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康衙大街清河岸边上那家绸缎铺子,这家的掌柜是个女人,名唤归妙儿,人人道这妙儿掌柜貌美如花风情万种忠义无双蛇蝎心肠。
“妙儿姐,今年冬天来的晚,腊梅迟迟不开,这可是咱们京城开的第一枝儿,我给妙儿姐折来了。”一个瘦的跟麻杆儿一样少年,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儿脏的瞧不清颜色的粗布薄褂儿,薄褂儿上补丁摞着补丁。
“又去偷爬南平郡主府的墙了?”归妙儿捻了一粒松子仁抿在嘴中,拍了拍手,站起来接过那一枝儿香气扑鼻的腊梅来,数了数了,整整有十二个花骨朵,开了五朵花,转身去屋里寻了个美人觚:
“那里有一碗热面汤,吃去罢。以后别再去爬人家的墙了,仔细摔断了腿,又要挨打……”
少年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儿,接过丫鬟捧来的热汤面,吸溜吸溜吃了个精光。
望着在外头冰天雪地里赤着脚跑远的少年,丫鬟有些不忍:“掌柜的,小全这孩子着实可怜,咱们库里挤压不少的残疵缎子,不若……”
送于他做一身体面的衣裳穿一穿……不过这话丫鬟没敢说出口,就被归妙儿一个淡淡的眼神,给吓得咽了回去。
“去!给我端些热牛乳来,与我泡一泡手,”归妙儿懒懒的吩咐着:“再将姐姐送我的荷花玉兰面脂给我取一些来。”
小丫鬟赶紧哎了一声应了,到铺子后头的院子去忙活去了,不一时端了五成热的牛乳过来,却见堂屋里坐了一个刀疤脸的汉子。
这汉子是康衙大街上有名的混混,为人阴损狠辣,整个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怕他,但又不敢不奉上银两“孝敬”,否则他肯定搅和的人家铺子开不下去。
这条街上的人恨他又怕他,但又瞧不起与这混混眉来眼去的相好儿,归妙儿。素日里归妙儿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唯独对这个混混却有几分笑颜色。
去了手上的两颗猫儿眼玳瑁戒子,镶珠嵌宝的指甲套儿,归妙儿轻轻挽了衣袖,将一双削葱根一般的细白嫩手儿泡进了牛乳中。那牛乳很热平常人受不得这热,但归妙儿却觉得这热的舒服,嘴里发出一声闲适的叹息。引得刀疤混混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双眼直勾勾的看了过去,当看到归妙儿手腕上那一对莹润无暇似要滴出水来的羊脂白玉镯子,那眼神里射出了一道贪婪的光来。
“妙儿姑娘,你这罐子里头的腊梅不错,”刀疤混混收回眼神,瞧着归妙儿,脸上确是高深莫测的笑:“是小全那狗东西去偷来的?我看小全与你也是个有缘的,不若我就把他送给你。”
谁不知道刀疤脸手下有一条会咬人的狼狗,这狼狗便是那小全。小全本是城隍庙的一个小乞丐,因为从小打架不怕死,那一片儿的大小乞丐都怕他,他是能从狼嘴里夺食儿的狠人。却不知怎地被这刀疤脸给收到了麾下,做小弟,成了他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子,谁见了谁瑟瑟发抖。唯有对着曾对他施过一个肉包子的归妙儿,那小全还能做个人。
刀疤脸混混眼睛盯着归妙儿看,却不料归妙儿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儿来:“一个小乞丐,我要了作甚,做相公嫌嫩,做儿子嘛……我自个儿难道不会生?”
这个归妙儿个子不高,可那眼尾眉梢,平日里似笑非笑的就够勾人的,若是哪天一笑啊,非将人的七魂八魄都勾了出来才罢休。
刀疤脸混混就喜欢她这轻浮的劲儿,骂了一句粗口,归妙儿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手上的荷花玉兰香气扑鼻,熏得人都醉了。
“自己迟早要把这小娘皮弄到手,还有她这间铺子!”刀疤脸混混双手空空走出绸缎铺子的大门的时候,咬了咬牙,狠狠啐道。
这年的冬天来得迟,可这天儿却冷得快,小年儿未过,这雪倒下了好几场了。
归妙儿上穿了大红缎子袄,描祥云海浪纹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头上金掩鬓四支,着貂鼠卧兔帽儿。站在雪地里,扶着栏杆,正怔怔在瞧着那一条清河水,也不知她的想什么。
清河对岸是另一家布坊,布坊的掌柜姓黄,是个缺了一块耳朵的矮胖子。此人白白胖胖的,像是怕见日头一样,素日里很少到外头见人,窝在他那布坊里,就像个白胖的老鼠。
今儿下雪,街上人少,只有几个河边看雪的小媳妇儿。
布坊的黄掌柜今儿不知是吃醉了酒还是睡糊涂了,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就出了布坊的门。又摇摇晃晃的走到清河边上,腰带一解,尿了起来。
河对岸的小媳妇儿们嗷的一声,掩面尖叫,有人反应过来有含羞扭了身子走人的,有那般大胆泼辣的则是破口大骂。
黄掌柜嘿嘿一笑,兀自一抖擞,提上了裤子,却听对岸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
咯咯咯,那女子着大红的衣裳笑个不停,笑得花枝乱颤,抬起头来,那真叫个勾人魂魄。
黄掌柜只以为自己喝醉了,遇上妖精了,头重脚轻的回了布坊。
未料,第二日,还是同样一身打扮的归妙儿打了一把油纸伞,娉娉婷婷的就来到了对面这家布坊。
“黄掌柜,咱们又见面了。”归妙儿捂着嘴,笑声清脆。
黄掌柜原本一脸的警惕,听到她这笑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昨日里河对岸的那位妖精一眼的姑娘。
“原来是姑娘,”黄掌柜眉开眼笑,赶紧吩咐了布坊的端茶丫鬟上茶:“姑娘来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若是黄掌柜不嫌弃,便换我一声妙儿,我家铺子正在河对面。”归妙儿指了指对面那家绸缎铺子。
黄掌柜恍然大悟,这位便是那位性子轻浮为人唾弃的妙儿掌柜,怪不得那笑声如此的惹人,果然……这样想着,黄掌柜眼神不着痕迹的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归妙儿好几遍。
归妙儿来说的是她家有一匹微有瑕疵的绸子,想要低价卖给黄家的布坊,来黄家布坊的大多又是寻常的平头百姓,那绸子便宜临近年关也好卖。
黄掌柜心思虽然乱飞,但大体上也听明白了归妙儿的意思,心里觉得这生意是个好生意,但他却故作沉吟,迟迟不语,引得归妙儿一阵娇嗔,这才哈哈笑着应下。
这生意三言两语算是谈成了。
小丫鬟过来倒茶的时候,却是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那滚烫的热茶一不小心就洒了归妙儿的肩膀上。
黄掌柜气急败坏骂了小丫鬟两句,小丫鬟不受捂着脸,扭身进了里头的屋子,归妙儿却瞧到了她青布裙子里头那条杭绸的衬裤。
半晌黄掌柜亲自将归妙儿送出了布坊,归妙儿忍着肩膀的巨疼,笑眼盈盈的与他道了别。
归妙儿这肩膀被烫的不轻,回来自己的绸缎铺子,没吭声直接进了后头的院子。小丫鬟也没来得及与她说来了客人。
“小姨,”站在她院子里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姑娘回过头来,却是这整个京城开的最美的腊梅都不及倾城倾国之貌,那肤色白皙的就若这满园的雪色:“小姨,怎么才回来,真儿等你多时了。”
“你又偷跑出来玩?你娘不是不允你来京城……冷不冷,怎么在院子里等,还不快进屋去!饿不饿,我着人去做小馄饨。还有你这鞋子,是不是浸水了,赶紧脱了,拿热水泡一泡脚,姑娘家……”
归妙儿见了这小姑娘,那满脸的风尘妖媚全然变了副模样,念念叨叨的就像个老妈子。
袁寻真跑过来,抱了抱她,归妙儿肩膀疼的很,忍不住呼疼。
屋子里火盆子烧的正旺,袁寻真从怀中摸出了大大小小的几个瓶瓶罐罐,取了一个来为归妙儿涂药。
“小姨,疼不疼?”袁寻真小心替她涂药,边说:“这药是西月最厉害的药师府代家师兄给我的,不仅能治伤止痛,还能活血生肌,你这肩膀啊遇上我,算是有救了。”
归妙儿微笑不语。
“念在我替你治伤,小姨你可不可以别写信给我娘告诉她我来京城了。”袁寻真一张嫩白嫩白的小脸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归妙儿。
归妙儿伸手捏了捏细细白白的面颊,叹了口气道:“那代家确是厉害,把我们以前的小黑脸儿真儿变的如此倾国倾城。”
谁料袁寻真嘁了一声,愤然道:“我也觉得我这相貌该是不差的,可谁知道你们京城这里的人奇怪的很,女子竟以肤黑为美,个个晒得跟个黑炭球儿似的。这一路上还有人嘲笑我脸白,真是气煞我也!”
她不仅脸白,五官更是极美的,谁料她一路上听到的皆是些:可惜了,这女子五官美是美了,就是这肤色太白了,不美不美,若是黑一些进宫去做个贵妃都做得!
“我呸!谁稀罕做贵妃。”袁寻真啐道。
“这傻孩子,”归妙儿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道:“咱们京城女子以黑为美,究其缘由不过是咱们的皇帝陛下说他最爱黑肤的女子,我朝至今后位空缺,这有头有脸的女子自然便争着抢着去将自己这脸蛋儿晒黑涂黑了……”
“你若想要怪啊,便只能怪皇上了。”归妙儿压低声音道。
不料袁寻真还真是个拗性子的,当天夜里便随着她那做了武状元的小舅舅混进了宫去。她要问一问这位怪异的新皇帝,怎生会有如此不近人情的审美……
袁寻真进了宫,归妙儿却不担心,只含笑摇了摇头,我朝恐怕很快便有新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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