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游侠正少年》第八十四章 意姮

    “殿下。”上官意辰缓步走到阁楼边,守在阁楼四处的侍卫立刻躬身行礼。
    “郡主怎么样?”
    “回殿下,郡主平日里不让人进去服侍,下人们就是定时进去送饭,多呆一刻都会被郡主遣走,下人也不敢进去叨扰。”
    “守好了,有什么异常赶紧查看,出了差错你们所有人的命都赔不上!”上官意辰低声威胁了一句,示意侍卫开门。
    推开门,迎着光,只见漫天的灰尘扑面而来。地上、楼梯上全是扔的满地的首饰、绸缎、衣物、绣品,还依稀有摔碎了的瓷器碎末。
    “怎么不替郡主收拾了!”上官意辰回身喝了一声。
    “殿下,郡主不让下人们碰这些东西。”侍卫赶紧回道。
    上官意辰皱了皱眉,示意侍卫退下,朝楼上走去。
    上了楼,只见上官意姮头靠在窗栏上,窗户半开着,略有几丝微风吹着她的脸颊。她只穿着绿色的寝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好像黑色的瀑布。
    “姮儿。”上官意辰靠近了几步唤了一声,本想直接上前两步却还是退了回来。
    上官意姮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那样呆呆地斜倚着,看不见她的表情如何。
    “还在生哥哥的气吗?”上官意辰又犹豫了一下,上前了两步,轻轻扶了上官意姮的肩头一下,声音异常轻柔。
    上官意姮的肩膀微微抽了一下。
    “臣女不敢,谢殿下关心,没事的话殿下请回吧。”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姮儿……”上官意辰意外地看了上官意姮一眼,心上仿佛被钝刀重重捅了一把一样,满肚子的话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哪怕她撒泼打滚地大闹一场……
    “你听哥哥说说话好吗?”上官意辰想了想,又朝前走了几步,瞧见了上官意姮的眼圈周围全是黑色的,目光也极其黯淡,迎着光可以看见清晰的泪痕。
    “殿下有什么训示的。”她的声音比上一句还要冷。
    上官意辰顿了顿,扶起了一把倒在一堆东西里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了上官意姮的身后。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听咱们家以前的故事吗。哥哥今天给你讲讲好不好?”上官意辰又扶了扶上官意姮的肩头,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上官意姮猛地朝前直了一下身子,躲开了上官意辰的手。
    上官意辰缓缓低下了头,其实并没有组织好语言。
    “以前……以前,母亲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公主,因为她和皇舅的生母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普通嫔妃。她很敬重先帝,很敬重她的嫡母,很敬重她的亲兄长,也很爱她那些、那些甚至不太认识她的异母兄弟姐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君,生孩子,一生顺遂。”
    上官意辰注意到,上官意姮的眼珠转了几转。
    “她很美,姮儿,你长得真的很像她,母亲在的时候也说过,你小时候的性子就很像她,你是不是也和她的愿望是一样的?”
    上官意姮没有回答,猛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皇舅不是这么想啊,他早就替母亲想好了未来,他很早就请旨把母亲许给了父亲,母亲离家远嫁的时候才十七岁,登舟离开金陵千里迢迢到荆楚,当年送她的人,还只有那个咱们这位皇舅一心想要置于死地的昭平太子。”
    “姮儿,我早年间听母亲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我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来日我做了世子,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帮父亲做事的时候,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能做和那些皇舅做过的事情。我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底线,唯独我的妹妹,我绝不允许她成为我的任何筹码,我只想让她过平安顺遂的人生。”
    “那你做到了吗?”上官意姮猛地转回头,眼睛里已经汪起了泪水,“这就是你伤害欧阳少侠的理由?”
    上官意辰并没有回答,慢慢地抬起了头,自顾自地接着说。
    “父亲当年,也是在荆楚有名的世家公子,一表人才,纵马风流,他开始的时候对母亲很好,我记得你还没出生的那几年,父亲带着我和母亲一起去围猎,去秋游,去观府兵操练,母亲骑在马上和父亲一起扬鞭奔驰,母亲笑得特别特别美。”
    “可是父亲既然娶了母亲,就只能加入皇舅的计划,他帮着舅舅做事,帮着舅舅与荆楚湘潭很多很多曾经是他兄弟的人为敌,杀人,杀人,不停地杀人,把原本是自己家园的地方变成舅舅登上皇位的垫脚石,我记得那些日子看他跨马出府,我就觉得心惊胆战,不知道又要和什么故人永别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父亲开始厌恶母亲,他没法怪皇舅,在荆楚那一方天地里他能怨的只有母亲,他其实知道母亲也只是这一切的牺牲品,但是他没有办法和母亲再回到以前了。母亲也没有怪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生活,带着我,带着那个时候还小不点的你,咱们就成了母亲仅有的希望了。”
    “我不记得父亲和母亲长什么样了,印象中,父亲确实很少和她说话。”上官意姮的嘴角颤抖着,眼泪也掉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再后来啊,舅舅赢了,父亲的一切没有白做,舅舅真的成了皇舅了。然后我们一家就从荆楚来到了这个金陵。到了金陵,母亲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曾经那些亲近昭平太子的皇室兄弟姐妹,都恨不得把父亲生吞活剥了,他们的怨气便只能对着母亲出,父亲的日子更不好过,上有皇舅忌惮他功高盖主,下有很多很多昔日的臣子,不敢对皇舅出的怨气也全都撒在父亲的身上。父亲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换来皇舅一星半点的回馈,反而是在当时的京城,‘驸马爷’这三个字让曾经称霸荆楚的父亲,彻底成为了一个入赘皇室的无用之徒。”
    上官意辰闭紧了眼睛,当年父亲如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一般无奈的形象早就印在了他心中。
    “所以,你做坏事,其实是为了父亲?”上官意姮抬起一双泪眼,问道。
    “姮儿!我也不想做坏事,我也不想杀人,我那么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做事了!我十四岁就带过兵!我这辈子最大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将军冲锋陷阵捍卫国土!如果不是这一切,我会和你看上的那个什么什么少侠一样是你喜欢的那种好人!姮儿,我没办法!”上官意辰猛地踢开了椅子,弯下腰对着上官意姮的脸压着声音低吼道。
    “母亲和父亲先后都是被这一切生生折磨得积劳成疾死了的!”他声音嘶哑地吼道,揪着自己的领子狠狠指了指自己,一口气地说下去,“我,母亲的丧还没守完就紧着办父亲的丧!我才十几岁你还那么小!我丧父丧母无依无靠还要照顾你!我最心力交瘁的时候听到的议论还全都是我们上官家杀人太重罪孽深沉罪有应得!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上官意辰直起身又高声喊了一句,觉得自己眼眶越变越热,他慌忙地举起双手来,在面前胡乱比划了几下,像是想抹眼泪,但却没有触到自己的脸。
    上官意姮有些无措地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上官意辰,欲言又止。
    “姮儿你没说错,我们是坏人,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们就是坏人,父亲从被皇舅弄来金陵的第一天就开始布局篡位,父亲死了之后我从他手里把一切都接了过来,这些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让那个害我母亲一辈子又害我父亲一辈子的狗皇帝去死!你听清楚了吗?”上官意辰猛吸了一下鼻子,飞快地往下说道,“可是姮儿你想一想,我真的做错了吗?父亲真的做错了吗?我们都是被胁迫的,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上官意姮听到“篡位”两个字的时候眼睛开始越瞪越大,浑身也颤抖起来,眼泪更是一连串地往下掉。
    “姮儿,忠慈门的那个人,那是我接着父亲的这些年布局的关键一步棋,只要我控制了他逼太子就范,我的胜算就会大一步,可是姮儿,他是你配合太子妃放走的对吧?”上官意辰的眼泪终于很明显地涌了上来,渐渐打湿了眼眶,“你知道吗,这些年,哥哥从来不敢让你多听一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千防万防就怕你走了母亲当年的老路,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帮着哥哥和父亲的敌人,你让哥哥怎么想?你让哥哥怎么想……”
    “哥……”上官意姮也哭得更狠了,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抓上官意辰的手。
    “姮儿我以为我做的这些,我就是为父亲和母亲讨他们应该有的公道,我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姮儿,我知道我不得好死,但是我听到这个词从我费心费力要保护的妹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真的感觉我要撑不住了。”上官意辰任由眼泪淌过了脸庞,狠狠地咬着嘴唇,没有去拉上官意姮的手,而是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心口。
    “父亲母亲的公道,你是要拿无辜的人命作为代价来讨还吗?哥哥没有做错什么,那欧阳少侠又做错了什么呢?他难道不也只是一个明明生活快意的少侠吗?”上官意姮放下了手,哭着质问道。
    “可是他是敌人!”上官意辰吼了出来,“上官意姮!我拼死拼活护了你将近十年,你如今却要去护着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还是我们上官家的敌人!为什么?!”
    上官意姮颤抖地摆着手哭起来。
    上官意辰快速地抹掉了眼泪,深呼吸了几下保持了正常的声音:“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我也从没有让你知道过那些事情。当年父亲母亲都死了之后,所有看上官家不顺眼的人都想着要彻底弄垮我们,我是如何拼了死命给那个皇帝打边疆才保下了上官家的爵位,直到现在了,我还是每年都离家一场一场地打仗,落在身上的旧伤轮番犯病,我还是得忙着铲除异己忙着消除威胁忙着栽培势力,你以为你所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如何而来的?在这个家里最无权评价是非的就是你上官意姮!”
    “所以我也没有权利去爱吗?”上官意姮突然止住了哭,长了几次嘴,才颤抖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只有权利爱我!”上官意辰猛地抓住了上官意姮的手,吼道,“姮儿我只希望我做的一切能让你一生平安顺遂!我永远不会逼你走母亲的路!永远都不会!你为什么不能只爱我!”
    上官意姮又哭得一阵哽咽,索性扑进了上官意辰的怀里放声大哭。
    “姮儿答应哥哥,你还是什么都不用做,哥哥也一直会保护好你的,但是维护我们这个家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去维护,但是最起码你不能想着去破坏它!你答应哥哥好不好?”上官意辰抱着上官意姮,眼泪又流下了一滴。
    “我答应哥哥……”上官意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说了出来。
    上官意辰紧紧地抱住了上官意姮,好像怕她丢掉一样将她紧紧贴在了心口。
    “答应哥哥,好好在家,等哥哥回家好吗?”
    “好……”
    他将头埋在了上官意姮的肩膀上,早已不知道何时泪流满面。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这样畅快地哭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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