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刚才亲眼目睹趴在少女脚边的那只怪鸟在片刻之间就焚毁了一艘船,那样可怕的力量,绝非凡人能够与之相抗,黑衣女郎心下一阵骇然,霎时打消了将怒气撒在少女头上的念头。
这时,被掷到江岸上的陆庭芝撑着摔痛的臂膀,慢慢爬起了身。黑衣女郎撇了陆庭芝一眼,像是见到羊羔的虎狼,急冲到了陆庭芝的身前,攥住他的衣襟,然后立即拖着他飞身上了凌天衡从温县骑来的那匹马。
“喂,你要干嘛,快放开陆大哥!”皇甫萱看着黑衣女郎将陆庭芝擒到了马上,惊叫地奔了过去。但不等皇甫萱和黏在她脚跟的猪油赶到,黑衣女郎用一只手掐着陆庭芝的后颈,另一手猛地拍打马臀,马儿顿时向前迈开四蹄。
不用回头,黑衣女郎也知道皇甫萱的叫声必定已惊动了搏杀中的剑客,连忙把仅剩的两枚镖捏在手里,狠狠地向马臀扎下。
雪白的马臀血流如注,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霍然扬起马蹄,发狂似的朝前驰去。
差点被吃痛的马儿颠下马背,黑衣女郎无暇再掐陆庭芝的脖颈,慌忙拉住马缰,一道劲风犹如凛凛的剑锋透过脊背,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下凌天衡竟然还能够赶上,她惊愕不已地回头,看见好像豹子一样迅烈的凌天衡飞身急扑而来,探手抓向她。
在千钧一发间,她想到了唯一可以对付凌天衡的办法,就是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抬起手臂,恰好赶在凌天衡的手落在肩头之前,把手掌搭在了肩上。
将全身真气催动起来勉强追到了这里,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继续紧随狂性发作的马儿,转眼就将会被甩开距离,于是凌天衡在力竭前的一瞬,果断纵身扑了上去。
抓到黑衣女郎的肩头和手掌的刹那,凌天衡的掌心一痛,感觉到有尖锐的铁器深深刺入了手掌,他微皱眉头,仍是一把捏住黑衣女郎的肩膀。
随着凌天衡身子落地的重压与臂间运着内息的拉力,缰绳立时崩断,黑衣女郎摔下马背,仰倒在沙尘中,又一下子被凌天衡封住了膻中穴,只能眼睁睁望着风驰电掣的马儿驮着陆庭芝跑远。
刚制住了黑衣女郎,凌天衡没来得及歇上半口气,紧随其后的伯尧也已经赶到,立即用还在流血的手握剑迎击。接了伯尧三招,凌天衡的体内感到越来越难受,视线开始有些发昏,才醒觉黑衣女郎的镖是有毒的,此刻还运气用剑也令毒发作得更快更深了。
凌天衡咬牙暗自苦撑,脸上不露任何痕迹,但剑势却无可避免的慢了几分。死缠不休的软剑趁着凌天衡身法和招式变缓,轻易地找到空隙,迅速刺中了凌天衡的左腹。软剑撤回的劲道带得凌天衡连退几步,再也站立不稳,终于向后倒去。
仿佛一只已然将猎物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毒蛇,伯尧毫不犹豫地挺剑上前,刺向凌天衡的心口。
眼看凌天衡似乎受了重创,迟迟没能起身,而如同蛇信一般能够恣意吞吐屈伸的剑尖已极速刺到他的身前,从后追来的皇甫萱和宋玄一急得叫出了声,“不!…”
忽然,与凌天衡的胸膛仅相隔半寸的软剑,凝在了半空。伯尧奇怪地垂眼打量起剑下的人,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他出剑所赖的向来是速度,而不是力量,并且刚才使出的两剑根本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三番两次与他交手也未分高下的凌天衡怎么会避不开那样平平无奇的招式,还轻而易举地被他击倒?
蓦地发觉凌天衡的脸色泛青,掌中的血顺着剑柄淌到了地面,血的颜色也有些异样,伯尧眼底的狂喜顿时被另一种古怪的神色替代,“你中了毒?”
“我才不是为了帮你,只是要出气。”
回答伯尧的不是凌天衡,而是倒在不远处的黑衣女郎。她没有忘记伯尧警告过她别插手他与凌天衡的决斗,虽然她不信伯尧真的敢伤她的性命,但伯尧是个心狠手辣,任性妄为的人,必然会对她动怒,更无法保证他不会用意想不到的手段发泄他的怒火,因此她才抢先说出一个理由,想要推脱责难。
话还没说完,伯尧的目光已转向黑衣女郎,冷冰冰的,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气息。
黑衣女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仿佛感觉到了白衣人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气,猪油不安地发出一声嘶鸣,耸起了翅羽,作出警戒的姿态,皇甫萱立刻着急地冲着伯尧大叫,“大坏蛋,你口口声声说要亲自打败义父,为什么还要暗中让人害他中毒!…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道光靠自己根本胜不了我义父,你心里怕他,才用那么卑鄙的手段!”
伯尧听了皇甫萱的话,竟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转头看向凌天衡。
“大坏蛋,想要杀我义父就先杀了我!你快放了义父,来杀我啊!”趁着还没有刺入血肉的短剑踌躇般地悬在空中,皇甫萱急忙奔了上去,想要阻止伯尧,并努力引伯尧对她出手,这样猪油就会帮她对付伯尧。
听见皇甫萱的话,此刻命悬一线,还犹自冷定地凌天衡心底倏然生出一阵深深的担忧,生怕少女受到什么伤害,急切地抬起眼睛,看见握住软剑的手似乎痉挛般地动了一下,又稳稳地凝滞在他的胸前,犹如狂暴风雨前的宁静,毒蛇准备进攻前的蛰伏。
然而,不等皇甫萱奔近,伯尧只是瞧了凌天衡两眼,忽然收起了剑,掉头就走。
谁都没有想到伯尧居然会放过这个杀死凌天衡的机会,在场的几人愕然不已。
“伯尧你、你这个混蛋…别走,别走!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同盟,你竟然就这样走了!你不怕我告诉…”
看着一言不发的伯尧从她的身旁越过,对她还受制于人的境况视而不见,黑衣女郎慌忙对他的背影大喊。
“住嘴!你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伯尧头也不回,隐含怒气的话音听上去森冷无比,“如今我的兴致全被你这个该死的臭婆娘毁了,若不是看在裴公的面上,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你、你!”黑衣女郎气结,今日她不知道已吃了几回瘪,心头的凶戾之气比伯尧只多不少,恨恨地道,“好你个伯尧,你给我等着!…”
伯尧冷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不再理会身后大嚷大叫的黑衣女郎。
“站住。”
这一声低喝不是黑衣女郎的声音,伯尧诧异地回过头,望向勉力起身的凌天衡。
“我想杀你,你也想杀我。”
此时的凌天衡只能如牛羊般任由他宰割,却还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反倒令伯尧也感到有些意外,既感到不解,又有几分不屑,脸上浮出一缕讥讽的笑意,“不错。”
“明年九月十五,白庄,你我一决生死。”
伯尧不由得怔了一怔,眼中的倨傲神色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好!我就再给你留点时间准备后事。”
说完,似乎被搅扰的兴致又回复了些许,伯尧的步履如飞,只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树荫后。
皇甫萱连忙上前扶住凌天衡,对黑衣女郎叫道,“坏女人,解药在哪里,快拿出来!”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没有解药。”
“你难道没有爷爷的么?怎么会这么坏呢?”皇甫萱气呼呼地盯着黑衣女郎,“如果你不肯把解药交出来,就不要怪我替你爷爷教训你了!”
黑衣女郎又好气,又好笑,“放你爷爷的屁,我难道会怕你这个毛都没长全的臭丫头?”
“好啊,你还骂人!”皇甫萱说着,飞快地扯下黑衣女郎的一根睫毛,“你的毛很多是不是?”
黑衣女郎惊叫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眼皮又感到一股撕扯的疼痛,然后听见皇甫萱嘻笑着问,“你要留睫毛,还是要留解药?”
“臭丫头,你、你、你…”居然连一个小姑娘都把她弄得狼狈不堪,黑衣女郎气得半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黑衣女郎的骂声,回答她的是不断被拔去睫毛的痛感。
左眼的睫毛快被皇甫萱拔干净的时候,黑衣女郎终于受不了了,“住手!…你要我怎么拿给你,我又动不了!”
皇甫萱这才停了手,黑衣女郎连忙接着驽声说下去,“蠢丫头,你就不知道自己在身上找么!…除了放在衣襟内,还能放哪里!”
摸到瓷瓶的皇甫萱赶紧把解药喂凌天衡服下,片刻之后,凌天衡的面色开始好转。
又过了半晌,凌天衡觉得体内的毒已去了大半,不再令人那么难受,就立刻站了起来,“我去救人。”
“那这个坏女人怎么办呢?”皇甫萱问。
看见凌天衡的手摸向剑柄,宋玄一叹了叹气,“天衡,人谁无罪,她也并非大恶之人,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今日的因,明日的果,假使她始终不肯悔改,今后继续作恶,自有天罚。”
“是,师父。”凌天衡答应道,“但徒儿担心她穴道一解就会作恶。”
或许无法反驳凌天衡的话,宋玄一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但眼中的悲悯却仿佛还是在劝说徒儿不要以杀戮解决问题。
抬眼四顾了一会儿,皇甫萱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一叶小舟在西风中,顺着江流缓缓地飘荡,奔涌的浪潮不知疲惫地拍击船舷,与躺在舟中的黑衣女郎的怒骂声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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