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者》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蕴斋课堂内,一袭青衣的雪先生喝着茶看书,台下众学生女多男少,有下棋的,有练书法的,有画画的,有弹琴吹箫的,也有看书刺绣的,似乎各个乐在其中,但又好像每个人心头沉重,高兴不起来。
    她捏起铜杵,对着桌上铜钵一敲。
    接着,铜杵沿着铜钵摩挲。
    叮声过后,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嗡咛,听到这声音的众人,心头平静不少,也放松不少,显得越发沉静与专注。
    “你们知道为什么凡事有四重境界吗?”
    雪先生声音悠悠,隐约传入所有人耳中。
    不少人就像没听到似的,仍旧在做着自己的事。
    只有一小部分人完全没有状态,回望过去。
    “万物万事,都有门槛。门槛外是外行,门槛内是内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摸到门槛,便是摸到了门道,这话其实是不对的。摸到些许门道,才是摸到了门槛。如木雕,从不知如何开形到知道开形,是一个门槛。”
    “如读书,识字与不识字是门槛。”
    “但识字会读书,却不知如何断句,这是另一个门槛。想要跨过这个门槛,就得明白字词意思,前文后义。明白这些,会断句了,就像是开了形的木雕,能够进一步雕琢花纹,修饰细节,进行开脸,这便能通达。”
    “读书重要的是明白书说的是什么事。”
    “木雕开脸其次,点睛方才是重点。”
    “做到这些,便已跨过下一个门槛,达到了圆满。”
    “可以通读一本书,可以雕完一块木头,可以画完一个题目,可以无误地吹弹完一首曲子,跳完一支舞,这有头有尾,就是圆满。”
    “到圆满便到顶了吗?”
    “看那些雅谭中的书法大风,他们不光可以写好字,还能将字写出一股意境。看那些绘画大风,每个人有每个人手笔,便是不署名,看画风格与意境,也能知晓是谁画的。再看读书人,一本书不光能明白书中讲的,还能明白书中没讲的,知晓作者用意,更可以将书中道理用到各处。瞧那些木雕石刻大师,有些人雕琢的线条圆融,看似有线又似无棱,仿若石料木料中有一物,呼之欲出;有些呢,棱角分明,线条凌厉,粗狂豪放,仿佛那原料之中,充满了精气神;还有些呢,刻虎就是虎,雕龙就是龙。”
    “这是将自己融入所行之事,做时便为我是我。”
    “万物非我,万物皆我,此为——大成。”
    “门槛,通达,圆满,大成,这是做人做事都要经历的四个境界。其根本,是一步步做到‘我’。我,有两种。你下意识地想要去做某些事,无需思考,如吃饭喝会呼吸,做这些事的我乃是本体的我,用武论来说是本我,用现今巫觋之术来说是潜我。做一些事你要去想,这是另一个我,用武论来说是‘自我’,用现今巫觋之术来说是表我。”
    “之所以是现今,是因为在以前,表我又称——心神。”
    说到这里,雪先生目光落在鱼厦和远铃身上。
    “你们现在做的第一步,就是将心神注入所行之事。让所行之事成为你们的一部分。不断磨练,让需要通过想才能做到的事,变成一种习惯,成为身体一部分。如此才能达到自然,如吃饭喝水般轻松。这才是巫觋之术真正的基石。”
    鱼厦听了这话,顿如醍醐灌顶。
    此刻的她正在吹洞箫,这洞箫长三尺,将近一米,声音自然不会高亢明亮,而是呜咽低沉,像是一个江湖客歇脚时,娓娓道来的诉说。
    这是鱼厦唯一会的乐器,也是她一直在练的。
    平时无人时,她不做其余事,就会拿出来吹着练着。
    她喜欢这声音,可不论是吹什么曲子,都始终觉得不得要领。雪先生这番话点醒了她,她的阅历颇为浅薄,经历的事不多,平日里就算有事家里也会替她处理好,基本无需她动手,唯一非同一般的记忆,也全是与浮生一起时的事。
    想着这些事,她悠悠吹着,感情自然而然融入了其中。
    身旁远铃听了这话,稍加思索后也明白了过来。
    ……
    朱阁酒馆大船上,大堂内,一群穿着同样黑色长衫的男男女女,排列整齐站立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后,丁酉与何尚也走了进来,站在最后面。
    “这出什么事了?”何尚拉着就近的问道。
    “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知道啊?昨晚玉裳姐在西四街和一头恐厄杠上了,到了子时末,一人将恐厄解决,我们收到讯号纷纷赶了过去收拾残局,那场面……”
    这人说得正起劲,狝掌柜熊百络走了进来,所有人立刻噤声。
    “昨晚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饶实说,我感到非常震惊。在西四街竟然会有如此恐厄,整条街所有居民早被吃净,还有陆陆续续的人失踪也与之有关,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却未发现,可见你们平日的懈怠。若非玉裳发现及时,解决此事,只怕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遭殃。关于这恐厄,后厨检验已经出来了,隶属于恐位上等。根据坑里的骸骨以及最近金易城内情况,遇害者不下一百二十人。你们来的第一天起,我就与你们说过,此等做事不同于狝校,不可懈怠疏忽,一个不留神可能就酿成大错。一百二十人,这不是数字,这是一百二十条鲜活的人命,就因为你们平日懈怠,没了。我言尽于此,你们好好反思。”
    熊百络手一挥,所有人很快散去。
    只是私底下,还有人对此事议论不止。
    “后厨是不是弄错了?那样大的恐厄,竟然才是恐位上等?”
    “恐厄共分险,恐,禁,地,黄,玄六位,每一位又分上中初三等。恐位初等的恐厄得有一次性绝户的威力,禁位初等则有能力一次性成片灭绝的威力,那白骨巨槐虽灭了整个西四街,却也不是一时之功,满打满算列为恐位上等还是有些高了。”
    “那是玉裳姐一个人对付的,对她来说确实是恐位上等的难度……”
    “屁,两个人。”
    “瞎说什么,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但适才玉裳姐交述折时里面都写明了,另一个就是那新来的酒保……”
    “人家都算不上正式的,就一个编外……少说风凉话,换做你,别说两个,四个去对付那白骨巨槐只怕也要全军覆没。”
    “就是,不管怎么说,这次玉裳姐也算扬眉吐气了。”
    听着所有人窃窃私语的描述,丁酉与何尚两个面面相觑,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们当即就要去找玉裳,谁想半路碰上了熊百络。
    “狝掌柜。”两人当即恭敬道。
    “找玉裳吧?”
    “是……”两人有些战战兢兢——不说别的,恐厄上了恐位初等就不是他们能单独对付的了,可玉裳却做到了,但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们不在,按照寻常来说,他们免不了要挨狝掌柜批了,所以内心有些害怕。
    相较之下,何尚则是后怕。
    “去叫下玉裳吧,来我书房。”熊百络却没多说什么。
    两人应声后便去玉裳休息的房间,此时的玉裳正在看书。
    “玉裳,你怎么在看书?”何尚忍不住道。
    玉裳听这话也有些脸红,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啊?”
    丁酉道:“我们的意思是,狝掌柜叫我们过去。”
    玉裳应了声,放下厚厚的书,那书桌上还堆着一沓同样厚厚的数本书。
    这些书都是一本,名为《玄国大狝典》,模样看起来很新。
    玉裳的桌子前还放了纸笔,旁边还堆了一叠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在她收拾时,丁酉与何尚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去的路上,丁酉问道:“那小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啊,他昨晚累得够呛,为了帮我也算豁出去了,出了不少力,我让他直接休息去了,这些事后续我来处理。不过,这些事都得我们这样的正式酒保来做才行,他只是个编外,想也没这个资格。”玉裳淡淡说道:“求实我也很累啊。”
    房间到狝掌柜书房的距离并不长,几条走廊,几条楼梯就到了。
    敲开门的时候,里面不止狝掌柜一人,还有后厨狝副佐辞。
    “来了啊,都坐下说吧。玉裳啊,述折我已八百里加急送上去了,想来封城闭户接触后答复就能下来。那个……丁酉啊,最近忙得如何?”
    熊百络头也没抬,和佐辞一同看着书桌上的东西。
    丁酉连忙正襟危坐道:“我们查到了一件事,两个多月前,黑檀当铺拍卖了一副胞种,那胞种的主人,就是上了灰榜的人魔族。不过,杀了他的,也是上了灰榜的民间狝者项跋……但此人说是狝者,其实只能算一个熟悉人魔技术高超猎师。当时参与拍卖的人有很多,叫价也很高,都是十一商会背后的人……还有阳朔酒馆和皮灯笼酒馆。”
    说到这里,熊百络抬头问道:“三大家也参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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