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肉眼看不到、元神之眼看到的红色,都是巨槐的灵躯。
骷髅只是被操控的傀儡罢了。
他必须消耗灵躯,这样才能让玉裳对巨槐本体进攻生效。
“再来一次。”
浮生又一次冲过去,故技重施,就是兵不厌诈,再次生效。
如此四五次后,他感觉自己已掌握了这巨槐灵躯攻伐的特点,便绕着它走,对其进行骚扰性攻击,使其应接不暇。
看准机会,他再次撞入。
然而这次,巨槐浓浓白雾忽然散开一条路,等他停下时,已身处树干之下,当即便觉不对,想抽身跳起,无数刺舌伸出,上头枝蔓砸下,他纵然用出血脉火烧了刺舌,还是躲不过枝蔓攻击,直接没入了浓浓白雾的骷髅堆中。
紧接着,骷髅们伸出手,将他紧紧抱缠。
缝隙中伸出藤蔓般的刺舌,把他一圈又一圈裹住。
浮生周身迸发血脉火,可以烧尽刺舌,却烧不了这实质的骸骨。
这骸骨将他挤住,一双双骨手骨臂将他抱住,缠住,他一个没法挣脱,密密麻麻的刺舌就从四面八方再次涌来,又将他吞没。
他再次释放,烧掉,可依旧被缠住。
往复五次,他发现自己太自大了——这巨槐释放的刺舌一次比一次少,最近两次都是突然伸出十几支,好似挠痒一样,可他已经像惊弓之鸟,骤然爆发全身血脉火将其瞬息烧尽,可这炼化来的补充,不及释放的力气,入不敷出。
到这第五次,他的元神就有些暗淡了。
可他没有办法,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办法,只能不断爆发,不断释放,以求在这“骷髅堆”中找出一丝机会逃脱出去。
这种事若不成,便是饮鸩止渴,若成了也是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总比毫无希望地好,但……
他连续爆发二十几次后,他已无力后续,终究成了饮鸩止渴。
尽管死不了,可也被骷髅吞没,被四面八方用来的刺舌缠住,这时的他一动不敢动,仅剩下一丝血脉火,只等待一个最适合的时机将其释放出去。
他想过玉裳那里得以突破,可等啊等的,似乎玉裳那里也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想着或许朱阁酒馆的人会跑过来救援,可想想,朱阁酒馆里出去狝掌柜,四大狝副,余下分属大堂的酒保只有八个,加上他九个,这些人若有空的话,也不会让他们两个这么做,也无法将希望寄托于他们。
那杨晟,独眼高这些人呢?
算了,都是普通人。
这些人就算有三个是七段战魁,那都显赫十分,可在恐厄面前,不过炮灰。
浮生想着想着,越发绝望。
此刻的他,已被刺舌里三层外三层裹住,挣脱不得。
刺舌上分泌出的独特粘液,正在腐蚀着同为灵质的札甲,大方盾。
正此时,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又仿佛是深处的记忆涌现。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
这是《闻天经》!
关于《闻天经》的文字不断浮现眼前,一遍遍,一行行,一字字,这让他越发迷茫,怎么这个时候会想起这篇普通人读的圣贤书?
可问题是,这圣贤书于他此刻而言,显得越发——不懂。
是的,他不懂。
他忽然不懂文山先生在被敌人俘虏,虐待,家没了,国破碎,还在坚持什么,又有什么可以坚持的,这些都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巨大疑惑。
假如山河破碎梦不在,天地间独留他一人,又有何用?
既如此,所谓的浩然正气又是什么,又有什么用?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太祖饮雪图》,当时的玄国太祖似乎也面临了这样的情况,对于前朝来说,他是最后一个被击败的军阀,接下来,只要那个前朝名将能够扫平诸野流兵,就能收复日月,重整山河,延续前朝国祚。
但历史是,那人终究败了。
炬缘很了解这段故事,先前与他说,是太祖没有放弃,隐忍了下来,悄悄蛰伏。太祖走最曲折的路往家乡赶,想要在那里依靠父老乡亲东山再起。但他一路上碰到流兵散勇,就与之交谈,言语说服,使其加入。待回到家乡时,人数已经从最初零落数人,成长到一支史无前例的大部队了,那时前朝名将也赶到,两人一绝死战。
太祖最终获胜,并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扭转乾坤。
炬缘最初的时候不明白粗糙不堪的《太祖饮雪图》有什么意思,但却非常崇拜这段故事,说到这里时都是情绪彭拜,目中有光。
“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
“养吾浩然之气。”
“浩然者,散为满天星,聚作一团火,星星之火可燎原!”
浮生此刻方才理解这段故事,也明白这《闻天经》,顿时觉得心潮澎湃,难以自扼,此刻他不再据守,咆哮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也在这刹那,元神之躯迸发光亮消失,化为一团明黄火焰。
火焰甫一沾染刺舌,刺舌便受到惊吓,猛地抽回。
燃烧的刺舌从骷髅缝隙骤缩,越过无数空隙,最终收入树根底部。
树根底部并非树根,而是一大团长满眼珠子的涌动血肉。
随着刺舌收入,火焰寂灭。
一切似归于平静。
然而过了短短两个呼吸后,整棵巨槐剧烈抖动。
一圈圈无色涟漪,以巨槐为中心朝外扩散。
房屋地面,凡是被涟漪扫过,颤动后纷纷碎裂。
这威能何其恐怖!
只是巨槐在这恐怖威能的散发中,却开始开裂,树干之上,树叶之上,一只只眼珠开始破碎,暗粉色烟雾开始消失,树干上的血肉开始枯萎。
玉裳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一切和浮生有关。
一阵风吹来,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这风像是北风似的,冷得可怕。
虽说金易城已十二月份了,可东州的冬天,即便深冬也与北方中秋差不多。
往年里,大冬天只会下冻雨,鲜少有下雪的。
可现在,玉裳却看到这棵巨槐正在结霜,所有骷髅已被霜冻僵住。
挣扎中的巨槐,身形越挣扎越僵。
在霜冻与强行扭动中,枝蔓噼里啪啦破碎掉下,树皮也稀里哗啦下落。
如果她能元神出窍,便能看到巨槐正在熊熊燃烧,明黄火焰在燃烧中变成橘色,那些眼珠被焚烧成灰,树干上的血肉被焚烧枯萎,浓浓白雾更别说,仿若火引子,一沾火焰便轰然烧成了一片火海,所有骷髅也在这腾腾大火之中蒸腾。
轰……
所有骷髅失去控制,被橘火烧尽灵质,根本承受不住这巨槐重量,纷纷倒地,紧接着就被巨槐压得支离破碎。
待巨槐不动,所有橘火纷纷抽入树干中,化为一团从树干中抽离。
凌空的橘火一阵光亮闪耀。
光芒散去,火焰已无,一身橘玉色札甲、盾牌、横刀、铳弩的他,当空停立。
在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平静凝视中,巨槐残骸轰然崩塌。
“没想到元神会这么好用,这么一来,我元神耳也长成了。”
浮生松了口气,他心思并不在元神实力更进一步上,而是想到了自己此战中的各种错误,比如本以为是他来牵制这巨槐,辅助玉裳完成其对实体的摧毁,可万没想到硬碰硬竟这般拉跨,可这不是玉裳的错,是他的,他低估了巨槐,其本体堪比钢铁,玉裳又如何能击溃,幸好他误打误撞,能从这东西内在灵躯上取巧攻击。
灵躯一灭,本体也没了控制的源头,自然崩塌。
到头来,却是玉裳为他牵制,争取了时间。
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恐厄这块,根基还是太薄弱。
若不是这东西经验太少——成长虽然突飞猛进,很是急促,却像个身体成年心智婴儿的家伙,灵智低微,不说这本体的强悍,光是这能及时扑灭他血脉火、克制他的灵躯,他就根本撼动不了,只能如被其宰割的鱼肉。
同样,他也确定了一点,这绝不是槐守公。
先前收集的情况还是不够的,预判有误。
这一切的原因,归根到底他自负、自傲、自大所致。
“算了,一切过去了过去了……”
想到这,浮生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突然,一个微弱声音传来。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
听到这声音,橘色的元神之躯僵住。
茶肆处,玉裳看到轰然倒塌的巨槐,知道一切已结束,不由得松口气。
转身看向浮生,却见浮生仍旧低着头,毫无反应,不由得想到了一件事。
“该不会……不会归壳吧?这就麻烦了,对了,可以试一试土办法。”
自言自语的玉裳,扭了扭手腕,咬着牙,卯足力气一拳朝浮生面孔上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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