泛着疑惑之色,她柔声问道:“那郁欢你之所以回来,只是为告诉我这些事?”
“不是,我回来报喜的……”
郁欢笑道:“已经不用等宫伊宫伊秀她们回京了,野树林这三四百人包括主谋者之一乌于王在内,这些人已经全死了。”
“嗯?全死啦?”
天阳不免有些错愕,也自欢喜却也平平静静的,她垂下手问道:“莫不是你们提前动的手?还是?”
“没……我们全程看着没动过手……”
“那这难道……”
天阳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郁欢眼睛,仅一瞬过后,她忽然转过视线看向对面,看着自己驸马迈入寝楼的单薄背影,她刚一时之间或许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去想自己驸马为何这么巧会和郁欢一起回来,这一瞬已不需要郁欢多说,她看得懂郁欢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然后也不由得陷入沉默,沉默而安静地站着看着,沉默而安静地抿唇露出笑,温柔而又敏感的内心深处霎时间掀起惊天巨浪,心间满满当当的尽是惊喜与震撼,也自不免为之动容。
驸马寝楼开着门窗,相隔小桥池塘也能听见寝楼内的说话声。
“驸马爷你怎么才回来……”
“急死我啦……”
“看你……有什么好急的,我有点小事而已,洗了睡了……”
“暖儿还以为驸马爷你今夜不回来了呢……”
“啧……”
“我也以为我今夜回不来了……”
陈闲天黑时出城以后当时城门已经关闭住,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这一夜在城外露宿,若非郁欢身上有天阳的令牌,那得在城外等到卯时天微亮才可进城。陈闲已准备洗澡睡觉,天阳寝楼内十余名近婢沉默无声地站在各自的角落,寝楼门外天阳和郁欢及何乳娘也短暂地没人讲话,她们看着听着驸马寝楼时断时续传出来的说话声,郁欢沉默过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来。
“如公主所想,我们全程看着没人动手,是驸马爷做的……”
郁欢毫无保留地说起当时以为是同伙人自相残杀等全过程,也自说起过陈闲告诉过郁欢的自己怎么会出城怎么会在野树林出现,这便说起怀疑当日看见过的这群异国商旅,因此才会出城在野树林,没想到这群人真是主谋者同伙人,便乔装打扮混入进去杀了所有人。何乳娘站一旁听着郁欢这些话,这位乳娘表情一变再变,当听完全过程以后,表情无比吃惊地看着对面驸马寝楼,甚至颇有些难以想象,也委实难以相信这会是真的,她本以为这位驸马爷深夜不回来或在青楼等地。
“这……这驸马爷,他竟然不声不响……他不声不响的……”
何乳娘已有点不知言语,她怎想得到这位驸马爷竟不声不响地为着公主而做着这些事,也大抵难相信怎会有这种男人。
“驸马……”
天阳抿抿唇:“驸马你辛苦了……”
她没再笑,有种情绪达到极致已是感动,虽不至于热泪盈眶,却实实在在感动人心。
她想找个时间,和自己驸马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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