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 18 部分阅读

    么大的污染?”
    “这我也计算过,至少,还要有远方日化厂、华日电镀厂、大发造纸厂、三川印染厂那几个污染大户全加在一起同时排放,才能造成那么大的危害。还有,里面污染物的成分……”
    何燕伸手止住了她:“一是发展,二是稳定。要是把远方、华日、大发、三川这些市里的支柱企业,都像瑞雪公司一样给封起来停产整顿,今年,市里的经济发展指标还能完得成吗?让企业停产好办,可谁给下岗工人来发工资?要是下岗工人再像上一次那样把市委、市政府的大门给堵上,我们环保局怎么向市委、市政府交待?”
    杨小兰说:“何局,我们这是实事求是。”
    何燕再次打断她的话:“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以后环保局还发展不发展?任何时候,大局意识都是最重要的。”
    “何局的意思是……”
    “这份报告的底稿连同电脑里存的,还有水样,全部销毁掉。重新配置一份符合瑞雪公司生产能力的水样,再以此尽快作出报告。
    “这……我不行……”杨小兰紧张得脸色通红。
    “我已经给孙市长汇报过了,想提你当技术副局长。我这里,缺技术助手啊!”何燕脸越拉越长,加重语气:“原来的水样、报告都是不存在的事。记住,在中国,做什么事首要的都是讲政治。”
    这时,钱明军和几个手下走了进来。
    何燕利索地站起来:“钱司长,你来也不吭一声,我们好去迎接一下。”
    “何局,你觉得我们承受得起吗?
    为“5?22事件”现场化验报告,钱明军连着派人来了四次都没有取到,这才只好自己来了。
    “钱司长,你是咱们环保系统的最高领导,对我们局里的工作,可要多批评、多指导,这么多部领导下到临河,对我们而言,是个千载难逢促工作上台阶的好机会。”何燕把手一伸,说:“钱司长,请到贵宾室去谈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走进会议室,里面摆满名贵花卉,茶几上,是新鲜的马提子、蛇果、龙眼等进口洋果,饮料是全部写着英文的可乐,烟是软包的中华烟。
    钱明军说:“我先声明一点,咱们环保系统的最高领导,是夏部长,而不是钱明军。”
    何燕见多识广,半开玩笑半当真:“钱司长是代表夏部长下来的,放在过去,就是如朕亲临的钦差大臣,在我们心目中绝对是实实在在的最高领导。”
    钱明军不好在这个话题上再坚持什么了,手一指,说:“何局还说要我们打招呼,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准备得很充分嘛!”
    钱明军推测得不错,何燕安排四拨人,轮流24小时对钱明军和调查组的行踪进行监视,还专门为每个人配备了最先进的带有照相功能的手机。
    这些情况,杨小兰也有耳闻,听钱明军这样讲,心里咚咚地像擂小鼓,心想,这可不是受了部领导的批评?当下,替何燕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何燕一笑:“准备是从钱司长来的第一天就开始的。可你是中央大员,有市领导前呼后拥地围着,我们想走也走不到跟前,就想着,我们市环保局这庙再破再小也是系统的下属单位,钱司长总不能忘了吧?这些东西,摆了撤,撤了摆,小地方,也拿不出好东西,将就点,怎么着是我们市环保局128名干部职工的一点心意。”
    钱明军坚持着:“你要我坐下,可以,这些东西,得先撤掉。”
    何燕拿得起放得下,把手一指,吩咐跟进来的两个副局长:“让人把这些全撤走,表达心意,也不在这种形式上头。”
    两个副局长得了圣旨一样,和办公室的人一齐忙了起来。
    “钱司长,水果不吃,烟总得抽一根吧?你也帮我们鉴定鉴定真假,别让那些烟贩子老来糊弄我们这些土老帽。”
    何燕说得不错,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如果办得过分难堪,回到机关,落个刁难下属单位的名声,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钱明军把烟点上吸了一口:“何燕同志,这烟也抽了,你是不是该把化验报告交给我们了?”
    何燕生气的样子:“钱司长,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批评她呢。那么事关重大的东西,居然,都能给搞丢?不过,小杨也挺委屈的,怨专门保管文件的那个小袁,接班进来的,素质太低,做事太马虎,我刚才也讲了,不管委屈不委屈,都得加班加点给我重新整。钱司长,你是在北京大机关,不知道下面那些人办事,整天能把你气死!”
    钱明军冷笑,“这么说,我也是白来一趟了?”
    何燕:“钱司长,都怪我们工作抓得不到位,你多批评,回头我们专门进行工作作风整顿。”
    钱明军站起身来,说:“那我们还有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吗?”
    何燕把手里的笔记本打开:“钱司长,你来局里一趟不容易,我想详细汇报一下我们这几年的工作……”
    “何燕同志,听说你的京剧唱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让我们也有幸听听。至于工作,你还是等化验报告出来,再一块儿汇报吧。”钱明军不等何燕回答,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钱明军他们的中巴开走,何燕说:“杨科长,你都看见了,抓紧落实你的事情吧。”
    杨小兰郁郁回到化验室,找个理由把科里的人全打发出去,要求大家办完事后不必再拐回来,直接回家就行。等人全部出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做起了领导交代的“工作”。完成水样的“制作”,随手填了个标签贴在上边。然后,按照何燕的交代,把原先的化验报告底稿找出来,一页一页塞到碎纸机里,打开电脑,看着上面的化验数据,点击删除键,犹豫一下,又取消了。她想:先存着吧,反正是自己的专用电脑,万一领导有了新的想法,也省得重新做化验了。
    第99节:血鲜如花(3)
    出来时,要锁门又推开,把水样放进包里,才放心地下了楼。
    这时候,早过了下班时间,天也暗了下来,整个大院静悄悄的。
    回到家,除了丈夫、女儿外,没想到沈娜也在。虽然担任着局长职务,沈娜却坚持上得有课。
    圆圆说:“妈,沈老师是来家访的,你没回来,和爸聊了好长时间了。”
    杨小兰说:“是不是你在学校不好好干了?”
    圆圆说:“嘻,沈老师你瞧瞧,她还是我妈呢,常常用这种怀疑的目光和威胁的口吻和我交谈,您说,中国的孩子怎么能自信得起来?”
    沈娜说:“圆圆,妈妈也是在关心你。”
    圆圆“吞儿”地笑了:“我知道,要不然,我早就仗着沈老师您这个坚强后盾,正式向她提出抗议了。”
    魏志笑着说:“我们圆圆被评为市级优秀小记者了,沈局长是专程来祝贺的。”
    杨小兰感激地说:“沈局长,圆圆可没少让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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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养每一个孩子成才,是我们教育部门的责任。”沈娜长嘘一口气,说:“可惜,‘5?22事件’的那五个孩子,花季的梦才刚刚开始就破碎了。”
    圆圆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拿出奖励的话筒,马上进入了角色。
    “杨科长,我是临河市金话筒小记者协会的会长,想以在‘5?22事件’中死去的五个同学名义采访你,可以吗?”
    杨小兰有点不安地看了沈娜一眼,嗔道:“圆圆,沈局长在,不要胡闹了。”
    沈娜说:“在孩子面前,喊我老师,我最感骄傲。路上,圆圆说要在家里来个别开生面的庆祝方式,原来心眼里藏的是这个。”
    魏志推推眼镜,幽默地说:“我们杨大科长也有怯场的时候?我倒想看看,我们圆圆拿这个金话筒奖,凭的是怎样的实力。”
    圆圆自信地说道:“爸,我会让你这个大教授刮目相看暗自感叹英雄出少年的。”
    几个大人忍不住被逗笑了。
    圆圆眼珠一转,问道:“杨科长,你们市环保局不敢接受采访,是不是觉得内心有愧,才这样推三阻四?”
    “乱说。”有沈娜在,杨小兰不好太坚持,那样,会使大家都感到尴尬的,“好吧,我接受你的采访。”
    魏志一伸大拇指:“抢滩成功,开局不错。”
    沈娜说:“小兰,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培养这些小记者,可不是让她们从写小采访稿开始的,而是一上来,就让他们看路透社、法新社和中央电视台大牌记者采访的碟子,起点定得很高的。”
    圆圆说:“就是。谁敢轻敌,就是存心让自己打败仗。”
    杨小兰下意识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开始吧。”
    圆圆故意清了一下嗓子:“杨科长,环保问题是21世纪全世界每个国家都必须切实关注的问题,它将关系到全人类的生存与未来。临河市当然也不能例外,市环保局担负着全市环境保护的宣传、监督、案件查处工作,”头一伸:“我没说错吧?”
    魏志说:“事前准备充分,请继续。”
    圆圆说:“请杨科长对临河市的环保工作,做一个整体评价。”
    沈娜可不光是孩子的老师、教育局长,还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市长的夫人,杨小兰心里暗怪魏志的迂:“我只是一个小科长,怎么能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沈娜:“小兰,在孩子的心目中,你们局里的每个人,可都是环保卫士的代名词。”
    杨小兰只得斟词酌句:“我们环保局,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各项工作,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取得了令人满意……”
    圆圆把小嘴一撇,说:“官话套话玩得滴溜溜转,看来,妈妈该提局长了……”
    杨小兰想到何燕下午的谈话,被圆圆无意之间说中了心事,目光慌慌地看了沈娜一眼:“小孩子不要瞎说,环保局的工作,就是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之下。”
    魏志不满地:“小兰,这是在家里……”
    沈娜:“小兰哪,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
    杨小兰看出了沈娜的不高兴,忙说:“沈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转过头来,悄然狠声地:“鬼丫头!”
    圆圆回个鬼脸,好不得意。
    杨小兰只好继续:“但形势非常严峻,要不然,也不会出“5?22”那么惨的事件。”
    “据我们小记者协会深入采访和调查,这次事件的责任人,之所以迟迟未能受到法律的惩处,是因为你们环保局有意在推拖包庇,想把大家拖得心灰意冷,没了脾气,然后草草地一了百了。杨科长,请原谅,反映百姓真实的心声,是记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魏志说:“好,一针见血。”
    杨小兰说:“你情让她瞎说了!”
    魏志说:“这怎么能是瞎说,难道让孩子从小养成云里雾里的弯弯绕习惯,才是社会的进步?”
    沈娜说:“我可以作证,圆圆问的,都是学校孩子们心里想的。”
    魏志说:“在临河大学师生当中,也有不少人持类似看法。”
    圆圆得到支持,点点头,神情更加严肃,大有穷追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杨科长,你面对全市人民都在日夜关注的大问题,你面对五条再也不能唱歌跳舞的小生命,你面对眼泪都要哭干的五个孩子的父母,你面对临河市几乎有河必污的局面,不会抬出无可奉告四个字吧?”
    杨小兰说:“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
    “杨科长,你指的复杂是技术方面的还是别的方面的?要是技术方面的……”圆圆低头想了一下,旋即异常坚决地又抬了起来:“那我就要从今天开始,把我崇拜词典里杨小兰这个条目按删除键。”
    杨小兰被逼得生气了:“圆圆,你今天,是不是存心和妈妈过不去!”
    圆圆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是妈妈和我过不去!”
    杨小兰说:“这孩子,我……我怎么和你过不去了?”
    圆圆哽咽着:“同学们都在背后嘲笑我,说环保局技术科的人,不是拿了贿赂,就是在混饭吃,要不然,那么一份简单的化验报告,到现在都拿不出来。”
    第100节:血鲜如花(4)
    “你……”杨小兰气得扬起了手,但怎么也落不下去。
    沈娜说:“圆圆,不能这样和妈妈说话。”
    “沈老师,你不知道,同学们还有说得比这更难听的呢,我在学校,连抬头看同学的勇气都没有,我再也不会以这样的妈妈为荣了。”圆圆使劲把话筒朝地上一掼,哭着跑进自己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
    魏志拾起地上的话筒,埋怨说:“这些天你都没看出来,多爱说爱笑的孩子,到家就关进自己的屋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沈娜站起来,嘘了一口气:“小兰,你能下楼送送我吗?”
    也许是晚饭时分,路上的行人很少。
    沈娜说:“小兰,心里不好受吧?”
    杨小兰眼圈红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沈娜说:“圆圆不仅是在批评你,也是在批评我这个教育局长,‘5?22事件’的真正责任人,一天得不到惩处,五个小灵魂,就不会得到安宁。”
    杨小兰忙道:“沈局长,我有责任。”
    “我也是学化工的,那些技术是难不住你的,你杨小兰也不是不敬业的人,所以,你不用急着把责任朝自己肩上揽。”
    “我……唉……”杨小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娜似乎看出了她为难的心思,何燕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杨小兰要想继续呆在环保局,就不可能没有顾忌:“我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复杂。但接连两场大雨过后,你手里在现场采集的水样,就成了‘5?22事件’最直接最关键的证据,一旦丢失,很难将幕后的坏人绳之以法。如果,是因为我们这些成年人患得患失,让坏人最终得以逍遥法外,孩子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们的灵魂,也永远不会得到安宁的。”说话间,走到十字路口,钱明军站在车旁等着。沈娜把手一伸说:“小兰,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好好想想。”
    杨小兰看着沈娜他们消失后,独自徘徊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家中。她决定等星期一一上班,就摊开和何燕谈谈,何燕那么信任她,一定会听她劝的。
    到家,饭也没心思吃,简单洗洗就进了卧室。魏志放下手里的书,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杨小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魏志等她坐到床上,说:“不能怪圆圆跟你急,连我也觉得,你们技术科做事蹊跷。”
    杨小兰生气地说:“技术科是归局里管的。”
    “我知道,你们技术科要对局里负责;局里呢,要对市里负责,不这样行不行?不行,谁让乌纱帽是在上级领导的手掌心里攥着呢。新闻媒体也是这个原因,只能当个太监,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学公鸡打两个鸣。”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刻薄了?”
    “我是在想,公职人员都在口口声声喊着为人民服务,可到底,又有几个人是眼睛向下在看人民?”
    “你就别想了,教好你的课就行,累不累?”
    魏志急了,说:“哎、哎、哎,你怎么这样说话……”
    “啪”杨小兰把灯关掉了,身子一翻,给了他一个背。
    杨小兰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呆呆地躺在那里,并不想急着起床。六点五十八分左右,她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惊了一颤,拿起来,是单位保卫科打来的,说化验室昨天晚上被盗,让她马上赶过去。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忙穿好衣服,想了一下,把包还是挎到了肩上,对被吵醒的魏志说:“你多睡会儿,等一下起来,给圆圆做点好吃的。”
    “你这是干什么去?”
    “单位打电话有点急事。”
    “典型的官僚主义,光见忙,不见效率。”
    魏志是个属猫头鹰的,晚上熬多晚都没事,早上只要没课,能一口气睡到八九点,说完,转身又睡去了。
    杨小兰感到纳闷,化验室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怎么会盯上那里?
    匆忙赶到单位,化验室里外挤满了人,主管安全保卫工作的副局长、主管技术科的副局长、保卫科的人、技术科的人、当夜值班人员、无意中来加班的人……惟独不见一向风风火火的何燕。储藏水样和装资料的柜子全都给撬开了,杨小兰的柜子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让她吃惊的是,昨天因为忙,随手塞到抽屉里的五百元奖金,窃贼却视而不见。她疑惑地把目光投向科里其他人的桌子,全都没有动。窃贼显然是冲着她这个科长来的,而又不要钱……她心里一动,忙把电脑打开,里面“5?22事件”的化验报告被人彻底删除了,她心存侥幸地打开回收站,里面也被人老练地全部清空了。第六感,仿佛有一双眼睛,阴鸷地站在远处冷冷地瞧着她,她呆怔在那里,背上沁出冷汗……直到两个局长和保卫科长一齐催问她丢什么东西没有,她这才慌慌地摇了摇头,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杨小兰等派出所的人来看完现场,独自郁郁地骑着车朝回走,耳边响的是何燕就职演说时的声音:“我们环保局是行政机关,实行的是行政首长负责制,所有的人、全部的工作都要为局长负责。谁当政,谁发令,按谁的思路走。这在最民主的美国也是这样。凡跟不上步伐的人,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辞职,二是解职。这么做,是提高行政运转效率的需要……”
    杨小兰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和沈娜、钱明军在一起告别的情景,意识到自己当时被人跟踪了。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接听时,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是圆圆的声音。
    “妈,你快回吧,我们家被坏人抢了。”
    “你和爸爸没事吧?”
    圆圆倒很镇定:“没事,挺刺激的!他们全蒙着面,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把我和爸全给捆了起来,用胶带纸粘住嘴———就是揭的时候有点疼,接着,开始到处乱翻。你放心,我们已经报了警,公安局正在让爸清理一下,看都丢了什么东西没有。这些人很缺德也很好玩,贮藏室、厨房、卫生间也要去翻,凡是瓶子全都打烂,酱油瓶、醋瓶也不放过,怪了,你出差买的钧瓷他们倒不碰。妈,回头那篇记一件有趣的事的作文,我写这个行不行?”
    第101节:血鲜如花(5)
    杨小兰听到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她相信东西会像化验室一样也不会少的。
    “等回去再说好吗,妈正在路上。”
    “好吧,老妈注意安全。”
    杨小兰下意识地摁了摁肩上的包,再次骑上车,拐了个弯,上了小雨巷。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巷深、路窄,平时车辆行人都很少,两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把小巷捂得连正午都阴阴的,因为长年见不到阳光,路边花坛里密密的金丝绒草,长得格外细嫩茂盛。杨小兰突然感到心绪惶恐不安,仿佛兜头一张巨大的黑网在向自己罩来,猛一抬头,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速地向她直冲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肩上的包朝路边花坛的草地扔了过去,人还来不及喊出声音,就整个被那张黑网给罩住了……
    五分钟后,刘芳带着吴天和张小婷赶到现场。
    十五分钟后,何燕自己驾车赶过来。
    何燕不但当场落了泪,还跑到市委常委会上硬是给杨小兰争取了烈士称号。
    在局里,不但发动职工给圆圆捐款,还要求全局所有人员包括看门的临时工,一个不落地都要去向遗体告别,所有车辆都要挂黑纱。在殡仪馆,她的泪不断线地流,想起了杨小兰对她工作上的无私帮助,如果当初没有这只技术上的臂膀,她能否在环保局站得住脚,很难说。
    告别仪式就要宣布开始时,白向伟、刘沉、孙庆、江新他们赶了过来。杨小兰平时为人谦和,人缘极好,对她的死,局里干部职工都非常同情,对何燕“请”来市委的领导,连过去对她有意见有看法的人,都心怀钦佩之情,可以说,何燕的威信空前高涨。
    圆圆拉住白向伟的手哭求:“白伯伯,我想托您捎话给破案的警察叔叔,让他们一定把坏人抓住……”
    白向伟朝身后的江新一指,郑重地高声说道:“同志们,我以市委书记的名义,在杨小兰同志的遗体前表个态,如果这个案破不了,不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我,还有江新同志,一块儿向省委辞职。”
    转过身,在他和刘沉的带领下,大家沉痛地鞠躬志哀。
    晚饭后,白向伟和刘沉在临河边散步。
    “刘沉同志,我怎么看,“5?22事件”都不那么简单了。如果,把这个盖子揭开,怕是在临河,要引发一场空前的政治地震。”白向伟不无忧虑地说。
    “你这个大班长,准备做何考虑?”
    “既然已经把这个脓疮划开,手术台上都上了,就彻底把里面的脓挤净,疼也是这一回,轻装好上阵哪!”
    “只怕孙庆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这个人心思很灵,很多政治上的东西,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上联下拉,无所不用其极,他把世俗那一套哥儿们把戏,玩得是纯熟了。你想不到吧,他会为一个普通司机的生日,冒着大雪赶几十公里,把那个司机,当场感动得泪都掉出来,当场发誓要两肋插刀效忠他一辈子。”
    “这个司机后来呢?”
    “被他拐弯抹角送给了我那个泰山大人开车。”
    “我敢说,你那个泰山大人,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也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根是怎么无意中被吹软的,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怎么每次都被孙庆猜得那么准。”
    “也是这,摸透心思,才能鬼使神助,一投一个准。”
    “这个孙庆,算是个人物啊!”
    “先结交后推荐,先心腹后运作到关键岗位,是他精心编织关系网惯用的策略。这些人乐意记他的恩,逐渐坐成了他的势力。我早先何尝不想搬掉他这座垃圾山,但我只有一个人,还是个代理的书记,力不从心哪。为了减少掣肘,有时还不得不拢着他。”
    “我早看出来了,他原来是想利用你挤走我,顺利接班当市长。后来,见大掌门人铁心叫我在临河安营扎寨,觉得再按原有的策略运作,就行不通了。于是,就想在你我之间制造矛盾,背弃道义,把你整倒取而代之。”
    刘沉多少有点懊悔地:“远交近攻,他这个张仪的弟子,是深得其中要义的。当办事员的时候,他巴结科长,打击副科长;当科长的时候,巴结局长,打击副局长。有一次酒醉,他给人吹嘘这叫拔萝卜,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不腾位,后面累死急死也没用。只可惜,一开始,我还对他抱有幻想。”
    “哼,后来,他见我不买他这个账,就串通那个可惜了表演天才的何燕,还有那个充当经济基础角色的唐西平,上面靠着你那个泰山大人,利用大掌门人对临河大道的误解,下面在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中制造事端,大手笔、大制作,想把我这个书记,连同你这个市长,一勺全都给烩了,算得上丧心病狂狼子野心了。”
    “说实话,刚来的时候,看着个子矮矮满口土话的他,谁会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和惊天动地的魄力?不过,何燕是受他的蒙蔽了。”
    白向伟一针见血地:“何燕同志也是个内心被欲望膨胀得不知所以的人。欲望之舟,一旦荡到了大海的波涛之中,就自己由不得自己,蒙上眼也要划下去的,前面有海市蜃楼可供幻想嘛。我猜想,他们摊牌的时间,也就在这几天了。只怕是操之过急,要在杨小兰的事情上,露出马脚呢。你看吧,何燕同志,会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送来一份‘5?22事件’的化验报告的。”
    仿佛为了印证白向伟的话,一辆帕萨特朝他们这里开了过来。紧挨着他们两个的车停下后,何燕朝站在车旁说话的宁远和刘沉的秘书韩辉随便抬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白书记、刘市长,你们两个好雅兴啊!”
    白向伟说:“何燕同志,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
    何燕被“戗”,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中黑黑压上来的云,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白向伟说:“该下的雨,就让它全下下来,不然窝在那里,是不会甘心的。”
    何燕只好翻翻白眼,干咽一口气,说:“我是来给书记、市长送‘5?22事件’水样化验报告的。”
    白向伟没有伸手,刘沉也没有伸手。
    第102节:血鲜如花(6)
    白向伟说:“何燕同志,你当这个局长,有几年了?”
    何燕傲然地:“已经满两年了。”
    白向伟说:“那程序和规矩,也应该知道吧?”
    何燕说:“没有给宁远他们,是怕耽误事,否则,又要批评我们当下属的办事不力。”
    刘沉说:“你现在拿来,就是办事‘力’了吗?不管是哪层原因,对杨小兰同志的死,你何燕都是要负责的。”
    这时,江新的车径直开了过来。白向伟和刘沉再不看她一眼,扭身朝一边走去,江新快步跟上。
    望着三个人的背影,何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江新是市委常委,就有资格和书记、市长更随便一些,而书记和市长,也是非要给这个面子不可的。
    她的脚,使劲在草地上拧了一个窝。
    江新急急地报告:“杨小兰遇害后,市局采取果断措施,马上封锁了临河的所有出口。后来,在省厅的支援下,又调集下面各县的警力,在全市进行了拉网式的大搜捕,先是在一家汽修厂找到了保险杠被撞坏的没牌车,并当场抓获了嫌犯郑三,供出是由多次前科的柳山所为,他只听命柳山,谁指使的他也不清楚。”
    白向伟说:“柳山抓住没有?”
    江新说:“这也是我需要检查的。柳山最后,被逼到一座烂尾楼里,大喊大叫让刘芳过去和她谈判。刘芳将计就计,经过艰难的心理较量和说服,柳山终于答应自首,就在柳山递枪给刘芳的时候,被闫明给开枪打死了。刘芳瞧见了闫明扣扳机的手指在用力,挥臂去挡,结果,胳膊也被击伤。”
    白向伟关切地:“严重吗?”
    江新说:“严重倒不严重,只是擦破点皮。”
    刘沉说:“江新同志,你知道这一枪下去,有多少人要松口气了?”
    江新说:“回头,我要正式向市委请求处分。”
    白向伟说:“这都是后话的后话,当务之急,是要亡羊补牢,熊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的。”
    江新保证道:“请二位班长放心,我会亲自落实好这件事。”
    看着江新离去。
    “刘沉同志,山雨欲来风满楼,以前,你那个泰山大人,隔三差五地要朝临河根据地跑,这次熊灿被抓后,他倒是很沉得住气了。”
    “他这个人,向来有惊人之举,要不然,我也不会天真地去找他。不过,有两点,我敢肯定:一是他视政治为第一生命,对书画有爱好,对金钱倒不多放在眼里,常叹自己没有儿子,是无后之人,只需把自己的人生演绎精彩,就知足了。还有,我和沈娜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若不然,疏不间亲,孙庆同志多少还是要有些投鼠忌器的。”
    “感情这种东西最来不得折中,勉强就是痛苦。走吧,我们该去拜会拜会你那个老同学钱明军了。不然,对我们的误会又要更深一层了。”
    钱明军在收拾板台上的东西,见他们两个进来,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刘沉笑着说:“老同学,我和白书记来看你了。”
    钱明军手上不停:“那我是不是要受宠若惊?”
    白向伟:“钱司长,这是要忙着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准备打道回府呗。只求书记、市长大人给我一份能自圆其说的材料,让我回去交得了差。”钱明军顿一下,说:“临河不愧是过去的天子脚下,真能学到东西。怪不得人家讲,村哄乡,乡哄县,全国都哄国务院,恕我孤陋寡闻,原来,这水平是上下倒置着呢。”
    刘沉怕白向伟难堪:“得得,说两句就可以了,好像不讲出来,大家不知道你是北京派下来的大员似的。”
    白向伟:“晚上,刘沉同志那里还有两瓶茅台,咱们到前朝,一醉方休,算是赔罪。”
    钱明军弹弹何燕送来的化验报告:“是送行酒吧?一条母亲河,全部污染,五个花蕾般的生命,就此消结,中央、省、市三级派员调查,阵容空前,声势浩大,换来的是一个小修理工坐几天牢。最后,两瓶茅台画句号。没脾气!真没脾气!!可我敢说,不是我钱明军无能,而是他们没有遇到真正的太极高手。”
    刘沉说:“钱明军钱司长,肝火太旺防肠断。白书记,想和你喝的是通气酒。”
    钱明军一愣:“通气酒?”
    白向伟目光沉稳:“杨小兰同志的血没有白流,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5?22事件’现场的水样,谁越忙着操作,越说明心里面有鬼。”
    钱明军眼睛一亮:“这酒,我喝。”
    第103节:温柔一刀(1)
    第 八 章
    21温柔一刀
    这是一桌临河市最顶尖的厨师不计任何成本经过充分准备所能做出来的最高档最豪华的宴席了。此后,它在民间成为临河许久的传说,有钱人多的象征。
    做东的是唐西平、赵季、胡海三个私营企业界的实力派人物,跟着陪客的五个人,身价也不少于千万。被请的人是公安、工商、税务、技监、银行这些平时做生意免不了打交道的权力部门,就是这些见多识广的人,也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做企业,免不了应酬,但像这种集体请权力部门的,的确少见。大家相互望望,都尽量地矜持着,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一下聚这么多朋友,是不是摆的鸿门宴呀?
    唐西平笑道,鸿门宴,亏得想起来这个词,感谢这么多年帮忙。半天,大家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些个大老板要把自己的公司从临河集体迁走。
    都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做生意不是赶庙会,没见过有谁这样打哄哄的。
    当真?
    当真。
    决定了?
    决定了。
    一块走?
    嘿嘿嘿……都是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一下子分开,去哪儿找这么投心的喝酒吹牛?
    你们可都是在临河这一亩三分地上发起来的?
    所以,多多感谢过去帮忙了。
    看来,是真的了?
    嗨,有谁敢拿你们开涮?
    那倒也是。
    因为啥?
    没啥。
    没啥会走,谁信?
    真没啥。
    不可能!
    咱喝酒喝酒。
    不说谁?喝得下去?
    哪……就当酒话说说?
    都还是不是朋友?
    唉……就一个“怕”字。做生意,和打麻将差不多,有“点”顺的时候,就有“点”背的时候,光是顺,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讲: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远方日化厂光离退休工人有多少?多重的包袱?熊灿不容易。还没市场刚有点风吹草动呢,就抓起来了。他还是国有企业,放到咱这私人身上,嗯……这一下,该喝了吧?
    众人迟疑着把杯端了起来,但心里又总觉得这种事不可能是真的。酒桌不是想事的地方,一开喝,所有问题就被所有人撂到了脑后。
    第二天上午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沸沸扬扬四处流传的时候,这八个临河排名前十位的私营企业分别正式向工商局递交了申请。说是分别,只是各自拿着各自的东西,人却是同时到达的,来的都是副总,都故作惊奇地打招呼,然后,郑重着脸鱼贯而入。唐西平和赵季、胡海则分别向市政府提出了辞去市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和常务理事的申请。措辞委婉,态度坚决。接下来,共同委托胡海出面,请市作协主席刘阳起草了八个老总签名的答谢书,送给市委秘书长刘兆和。感谢、支持、关心、牢记……这些文绉绉的词从胡海的嘴里出来,虽然多少有些滑稽,但那份表情是拿捏得丝毫不差的。临河市的经济总量中私营企业占75%,而这八家加起来占私企总量的51%,如果真是说撤就撤,临河经济增长绝对是负数无疑,财政收入则要锐减三分之一,为修临河大道,市里能挤的钱全都挤净了,如此一来,会塌下多大的窿隆?更糟糕的是在谦卑的态度后面,还有温柔一刀:希望市委、市政府体谅私营企业的困难,把临河大道集资款还给他们。在全国都以招商引资为主要实绩指标的大背景下,出现当地培养的企业集体搬迁的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非常时期提升市委秘书长后仍兼着市政府秘书长的刘兆和,心里比谁都更清楚。当即,脊背上直冒冷汗,当着孙庆的面出了粗话:“妈的,市委市政府把他们喂大养肥,现在有底气来逼宫了!”
    孙庆瞅瞅答谢书,冷冷地:“‘逼宫’这个词,你用得不合适,他们这是要革命。市场经济,资本流动是自由的,人家要搬迁,你总不能派警察去堵着不让人家走吧?可要一走,临河的经济就会跌入黑暗深渊,说到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这届班子领导的命,都得割掉。”
    刘兆和抽口凉气,这件事的实际影响对一个地方上的领导班子而言,比“5?22事件”来得要严重得多,前者属于突发事件,后者则是能力水平和缺乏发展意识的范畴,前者可解释、可原谅,后者则属于杀无赦的范围。集体被“革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孙市长清楚这件事?”
    “无风不起浪。市委分工让我分管私营企业,我能连这点政治敏感都没有?”
    “以孙市长看,他们的真正意图是要干什么?”
    “替熊灿叫屈。”
    刘兆和不解:“熊灿是市委任命的干部,要怎么着,关他们什么事?”
    孙庆扫他一眼,完全是教训的口吻:“刘兆和同志,你别忘了,他们都是企业界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刘兆和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还有吧,他们怕是为了给自己以后争取更多说话的权力在造势。”
    刘兆和按程序和主管市长打过招呼,直接快步奔向白向伟的办公室,敲门进去,里面烟雾腾腾,白向伟剑眉深锁地盯着桌上的电脑,旁边烟灰缸里丢满了烟头,忙走过去打开排风扇。
    “兆和同志,你来,是汇报唐西平他们迁走的事吧?”
    刘兆和看了一眼手里的答谢书,说:“白书记,你已经得到消息了?”
    “唐西平,比我们这些人要更懂高科技,这份答谢书,已经成了互联网上点击的焦点了。”
    刘兆和凑到电脑上看了一下:“这个唐西平,也太不像话了!”
    “你刘兆和同志也太心软了,人家要的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效果,当然是舆论造得越大越快越好了。”
    “白书记,市委一定要认真对待,还有……”
    白向伟不满地说:“兆和同志,眼看人家就要打上门来了,你还在吞吞吐吐,能打胜仗吗。”
    刘兆和说:“我刚刚见过孙市长,他好像清楚这件事。”
    白向伟点头说:“这就对了,你去让刘沉同志到我这里来一下。”
    刘兆和答应一声,要走又转回身来:“白书记,明天的市委民主生活会……”
    白向伟果断地说,“照开。”
    “我这就去安排。”刘兆和干练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白向伟坐回板台前,略一深思,挥笔在稿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宁远抱着文件夹走进来,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直到写完,看了一下,递给宁远。
    宁远疑惑地接过来,不等看完,脸色就变了。
    “白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向伟冷峻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脱产深造读研究生,我和北方大学的陈校长是多年的朋友,上次去省城和他聊过你的情况,很赏识你,他手头正在进行着肖书记委托给他的一个课题:《私营经济与北方崛起》,这也正是你感兴趣的。你拿着这封信明天去找他,边做助手边复习,其他的事,我信上都写了,他会妥善安排的。”
    “白书记,你这要是命令,我无条件执行。”
    白向伟轻嘘一口气,说:“宁远,还非要让我把话说透?”
    “我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宁远把信撕掉,说:“但我更欣赏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爷爷是吉鸿昌将军的秘书,他生前给我讲过,人生际遇是缘分。白书记,我要现在离开您,他老人家非在天上骂我不可。”
    白向伟点头:“那好吧,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宁远自信地说:( 欲望之舟  ./3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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