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者》第一百零一章 蚍蜉撼树

    很快，王山魈也加入搏杀，两人一兽围殴一个少年，这场面激烈异常，拳拳到肉的碰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紧绷着，仿佛搏杀的是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碰撞密度太大，碰撞强度太大，一起的一切，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手指从天而降，要把地上这只蚂蚁掐死，但蚂蚁死死地在抵抗着。
    “蚍蜉撼树啊，蚍蜉撼树……有意思。”
    庚号房内仅有两人，都戴着面具守在窗口，俯瞰战斗。
    他们门前都放着可口酒菜，边吃边看，到尽兴处，把酒一口压下，只觉火辣的感觉从喉管子一直烧到胃中，然后爆开，热冲向全身三万六千八百个毛孔。
    接着就是通透与舒服。
    “说到底，再强也是人，终究是有极限的。”江河放下酒杯，看着艰难战斗的浮生道：“恶蚍蜉的战斗我看过数次，在当今的武道论中，体型差能够直接造成实力差。这小子，能够活到今天真不容易。他不光活下来了，还把这些人耍得团团转。别人厌恶他，我倒是欣赏他，这样逆境中挣扎……唉，可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大师，你怎么看？”
    “帮主说的一点没错，力量有限……这就是凡人。”旁边之人淡淡道。
    “谁还不是血肉之躯？除了恐厄……除了巫觋……”
    “恐厄也是血肉之躯，巫觋也是。帮主可知——巫觋是怎么来的吗？”旁边人声音平静，虽然戴着三色面具，看着缭乱狰狞，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气息。
    “我只知恐厄源自洪荒，巫觋么……难不成……”
    “这片大地上，最早的时候是没有人的。传承下来的神话中，神只有一位。古神溟后的神皆为神祇，是神溟之子。古神祇有多少位，至今已不可得知。所谓洪荒并非洪水，指的是引发地荒水洪之灾的凶魔——帮主，可知洪荒有几次？”
    江河愣了愣：“碗公大师，不是只有一次吗？”
    对面人摇摇头：“此灾有三次，初次于开天之际，天降灾厄，阴雨不断，大地洪患，接着便是荒芜，如此古神祇生，平息洪荒。待古神祇陨，古巫生，乃是第二次洪荒。古巫与嗣帝抟土为人后，便于凶魔同归于尽，随后，大地便引来真正洪荒。古巫与凶魔尸体化于水土，生成‘大疫’，以至鸟兽虫鱼人草木皆染，加之水不能饮，土不能生，这便是真正第三次洪荒。挺过大疫的有了异力，未挺过的……则成了恐厄。”
    “这倒是与世人所知的不太一样，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碗公大师笑着道：“世人皆知‘洪荒生人外’，倒也没什么不对。古人蒙昧，不知为何能挺过大疫，于是将此归功于古巫，自称巫觋。大巫大觋，古语之中其意乃为古巫嫡长子长女。正因如此，巫觋高贵，遂成领袖，平定洪荒。”
    “难不成，这就是为什么如今都要立长的缘故？”
    “废长立幼，自古取祸之道，也就蛮夷如此，确实来自于此。有些巫觋之力能传数代，代代为领袖，代代继承先祖之名，后世将其奉为神，便是祖神。又有先祖有巨伟功绩，后世以其名为姓，此为门公。还有些人，身兼数种威力，不明渊源，于是将其归为‘意神’。祖神之类皆是伪神，意神之列皆为虚神。真神唯一，也只有古神溟。所以，我皇天教也好，后土教也罢，虽然崇神，却也只敬神，不拜神。”
    江河怔了怔，疑惑道：“碗公大师，这我可就不懂了。敬神不拜神，如何立教？”
    “那教又是什么意思？”
    “教……”一时间，江河懵了，对这个字好像变得无比陌生。
    “立教需教义，开宗有宗旨。本质上，宗教一体，是一群人以信奉真理为主旨，去传授真理，以此让人开化开明，而非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只是真理多了，需一个寄托，才能让人有信奉与崇仰的目标。这个寄托往往与真理有密切关联。如我等信奉轮回，一年四季，昼夜更替，草木枯荣，生老病死，此皆轮回之力。阎皇便是轮回执掌者。”
    “那邪教便是歪理？”
    “并非邪教传歪理，而是歪理生邪教。欲不劳而获为邪，不自强而求他弱为邪，自诩人族之上为邪——”顿了顿，碗公大师语气平和地看着下方场中死斗。
    江河神色一凛道：“万事万物存在根理，若不劳而获为邪，那有些人天生是巫觋尊贵，有些人天生是平民卑贱，这岂不也是一种不劳而获么？再比如，有些人天资愚钝，有些人天资聪慧，有些人根骨不佳，有些人却上佳，这又怎么说？”
    碗公大师转头看着江河道：“巫觋之力存在于天地之间，今生被他撞到，来生被你遇上，这非不劳而获，而是‘气运使然’。愚钝有愚钝人的幸，聪慧有聪慧人的悲。帮主，今生我等什么身份已是生来定好的，既改不了，不如好好延下去。”
    “碗公大师知我，我江河若非资质使然，不至于连个姓都不配得到。”
    讲到这里，江河声音铿然，眼神也变得阴鸷。
    他说：“我不服。凭什么？碗公大师，您说凭什么？若命运既定，我努力又有何用？凭什么那些资质好的，修为可以这么高，我努力的明明比他们更多更强。我要不努力，本就资质平庸，不至于能有今天这地位。可……我若资质更好些，也不至于今天只有这样的地位。您说——凭什么资质根骨能代表一切？”
    碗公大师哈哈大笑：“以为努力就能得到一切，这是我听过最傲慢的话。”
    “那如何才能得到一切？”
    “轮回定了命运，命运定了人生。人生如路，路上有各种各样的风景、宝物与机遇，这些都是‘命物’。路非直路，命运公平，给了你的同样也给了别人，所有人的路叠一起，但给的命物却是唯一的。若是不努力，就是别人的了。人家要不努力，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帮主求的东西，都不在这条路上，努力再多又如何能有？”
    “如果就在眼前呢？”江河转过头，阴鸷目光紧盯着沙场之内。
    “夺气运之事必受反噬，命硬受得起便是福，命弱，纵是机缘也是毒。”
    “碗公大师，我听说……皇天教钻研轮回真理，有转移气运的巫觋之术。”
    “那不是巫觋之术，是仪式——”顿了顿，碗公大师严肃，语气愠怒：“江河帮主，我玄国太祖开国之初便已定下邪祭淫祀格杀勿论，以教乱国一并诛灭，严惩不贷，难不成帮主想陷我皇天教于不义么？”
    江河忽然笑了：“这玄国东州的金易城，山高皇帝远，更何况，如今有没有皇帝还另说。就算有，做主的也是天阁……在这里，做主的是三大世家。前朝末年，皇天教在北方没少折腾，这也是太祖为何所言的因果之一。若非大同宗起势镇压，只怕前朝末年天下就不是宗派之争，而是十教乱了。不然，为何如今许多人还喜欢‘大同’之名，连太祖都没避讳，且鲜少有人张扬自己是皇天教徒，后土教徒呢？再说——碗公大师，近些时日来没少收拢‘善男信女’吧？我漕帮的好几个执事，都整日默诵‘皇天轮回经’。地圆街附近不少人家里头，还供奉着阎皇像……别的不说，至少城里头许多白事都是阎皇庙里的庙祝在做吧？”
    碗公大师沉默了，没有接话，一言不发。
    江河笑了笑，拿起酒壶酒盅倒酒。
    酒有两杯，一杯自己拎着，一杯递到了碗公大师面前。
    “您是阎皇庙住持，我是漕帮帮主，还请助我这凡人——入道。”
    几个呼吸后，碗公大师抬起酒盅与之碰杯。
    待盅内酒水饮尽，两人隔着面具相视一笑，同时看向了沙场之中。
    浮生遭遇王山魈和紫钢魔两人的夹击，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现在还是六手。他尝试以速度偷袭了王山魈好几次，结果这家伙明明背对着，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不光反应了过来，速度还很快。本是偷袭，直接变成了对拳。双拳相撞，那威力，都把浮生打得身体发麻。很显然，王山魈已经有了外功四成大成的实力了。
    更强的是，这家伙不光会牛磨馆霸道的武技，还会使用武器和暗器。
    紫钢魔力气很大，防御很强，他那一身内外功相融的功夫，一用出，浑身肤色变成紫色，身体绷紧泛着油光，真如紫色钢块一般。
    他唯一缺点就是速度了，力量和防备之强，也没让浮生讨到好处。
    至于最后这人，则是外功三成大成，内功中品通达的实力，奇的是，这人武技极其擅长步法，速度很快很轻，甚至可以踏空而行七步，反应速度也快得浮生应接不暇。
    目前唯一可以对浮生造成困扰的，就是这人。
    可他的速度虽说比王山魈要快点，能够完全躲过，被这人缠住时，立刻就被王山魈给压制了，接着紫钢魔也赶到。
    在这样的困境下，他不得不强行吃招。
    此时此刻，他已完全落入了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