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审讯刚开始并不顺利,三位黑衣人什么话都不说,既不辩解也不求饶,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张愔觉得很奇怪,本来他可以依照律法直接给他们判刑,就是直接杀了他们也不为过,但是他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这三个贼匪是为财还是为人命,还是有其他纠葛,也想知道他们是累犯还是初犯,若是累犯,之前是否存在不白之案。
“你们三人倒是气定神闲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好奇的是,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吗?”张愔没有动怒,只是随意的坐在他们面前,好似普通谈话一般。
三人皆不答言。
张愔又道:“看你们三位也是有血性的汉子,功夫也不错,何不报效国家为百姓谋福祉呢?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凭你们的功夫在军中定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为何偏偏选择最不恰的勾当呢?”
三人仍不答言,不过其中一人朝他轻蔑的看了一眼。
张愔又换了个话题,继续问:“你们从前就没考虑过参军吗?”
又是沉默,张愔也不着急,起身喝了杯水复又坐下,他在找一个突破口,让他们开口的突破口。
“你们和方家有仇吗?有仇或许你们直接杀人了,应该不是;那你们是为财,为财也不一定要放火呀,何况你们有手有脚,完全不用偷摸拐骗,枉是六尺高的大男儿!”他沉声说道,顿了一下,又说,“算了,我先对你们不做评价,我只是想了解清楚这件案子,以及你们曾经犯的事。”
他们三人面不改色,好像听不见一样。一旁的人都急了,忍不住和张愔说:“张大人,您何必对他们这么客气,他们的心和手都不干不净,说不定沾满鲜血,像他们这种杀人放火的人就不该留着,杀一个是一个!”
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他们的反驳,其中一名黑衣人“呸”了一声,以一种高昂的声调说道:“我们比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干净多了!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我们要是眨下眼睛就让我们下地狱!”
张愔诧异的看向他们,心里想着:听这口气,他们像是有侠义之心的人,或者说有他们在坚守自认为的道义。想到这一点,张愔说:“我虽有官职,但自认为不是在替朝廷办事而是为百姓做事,如果你们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可以直接批评我!”
三名黑衣人同样以诧异的目光看向他,一时说不上话来,其中一名黑衣人义正言辞的说:“目前还没有听说到什么不好的,但保不齐以后,时间长了难免黑心,吃苦的都是咱老百姓!”
张愔不禁失笑,淡然道:“那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伤害到别人吗?不管为了什么,你们造成的结果是极其恶劣的!难道这次的失火是意外吗?”
听到这番话,三名黑衣人虽无答言,可脸上都流露出了愧色。
这时,张仲突然跑进来说:“大人,方家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没了……”
张愔测过脸,目光蕴着一丝难过,其实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对面三人,清楚看见他们的眼睛里饱含自责和惊讶。
“这次让别人受苦的正是你们!你们还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所作所为没有问题吗?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我虽不清楚你们的目的,但一定不是置一位婴儿为死地吧!那对于现在这个结果,你们没有一丝愧疚吗?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道义吗?”
张愔抓住了他们的性格和心思,从是非大义方面撬开他们的嘴。果然,负伤的黑衣人用力扯掉包扎伤口的纱布,激动的说:“那你救我做什么,直接一刀杀了我!让我为那个婴儿赔命,你放了我两个兄弟!”
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即关切的看向他,其中一人说:“这是意外!如果要赔命就拿我们三兄弟的命赔!我们不过是烂命一条,这几年已经赚了!”
见他们说的越来越激动,张愔担心他们做出过激的事,于是打断道:“赔命算什么,多做点事弥补比送死更有意义。”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年前我们就赔命了,也不会等到今天,现在已经落在你的手里,我们无话可说,但我们绝不是杀人放火之辈,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名黑衣人大义凛然的说道。
听到这里,张愔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冷静一下,我看几位都是铁骨铮铮敢作敢当的汉子,若是另有隐情,我必会多番考虑。这样吧,你们先把事情原委说清楚,至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交给《大盛律法》吧!”
受了伤的黑衣人此时已头冒冷汗,伤口处又渗出血来,张愔忙让人去请郎中,又让人倒了三杯水,语重心长的说:“每个人的命都是珍贵的,别动不动就说赔命,若你死了能换死的人活过来,那赔命就有意义,否则你应该想的是能为生者做什么,替死者做什么!”
在张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黑衣人终于和盘托出了。黑衣人自诩是在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这些年得到的钱财全都散给了贫穷人家。这次是打听到方家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前来窃取,打算当些银子给村里无儿无女的老人用。
火不是他们放的,他们沉迷于寻找宝物,一时都没发现着火了,不然早逃走了……
不过他们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们无意中放的火。
张愔一直凝视者他们的眼睛,留意他们的表情,直觉告诉他,他们没有说谎。张愔道:“这件事我还会再查明,不过你们就只失手过这一次吗?刚才你们说的偿命又是指什么?”
黑衣人眼里拂过一丝自责,说:“既已向你坦白,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们从未失手,就是昨晚栽在你手里了,你的功夫我们哥仨佩服。虽未失手,但八年前也让一位老人无辜丧了命。”
他顿了下,愧疚的说:“我们的本意是运走他家的布,那晚夜里风很大,我们一不留神没稳住烛台,烛台被风吹倒了,没及时接住,那四周堆满了布,火一下子就点着了,瞬间越烧越大,为了不被发现,我们只能抓紧时间逃走,尽管我们有扔石头提醒那家主人……第二天打听,他家老人在那次大火中丧失了。”
张愔怒道:“错!你们当时要是选择救人就不会造成悲剧了,你们的罪过也能被宽恕!”
黑衣人认同的说:“事后,我们哥仨也一直后悔,好几年没有再干这个,甚至不敢踏足原城。本想着这次干一票大的,从此金盆洗手,却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件事,还遇到了你!”
“上次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对不起那家人,但这次实属不是我们的错。”另一黑衣人说道,“不过那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我们……”
“失火的事怨不了别人!”一向稳重不开口的黑衣人突然打断他的说话,“我们已经和盘托出,张大人,你看着办吧!”
张愔觉得他们还有所隐瞒,便继续盘问:“你们还记得那家是谁家吗?主家姓什么?”
“姓舒!”
张愔瞬间愣住了,震惊的瞳孔都放大了,一个猜想爆发在他脑海里:该不会是……
黑衣人继续说:“张大人若能替我们找到他家,我们愿意为多年前的错误弥补,登门道歉、经济赔偿、任打任骂。”
“姓舒,布匹,老人丧生……”张愔轻声自言自语,回想起青霓讲过的盛世:家中经营布庄生意、十岁那年一场大火、祖父没了……全都吻合了。他怨恨愤怒的看向三个黑衣人,是他们,就是他们,让青霓经历了本不该经历的磨难,青霓受的苦是他们带来的!
黑衣人渐渐的没有说话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瞬间觉得面前的张大人没有了方才的冷静沉着,温和的目光充满杀气!
心疼青霓的心情让张愔控制不住的把一拳打到一个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摔倒在地,口吐鲜血,一颗牙齿也落了下来。黑衣人淡然道:“舒家是张大人的本家吧!这一拳我挨了。”
张愔满腔的怒气没处撒,怒气冲冲的离开了。青霓无奈生活在小竹屋的情形,挣扎生活在明月楼的情形不停在他脑海盘旋……他似乎都能看见,想到她曾以悲伤的、迷茫的、绝望的样子蜷缩在世间某个角落,他就感同身受的难过,心疼极了。
哪怕他们是失手……他们只是失手……
张愔冷静后又回到审讯房,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不该动私刑,但你们无法了解你们那次的疏忽,让一位姑娘受尽了苦头!实不相瞒,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所以……但我会客观调查此事,按律法办事,不会因私误公。”
“原来是张大人的妻子,难怪张大人会如此冲动,张大人公私分明又有情有义,高风亮节十分佩服!”这位被打的黑衣人对张愔反有了欣赏之心。
张愔转身离去,让郎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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