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第47章·好度支郎初入朝】②

    张氏兄弟的大名,李隆基何止听过?他饶有兴趣地转眸问道:“将军,此二人对你来说,也算是故人了吧?”
    萧江沅淡淡回应:“臣不敢以私情误国事。郎君入朝即为五品,恐难以服众。”
    杨钊的眼珠转了转,也跟着道:“萧将军所言甚是。圣人有心器重,小人感激涕零,却不敢攀附高位,也不愿被人说是无甚能耐,只凭椒房裙带得以为官,还望圣人纳萧将军忠言,多疼小人则个。”
    杨钊的表态让李隆基深觉有趣而满意:“既如此,那你就先从八品的金吾兵曹参军做起吧。”
    待三位国夫人和杨钊都离了宫,李隆基启程回南薰殿。杨玉环慢走了两步,跟在萧江沅身边,小声道:“阿翁好像不大喜欢我这个从祖兄?”
    不等萧江沅回答,杨玉环凑到萧江沅耳边:“我也不太喜欢他,但是三姐喜欢,又是亲戚,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不过阿翁不用顾忌这个,他若真是不适合为官,阿翁只管把他赶出朝堂便是。”
    回头便见萧江沅和杨玉环又在咬耳朵,李隆基脚步一停:“……将军是不是该再娶一房‘妻室’了,怎的总抢我家贵妃?正好大姨姐和八姨姐还没走远,听说现在贵族世家联姻,都找她们做媒。”
    萧江沅闻言便挪开了一步,却见杨玉环故意又黏过来,只得无奈道:“臣曾经说过,此生再不娶妻。”
    “那近日将军总回家去,难道不是因为家里多了点什么?”
    “……臣收养了云娘的侄儿,要时常考校他的功课。”萧江沅说的不算谎话,故而面不改色。
    “你昔年对静忠都不曾这般,怎的对这个便宜侄子反倒像亲生的……”李隆基先是意外,话未说完,脸色便是一变。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他硬扯着唇角,干笑了两声,只当方才什么都没说过,转身离开。
    杨玉环的目光在萧江沅和李隆基之间转了又转,一脸茫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萧江沅浅笑道:“不过是臣的一些私事,多谢贵妃担心。”
    杨玉环犹豫了下,道:“我最喜欢阿翁这样专情的人,只是斯人终究已逝,阿翁还是要好好把余生过下去。若是有了新的合适的人,阿翁可千万别瞒着,要是信不过我那两个姐姐,我可以亲自给阿翁做媒。”
    见杨玉环笑意温软,一派天真,萧江沅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既如此,老奴不会与贵妃客气的。”
    萧江沅确实不喜欢杨钊。
    张氏兄弟于她而言,的确是故人,却并无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继承了张氏兄弟美貌的杨钊对她来说,从第一眼开始就失了好感。
    但她没想到,李林甫会瞧上杨钊,不仅亲自任命杨钊为监察御史,还颇有要将他纳入麾下的架势。当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天宝五载的年末,太子宣告与杜良娣和离之时。
    此事源于民间的一些流言,说太子的岳父、杜良娣之父杜有邻交结太子,诽谤皇帝。这种流言若出现在平日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韦坚与皇甫惟明事件发生之后不久,李隆基正敏感的时候。
    李林甫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这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流言,出事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远不至于撼动太子之位,所以李林甫一边命人将这流言继续传得沸沸扬扬,一边着人顺藤摸瓜,找出了这流言的源头。
    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柳,太子的连襟,杜有邻的另一位女婿。
    这流言若是别人说的,或许还有假,如果是出自柳之口,再如何虚假都能坐实。就连李林甫自己刚刚得知此事的时候,不也甚为不解:“……陷害自己的岳父,他图什么啊?”
    负责调查的吉温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真能做到大义灭亲,而且这事说严重不严重,说轻微也不轻微,柳就不怕殃及自己?这不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么?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翁婿之间何至于如此?
    杨钊笑着应道:“下官知道,右相必是把此事放在了心上,便多嘴打听了几句。原来这位柳名士自小便是如此,脾气甚大又冲动,做事从不顾后果他们那帮酸腐文士就是这样,空有满腹才学,实则与草包有什么分别?他与他的妻子又向来不和,后来竟与岳父也闹翻了,可他偏偏不和离,也不与杜家断了往来,非要想办法让他岳父不痛快,便想出了这么一招。”
    李林甫挑眉瞥了杨钊一眼,当即命吉温去暗示柳:此事若只追究他柳一人,杜有邻依旧清清白白不说,因此事涉及皇帝太子,他必将难逃一死,除非他能多找几个“证人”,证明杜有邻确实犯下了罪行,如此一来,他举报有功,便能有一线生机。
    柳不负李林甫所望,把他平日里交往过的名士都给供了出来,其中不乏高官,亦有地方官员,这一下都成了和杜有邻一起诽谤皇帝、交结太子之人。经了罗钳吉网之手,哪有不招供之人?到头来,这些无辜的人全部被杖杀于大理寺,他们的妻儿则尽数流放边地,而柳也并没能因此便逃过一死。
    直到结案,吉温也没能查出任何对太子本身不利的证据。
    即便如此,太子还是义正言辞地与杜良娣和离,与杜有邻断绝了关系。
    李隆基也刻意没把此事往太子身上牵扯,还在太子提出和离之时顺水推舟,保了他一把。
    李林甫怎能甘心,事情做都做了,就算还是无法撼动太子之位,也要尽可能发挥它的价值。他紧接着便向李隆基上奏:“据老臣所知,许多被贬到地方的官员,对圣人也多少有些不满,不知他们是否与杜有邻等罪人一样,也妄图交结太子,甚至胆敢诽谤圣人。圣人不如派遣个御史到各地去看看,若没有,自然是好,如果有,就地惩处,也好让那些远离长安的百官与京官一样,敬服在圣人天威之下,再不敢有所异动。”
    李隆基深以为然,便将此事交给了李林甫安排。
    李林甫派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吉温齐名的酷吏罗希。
    罗希走了一路,也几乎杀了一路,有的还不是他动手杀的。像李适之,不肯屈身受辱而饮毒酒自尽,如早年的从龙功臣王琚,一度遭贬之后便放浪形骸,历任十五州刺史或太守,纵情享乐四十年,再吃不得一点苦,在极度的恐惧中又是毒酒又是上吊,连续自杀两次才终于死在了罗希到来之前。
    这一下,长安以外那些可能会给李林甫添麻烦的文臣们,都被铲除干净了。
    自开元以来,一度宽和清明、蓬勃向上的朝堂,从此消失殆尽,再不复还。
    得知了王琚的死讯,李隆基默默了良久。
    昔年入东宫拜见,却张口便说“只知镇国公主而不知太子”,曾自恃功臣而一度骄横,意气风发的纵横之才,终究成为了一个四十年地方父母官却无甚建树的碌碌庸材。李隆基觉得,王琚一定是在心底深深地怨恨极了,怨他鸟尽弓藏,恨他浑然忘了昔日的情义,竟不肯为其留个好下场。
    这一日,太子特意前来安慰。李隆基见到这个自小就不被自己注意和宠爱的儿子,正值壮年却短短数日间生了不少华发,一时怔忡了半晌。
    他想起了当年同样身居东宫的自己,与睿宗皇帝和太平公主艰难斗法的日子。
    这孩子,吃的苦不比他多,所耗的精神却并不比他少啊。
    他无声地拍了拍太子的肩。不久之后,他亲自为太子选定了新的良娣邓国夫人的孙女张氏。
    邓国夫人乃是昭成太后之妹,李隆基的亲姨母,曾与睿宗豆卢贵妃一同抚养童年的李隆基。
    这样的岳家,想必不会给太子惹事,太子也不会再婚姻生变了。李隆基是这样想的,太子亦如是。
    待新纳良娣并向李隆基谢恩之后,太子朝萧江沅郑重行了一礼。张良娣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夫唱妇随,态度比太子更为恭谨。
    萧江沅当时正在送太子二人离开花萼相辉楼,立即回礼道:“老奴不敢当殿下和良娣大礼。”
    “阿翁,若没有你的提醒,我如何能知王太守一事?我得良娣,岂止是夫复何求,因着这个,我才是父亲眼中并未动摇的太子,更是群臣眼中不可撼动的国本,虽次次被权臣欺辱,终究还是……”太子难得情绪潮涌,“阿翁此恩,我此生绝不敢忘,定当报答!”
    萧江沅不为所动:“是圣人对太子有了舐犊之情,也是圣人保护了太子,老奴能做的不过是顺着圣人的想法,太子若真要报恩,便对圣人尽忠尽孝吧。”
    太子刚要再说什么,便听身后不远传来了一声:
    “太子万安,良娣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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