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游侠正少年》第八十二章 执念（上）

    金陵的暑天，就像把所有人都丢进蒸笼里翻腾，每个人都不得不在热透了的空气里熬着。
    议政殿前，阳光正巧越过所有的屋檐照着，砖地被晒得滚烫，连砖缝里的小爬虫都见不到了。
    “殿下，卑职还是帮您打把伞吧。”
    “闭嘴。”
    上官意辰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口，额头湿漉漉的，鬓角的头发已经贴在了脸上，扎得紧紧的宫服已经隐隐看出被汗水浸透了的印记。葛正英跪在上官意辰的身后，时不时紧张地望他一眼。
    “臣上官意辰，求见陛下！”
    上官意辰狠狠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大殿内喊道。
    他狠狠眨了眨眼睛缓解一阵阵的头晕，只觉得头顶的太阳更毒了。
    “叫他回府去思过！大暑热天，不要到朕这里碍眼！”殿里，近身内侍跟着皇帝齐镇宇不悦的声音小步跑了出来。
    “殿下，您也听到了。天这么热，您别在这跪坏了身子，还是等陛下消气了再来吧？”内侍走过来躬下身，面露难色地看着上官意辰。
    “烦劳公公通禀，皇舅一日不见，我便一日不走。”上官意辰没有偏脸瞧内侍，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大殿。
    他直了直腰，又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已经流到眼睛的汗珠。眼神里掠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恨意，狠狠咬了咬牙齿。
    “殿下，快请吧，陛下答应见您一面了！”不知又过了多一会，内侍终于跑了出来，朝他行了一礼之后恭恭敬敬地让到了一边。
    葛正英只听得一个“请”字就赶紧向前跪了几步伸出双手，托住了上官意辰的胳膊，上官意辰狠狠向后仰了一下，大口喘了好几下，紧紧撑着葛正英的手才立起了身子，一时间双眼一片漆黑，再睁开时只觉得眼见的四周都不甚真切了，他狠狠晃了晃脑袋，才让自己勉强看清楚路，歪歪斜斜走了好几步才迈进了大殿。
    大殿和殿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连排的冰块和几案上摆着的各色凉食飘着白烟，宫女们手上的扇子一刻都不敢停，齐镇宇正斜靠在榻上，桌案上放着一沓奏章和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
    “臣，上官意辰，拜见陛下。”上官意辰几乎是扑倒着跪下来的，他狠狠吸了一口终于凉下来的空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非要见朕，什么事。”齐镇宇半闭着眼睛，没去看他。
    “臣失职，特向陛下请罪。”
    “朕不是说了吗？让你自己回府上思过。”齐镇宇还是没看他。
    “陛下要怎么罚臣都领着，只是陛下交代的事情没办完，臣不得不再向陛下请示。”上官意辰伏在地上，用手撑着自己昏昏胀胀的头。
    “请示？朕倒是想想你请示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叫你去拿人，人全跑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活口，你自己给审丢了，差事办成这个样子，你还敢去瞎得罪人，卢大夫的状子都递到朕这里来了！”齐镇宇直起身子骂道。
    “臣不敢。臣自知辜负圣恩，罪责难逃，但是臣还是要斗胆，此次失利，真的另有原因。”上官意辰闭了一下眼睛，又猛地睁开，抬起了头。
    “另有什么原因？”
    “朝中有人，不想让陛下剿灭忠慈门，不想看陛下重用上官家。”上官意辰跪直了身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臣奉旨去汴州戡乱本是万无一失，却遇上如此不明来路的增兵，还大胆到追至臣的府邸上劫囚，臣未能尽职，让贼人得手，是臣的罪过，但是陛下想一想，忠慈门一个江湖门派，若无朝中位高权重者暗中通讯，怎可能如此逃脱如此之顺？”
    “你是想说谁？”齐镇宇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上官意辰的眼睛。
    “臣不敢说，但是陛下想必已经心里有了答案。”上官意辰迎着齐镇宇的直视，轻轻地补了一句，“陛下立基业不易，须提防野心之人。”
    “野心之人恐怕不止是他一个吧。”齐镇宇看着上官意辰，悠悠地说。
    “父王若无野心，也就没有今日的意辰。”上官意辰轻轻扬了扬下巴，看着齐镇宇，“皇舅当年，也是因为信得过父王。”
    “你好大的胆子。”齐镇宇并没有提高声音，还是那样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意辰。
    “为了皇舅，上官家万死不辞。”上官意辰慢慢垂下眼睛，缓缓地拜下去，重新伏在了地上。
    “你想怎么做？”齐镇宇看着上官意辰，平静地问。
    “臣请旨回荆楚，亲率府兵，彻底围剿忠慈门余孽。”上官意辰又抬起了头，眼神里写着坚定。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胜则戴罪立功，败则罪加一等。”上官意辰一脸平淡，又慢慢抬起了眼睛，“皇舅，臣不会容许忠慈门这种江湖势力盘踞一方祸及陛下，还打着什么天下大义的幌子来让陛下为难，您慈悲不忍心下手，臣愿意去当恶人，臣也愿意不惜代价。”
    大殿周围，蝉鸣都听不见一声，但是依稀可见来往宫人们汗津津的额头，还有一寸一寸慢慢推移的日影。
    “殿下！”葛正英等得着急，恨不得体肤和内脏一起燃烧起来，望见上官意辰摇摇晃晃地从殿里出来，赶紧扑了上去，伸手欲扶又未扶，小心翼翼地抬着手朝上官意辰示意。
    上官意辰本还强撑着推开了葛正英的手，立直了身子走了出来，刚下了三级台阶，立刻觉得一阵强烈的头晕袭了上来，只得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就随着瘫软了下去。
    “殿下！殿下！”葛正英吓了一跳，赶紧托住了上官意辰，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喊什么！没死！”上官意辰忍着眩晕睁开了眼睛，推开了葛正英，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宫门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