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刀尖对准的双眼微微动了动,闪过了一丝惊慌,很快又漠不在乎的将目光转了开去,抿住嘴唇,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并不是陆庭芝不想开口,只是眼下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早在黑衣人朝凌天衡出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她是雍都城外差点夺去他的眼睛,和顾少昂性命的黑衣女郎。
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被点了穴,已犹如砧板上的肉,又将立刻失去双眼,可还是没能见到意象中的恐惧眼神,黑衣女郎似乎有些失望,冷笑了一下。
就在听到冷笑的一瞬间,陆庭芝的心中顿时颤了一颤,跟着看见黑衣女郎的手臂开始下压。
手臂霎时移动了些许,刀尖已触到了陆庭芝的眼皮,却再也不能向下半分,因为握刀的手臂在那短短的刹那僵住了。清楚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打中她的穴道,黑衣女郎咬了咬牙,万万想不到眼看就要得手竟然再一次被人阻挠,恨恨地骂,“什么人!滚出来!”
身后没有话音回答,却有响亮的脚步落在甲板上,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步伐沉稳有力,来人的内力显然不俗。黑衣女郎又惊又怒,但她此时却动弹不得,无法回头瞧瞧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由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油然而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有本事乘得起这样一艘价值不菲的大船,又有如此的修为,必定是身份显赫之人,而这样的人物往往最顾忌的就是声名。慌忙之间,心想只能以此来试着迫使此人退让,黑衣女郎连忙叫道,“是大丈夫的话,就不要为难妇孺,赶快放了我!”
“爷,几位嘉宾的侍从都被这个女人丢下去了,该怎么处置?”身后的人话音如敦厚的铁石一般掷地有声,但像是完全没有听见黑衣女郎的话,也根本不是在回答她。
被人当作可以任意处置的货物一般看待,黑衣女郎还没来及发怒,从船舱的方向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又是带着豪门子弟的雍容,又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严,“丢下去吧。”
“是。”身后的人应声的同时,脚步立即前迈。
感觉身体被一只手臂高举了起来,黑衣女郎大吃一惊,高声怒骂,“你敢!你们这些混蛋,居然欺负女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你!…有本事报上名号,我一定不过放过你们!”
“你不配知道家主的名字。”无比淡然的回答。
眼前的景象一阵剧烈翻转,黑衣女郎尖叫着从船头跌下。一落入江中,她一边大叫,一边狂乱地拍打着江面,却惊讶地发现手脚已然可以运动。
想不到船上那人竟能在不知不觉间就解了她的穴,清楚自己的修为不能与其匹敌,黑衣女郎腾出一只手,飞快地理了理歪斜得已然现出下颌的纱笠,狼狈地悄然游向岸边。她怒气冲冲地回头望了一眼船头,看见那只手臂又揪住陆庭芝的衣襟,提起他的身子,扳转到了背面。
陆庭芝看见一张板着的脸孔正对着他,浓郁的双眉皱在一起像是一道墨色的鞭条,随时准备着攻击,浑圆的双眼定定地审视着他,神色说不出的肃厉。
盯着陆庭芝看了片刻,那人忽然笑了笑,松开抓着衣襟的手掌,“利刃到了眼前,还能够一声不吭,面无惧色,很好很好!”
陆庭芝错愕地抬起眼睛,与那人的眼睛相对,才看清楚他的眼神虽然如虎豹一般令人见而生畏,却没有让人感到恐惧的暴戾凶恶。
怔了一下,陆庭芝口不能言,只好面露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却以为陆庭芝是在向他谦逊,在他的身上拍了一下,接着笑道,“小兄弟不止胆气过人,还泰而不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风范,真是难得啊…想不到读书人里也有这样的人物…”
听着这等不明真相的谬赞,陆庭芝的脸微微发热,尴尬地笑了笑。
“我…”那人还想说什么,突然有一个身影闪电般落到了船头。他在身影出现的刹那间就觉出对方身法超绝,绝不似刚才那个头戴纱笠的黑衣人那样容易对付。
心念一动,握刀的手也动了起来。他俯身前冲,被刀鞘紧裹住的宝刀疾速斩向袭来的人,却似乎劈到了什么硬物之上,带着不可小觑的威力,转瞬间就与他交了两三招,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他忽然讶异地退开两步,手里的刀鞘乍然裂开,露出辉如月华的宝刀,而对方那柄也未曾出窍的长剑也被震裂了剑鞘。
纵使他的刀躺在刀鞘中,但方才他使出了这样的力量,寻常的长剑也该早已被震坏了。
然而,那柄长剑却完好无损,乌金色的剑身泛着淡淡的光。
“这是天溪剑!难怪可以与弦月抗衡…阁下…阁下莫非是宋掌门的高徒!”
凌天衡默然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是来找这位小兄弟的?”
“对。”
他转头看了看陆庭芝,陆庭芝也向他点头,于是收起了刀,“既然是这样…”
弦月的主人话还没说完,方才那个命他将黑衣女郎丢入江中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既已登船,便请阁下饮一杯薄酒。”
陆庭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才看到身处的这座大船华美得像是一座移动的三层楼阁,雕梁画栋的船身通体漆金,令人恍惚如同置身于水上的宫殿,而那个声音来自独立在最顶层的那间舱房。
同时,陆庭芝意外地发现他的身体竟已能够动弹。
凌天衡瞧了瞧舱房窗间的帘幕,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必了。”
“家主盛情邀约,岂容你如此冷言相拒?”
“希仁,不得无礼。”
听见帘幕的人低叱,对凌天衡怒目相向的希仁立刻收了声。
“如此,阁下请便。”那声音毫不动怒,也毫无勉强,依然保持着居高临下般的从容淡然。
“告辞。”凌天衡抱了抱拳。
陆庭芝朝希仁点了一下头,就被凌天衡扛了起来,跃向紧随在船尾的小舟,然后一剑斩断缠在锚上的绳索。
船桨在江面荡出几道深深的波纹,陆庭芝回过头,相背而行的大船已被小舟甩出很远,仍然立在船头的希仁似乎对着他笑了笑,张了张嘴,口型仿佛是在说“保重。”
想不到高门大族里也有这样的人物。
陆庭芝怅惘地望着大船消失在山峦的背后,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能够活到今日,他不知已欠下了多少人情,更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这个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
往回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在江流中如飞一般的小舟载着两人平安归来,望眼欲穿的老人和少女总算松了口气。
小舟开始缓缓地向江岸靠拢,忽然有一颗如鹅蛋般大小的石头猛地飞来,凌天衡立刻抬臂把木桨挡在身前,粗实的木桨顿时被石头拦腰砸断。
一道白影裹着寒光随之袭来,疾出的天溪在江风中低鸣,格开刺向凌天衡心口的一剑。紧跟着落下的白影令小舟剧烈地晃荡,陆庭芝立时坐跌在舟中。眼看剑势已颓,白影立时回剑,后跃了半步,稳立在船舷。
“又是你!”凌天衡脸色霎时发青。
软剑直指着凌天衡的胸口,伯尧的唇边浮出一缕讥讽的笑意,“凌天衡,我说过我会取你的性命。如今唯有亲手杀了你,才能让我感到乐趣。”
“是你这个大坏蛋!你简直不是人,那些拿弩箭的恶人好歹与你是一路的,你居然连他们也都害死了!”皇甫萱认出了伯尧,立马记起当日云涯山庄的惨状,心中愤慨,大声地骂了出来。
伯尧冷笑,“哦,那些没用的东西,死了又怎么样?”
“该死的是你!”
凌天衡低喝一声,手中的剑如雷霆般疾划出猛烈无匹的剑招,软剑仿佛毒蛇的黏液,携着无比狠辣而阴冷的杀气缠上长剑,凌厉的剑芒像是发白的火星在小舟中绽开。
陆庭芝趴在舟头,避开了激荡的剑气,却被舟身的剧烈晃动甩到了凌天衡脚边。眼前剑光四散,仿佛遮天蔽日的雷电,能够将一切化为齑粉,陆庭芝连忙向后一滚,扫过的剑气已在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为免陆庭芝再为剑气所伤,也为免要因保护陆庭芝而分神,凌天衡赶紧用左手提起陆庭芝,把他抛向了岸边。
就在这时,伯尧倏地变幻身形,攻出的软剑却从凌天衡的腋下越过,刺到了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被软剑阻住,掉落在舟中。
凌天衡怔了一下,接下回刺的软剑,然后听见一个女人的叫声,“伯尧你干什么!”
伯尧高喝,“不要多事,滚开!否则先要你的命!”
两次三番为人所阻,却拿对方无可奈何,潜身在靠岸船只后面的黑衣女郎气极,跃到了岸上。
黑衣女郎满腹怨怒地望了小舟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皇甫萱和宋玄一。
皇甫萱察觉到了黑衣女郎的眼光,连忙大声告诫,“你别过来啊!如果你想打什么坏主意,猪油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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