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已是晚上。
阿莫的猛帮有在地圆街街段的贡税区,他的住处自然也在贡税区附近。其实住处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余轮流休班看守街道和做事的兄弟,入夜后买了酒菜在宅院大堂里大快朵颐,十分舒畅,这比过去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正举杯吃酒的六子斜眼瞥到门口道:“来,这杯感谢帮主。”
其余人附和道:“若非帮主,我做梦都不敢想能在地圆街住上。”
“我就喜欢地圆街的热闹。”
“我和你相反,我喜欢安静,寂静,你懂吗?”六子道:“这宅院难得啊,好就好在闹中取静,这还是咱们帮主眼光好……”
“对!喝喝喝!”众人一同举杯。
他们问帮主阿莫要不要一起吃,阿莫说吃饱了,要去休息。
众人只当他是今天输了街垒,心中不快,可再不快,事实已成定局,也没多管。
待看不到阿莫身影了,六子道:“其实我真正感谢的还是自己。当时我有两个选择,另一个是去客栈当掌柜学生,可我没有,毅然决然选择了跟帮主。过去几个月,我天天去那家客栈找要我当学生的掌柜收贡税,瞧瞧,那老头看不起谁呢?现在爷是爷了,不是跟着他端茶倒水的孙子啦!你们说,是不是该谢谢自己?”
“一杯敬帮主,一杯敬自己,一杯敬大伙儿~哈哈哈哈……”众人纷纷举杯。
却说阿莫回到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撒尿路过的六子看到房门没关,正准备关上,往里一瞧,见到这情形后立马觉得不对,连忙把喝得醉醺醺的几人叫了过来,进屋准备一同把阿莫从地上抬起。
屋内黑暗,蜡烛点亮。
“这、这什么情况?”其余人道。
光芒照亮屋内的同时,所有人看清了地上的阿莫,一个个瞪大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仰面睡在地上,后背却像融化的蜡膏一样黏淌在地。
与此同时,就是阿莫那鼓掌起的胸口和干瘪异常的腹部。
“今天街垒时,台上突然掀起尘雾,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接着就瞧见帮主飞了出来掉在地上输了……帮主的实力怎么可能输,还输得这么突然,一定是被下毒了!”六子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抄家伙!我们去和他们拼了!”
“你别闹了好吗?你就知道什么呀?输了街垒就去和人火并,人家赢了还占理,到时根本不用动手,引来附近巡逻兵,你再解释也没用,事情明摆着,然后统统关进去!”
“那就这样?!”
“不然呢?”
“我们这野路子小帮会和三大帮不同,三大帮退一万步,就算没有城主府管辖,也有三大家支撑,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得难听点,贡税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强征敛财,百姓交税本是官方权力,我们这就是在抢饭碗,和天斗。只是碍于中间很多事,城主府睁一眼闭一眼。如果我们闹事,尤其是输了闹事,后果不堪设想……”六子道。
“凭什么输了还要这样对我们?”
“这金易城就是砖瓦土木的山岭,我们都是穿着衣服的禽兽,既是山岭,输了便是死,赢了应有尽有,弱肉强食,这就是规矩。”
“别说了!快去行针会请药师来解毒吧!帮主要是没了,我们就要被独眼帮吞了!”
众人着急聊着,不少人目光看向外面,都在为接下来找出路。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阿莫胸口正在一点点更加鼓胀。
当说到这句时,众人才明白,帮主还在,一切问题不大,帮主没了再去找出路,其实也不迟,若是现在就找,万一帮主好了,他们可就是叛徒。
玩帮派的,谁都不喜欢叛徒,这种人终究要被清算。
这也是江湖。
回过神来的众人转头看向阿莫,刚好瞧见阿莫鼓胀的胸膛将衣服顶开,露出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条粗厚血纹,就像是……就像是个肉色红纹的西瓜——瓜蒂处,也就是血纹交错的中间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红,肉眼可见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咔嚓……
突然声响过后,这个黑点裂了开来,里面射出一道血浆直冲房梁。
啪!
房梁被洞穿,撒得屋顶全部都是。
好几滴落下来,掉在砖瓦石块上桌椅上滋啦啦冒白烟……可众人已无心顾及这些了,因为阿莫的胸口此刻已经打开,严重扭曲变形的胸口里,根根肋骨夹杂血肉瓣呈花瓣朝外打开,露出里面一团虬结在一起的血肉团。
这血肉团像是很多蛇团成球,还在一个劲翻滚,发出稀里哗啦声响。
“快走……”从异变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呼吸,六子被内心的不安提醒,及早反应过来,转身就要朝外跑去。
这时,血肉团猛地抽搐一下,弹出一条血肉筋线,上面是只眼珠子。
但眼珠子中间的瞳孔却并非瞳孔,而是圆形布满锯齿的嘴。
这眼珠弹出射出,一瞬洞穿那要逃出去之人的心脏。
那人身体却没倒下,而是僵在原地不动。
其余人见状争先恐后要逃,可血肉团里一只接一只眼珠子射出,将所有人一一洞穿,剩下那些外面听到惨叫赶来的人,也很快难逃一劫。
地圆街繁华,刚入夜热闹喧天,把一切叫声覆盖。
这个大院子里,一切很快陷入了死寂。
……
天光楼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若论单独一栋建筑的面积,那么即便城主府里这么多高阁大殿,随便拎起两座加起来也没天光楼一半大。
这里面的繁华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能与之相比的也就是海风屋。
可海风屋地方不大,看着像大杂烩,受众有限。
最重要的是,海风屋又的天光楼也有,海风屋没有的天光楼也有……
在大部分人心中,海风屋不是个正经地儿,是人造的窟窿——销金窟。
天光楼则是老少皆宜,三教九楼皆宜的好地方。
不过,今天的天光楼却比往常热闹了不知多少,有些人山人海的味道。
亚青带着浮生探完场地,看完一场武斗本还想四处逛逛,可迫于这么喧闹的情况,还是决定出门散场,各忙各的去。
两人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今天怎么了这是?”挤着人群过去时,浮生不解道。
“你没看吗?刚刚不少地方贴了彩报,说是‘雪岩姬’要来。”
“雪岩姬是个什么东西?”
彩报浮生看到了,那玩意儿比较少见,通常得进行雕版,然后彩墨印刷。
这种制作相当费钱,一般都是排版活字印刷的黑白简报。说是报,其实不是报纸,只是一张公告,和通缉令差不多大小,上面印着各种“告周知”内容。大体分为城主府官方的黑底白字简报和民间的白纸黑字简报两种。
那到处的彩报写的也是“走遍玄国八州,音貌渡全九等”之类的不知所谓。
但玄国确实有“八州七城五都”,这涉及到了国本……
“不是东西,雪岩姬是个人,雅谭大风。据传也是咱们金易城出身……嗨,隔行如隔山,大陆向来有斗山雅谭只说,本是两块泾渭分明的地儿,你就别管了,以你能耐,想要娶媳妇儿了和我说一声,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就算是北国西域瀛国我都想办法给你介绍……”
“师父你就别开玩笑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女人只会影响我的出刀速度。”
“哈哈哈哈……好,那比比吧,看谁先到门口!”
就这说话的时候,天光楼中已然是水泄不通了。
其他人都是进来,唯独两人是出去,逆人海而行,其艰阻可想而知。
亚青伸出手插入前方人群的肩头,侧身挤入后再侧身,如法炮制,乍看像是游泳——若说苦海是人海,亚青则在泅游自渡,而浮生则是化身为鱼,以气催丹田之法催动步法身法,在人海之中快速逆流游行。
浮生如顶流洄游的鱼,看似慢,实则快。
亚青则与之相反,似快实慢,很快就被浮生抛得影子都不见了。
眼看就要输了,亚青一个翻身从楼上跃下,直接到了一楼,走在栏杆上冲向门口。
他比浮生早一步到,在门口等着。
前脚刚到,后脚,浮生后脚钻了出来。
一看,亚青已在等候,浮生不禁感叹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差点被拍死沙滩上。”亚青哼笑了声道:“你这内功不像项跋教的,项跋内功与我同一路,但他与我思路不同,各有偏异。你的,明显更高。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看不出你的内功来路,也不想知道。财不外露,年纪轻轻越锋芒,越得以鞘藏刃,以拙藏巧。”
“谨记师父教诲……”
“我回拳馆,你呢?”
“我还得去行针会打零工。”
“行针会……吃人不吐骨头,你可小心些,有问题来找我。”
浮生不是太明白为什么救死扶伤的地方会被说成“吃人不吐骨头”,可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还有乌云白告诉他的,他就觉得要是可以成为行针会一员,那么任何人生病来行针会,就意味着把自己送到了虎口……
或者说,把自己生命走向的主导权,交到了别人手里。
行针会势大,城主府也奈何不得,三大家也是。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了,手术台上刀在手,一念成仁,一念成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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